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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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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的骤雨无云,是搅着昏黄的光,淅淅沥沥地落于忘川河畔。
一时河中绚丽的光雾纷迭,引来不少瞧着新鲜的鬼魂来于此地,随后踏入早已趁雨漫上河岸的忘川里,再无踪影。
彼时林南州疾步穿于雨幕中,无声驱逐着欲来此地一探究竟的鬼,救下一个个险些被河水消弭的魂。
他持着竹笛放于唇边,促然的笛音破开雨势,日日夜夜不歇止地劝离着步近的鬼。
是以在这雨水未绝的时日里,地府里的鬼常将笛音当作丧魂的警告,凡是音起之处,他们皆会仓皇逃离。
而这日,林南州却见着了新鬼。她返于那日他栽花之地,垂面望着那雨色灰渺里的嫩芽,任由天倾之水涨着忘川,逼近着她身之处。
笛音从未如现在这般紧过,繁音促节般敲在她虚无的魂体里。
眼见着汹涌的河水将要袭来,林南州夺步向前一把抱过她,翻滚至远离河岸线的地面。
他发觉她的魂体尤为冰凉,比起这无根之水,更似人间霜雪,触之生寒。
“花还在——”新鬼急切喊着,而她话未尽时,便见林南州已是将那嫩芽连着泥土挖了出来。
下一刻,新鬼见着因于河水中夺回花泥,受水侵蚀的林南州倒在了她眼前。
“你是活腻了吗?”她没由来的蹦出这么一句话,对着早已失去了意识的林南州说着。而后她拖着他,随意找了个避雨处。
新鬼亲手种下了花。那芽恣意地吸收着雨露,生出深青,结出花苞,依稀可见其里纯白无瑕。
随后她就着近处空明的积水,瞧着自己的虚影。却是讶然发现,自己已有了若隐若现的面容,那冷冽的眉眼处似有终年难化的寒冰,一双凤眼挑着清光。
这便是她的面容么?
支离破碎的画面顷刻涌入,恰似泼天的大雨尽数落入她的魂体。
一幕幕前尘旧事渐而清晰,她晃着昏沉难受的虚体,瞥见那花绽开了影,竟是同她记忆碎片里的山茶别无二致,不染纤尘。
她恍惚间见着一洞穴里,流萤聚成明盏,似流火飞星,幽幽微光照尽如镜的湖面,散开细碎的光尘。而她正与一男子立于湖畔。
“符菁,先生说我是不涉人世不懂人情的作品,可眼下比起来,我好像比你还懂一些感情。”
男人这般对她说着,彼时的她面上如旁处的湖面一般无半点涟漪,是以男人接言道:“林南州写过一封予你的绝笔,直至死去都未敢交予你。也许他是真的笃定,你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符菁,这是她的名字。
迷蒙的画面渐渐褪色,模糊的记忆边处,她见着山林之中,遍野的山茶缀于深青。
而自己正抔着黄土,埋葬着林南州的尸身,极为沉静地说了句,“林南州,这里的山茶花,开得很美。”
如今她讷讷地伸出手抚着眼前绽于地府的山茶,却是侧过身之时发觉林南州已是醒来,默声盯着她良久。
“林南州,你会恨吗?”符菁再次问道。
林南州摇摇头,他始终如此,待万事万物,温和如水。
她发现,她其实从未了解过林南州。
前世的林南州亦从未告诉过她,他想要什么。
连着他那封遗信里所写的,非是他爱而不得,而是让她来年,代他再看看凉地的山茶花。
她只是理所应当地利用着他的心,步步引他堕入深渊。
“轰——”
巨响陡然乍起,符菁回头看去,雨势之中,忘川河再度掀起波澜。
她正欲带着林南州逃离,却发现已是来不及。
随后她做了一个决定——她耗尽魂体中的能量,将林南州推至了安全之处,而自己独身留在了将被忘川吞噬的境地。
想来,此处的河水应能濯洗她前世的罪孽。
湮灭在忘川里,才是她的归宿。
她紧阖着眼,待着终日,却蓦地察觉一阵柔和的风拂过,旋即林南州揽过了她的腰身。
林南州将竹笛置于河里,踩在了浮于水面的笛上,他臂间环着带泥的山茶,撇下的花影钻入她眸里,融尽了余下的冰霜。
符菁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许久,接着她蹭起身朝他唇间吻了去。
唇上覆来的柔软触感让林南州心头一时惊慌,却是在刺痛之感袭来时,他见符菁起身,望着他唇畔处被她咬破的痕迹。
她轻声说着曾言过的话语,却又有所不同,“在我的旧乡,有一习俗,接吻之时若咬破对方的唇,便可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她想,她是动了情的。
她非是神女阿茴那,他亦不是郁结而终的花农。
神女怜世而不懂人间情爱,他却教会了她如何是爱。前世是如此,如今游魂冥界亦是如此。
只是这里再无世俗纷争,她眼中,唯有林南州。
六十年后。
众鬼时时流连忘川河畔,只因那笛音中蕴含充沛情感,可安宁魂体。更是有着地府不曾有的山茶花,引来众鬼游赏。
连着黑白无常都会偶尔驻足此地,言说人间发生的新鲜事。
“大人,为何从来只有彼岸花的忘川河畔,会生出那等花?”鬼中一魂问着此次返于冥界的黑白无常。
“那是那哑巴的人心所化。”白无常答道。
微风穿过净色花影间,符菁从三生石后现出影来,问向正修剪山茶枝叶的林南州。
“阎王今日来找你了吗?”
她自是知晓,六十年一至,他便要投入轮回转世。
林南州上前握住她的手,于她手心缓缓写着,“他不会来找我了。”
“嗯?”符菁觉着奇怪。
林南州笑着未答,撷来山茶别于她发髻处。
——阎王说,我让你回头了。地府不缺罪孽深重的鬼,缺的是回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