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各表一枝

5、第05章 书中无甲子

　　村上过起年来当然是热闹的，家中的大人即使手头紧巴巴地，总也是挡不住孩子们渴盼的馋样，大多会买些烟花炮竹回来。凌翔今年也算“进了城”打工，虽然当学徒得的钱少，但除了给父母买了些补品外，他还是往家里带了几个烟花筒。
　　虽然不多，但都是村里从未见过的式样，这也让凌家父母在邻近亲戚里多了几分得意的颜色，眼看着到了除夕，就有几个叔伯家的孩子巴望着看城里的烟火，吃了饭就聚到了凌家的院子里。

　　凌翔带着沈历寒到家的时候，屋子外头已经站了五六个小孩，这里头也有沈历寒教过的小“学生”，见了他来就嬉闹着喊了句“小老师好”。
　　沈历寒不知怎么怔了神，还是凌翔推了一下才和那几人打了招呼，在一旁说笑。凌翔这才进屋把几个烟火搬出来在院子里放好，问他父亲拿了根烟要来点。

　　凌国富正跟两个弟弟讲话，随手就给了他一支，反倒是凌母不放心，追出来关照当心，院里院外地扫了一遍，就把凌翔拉到一边：“怎么不见石家那小囡啊？”
　　凌翔像是有点迷糊，反应了一下才知道母亲说的是石铃兰，笑道：“她家在村西头，好些路，就没特地去叫。”
　　“女娃娃哪有不喜欢好看东西的，快去叫她一起来，待会儿记得把人送回去不就行了。”凌母推了他一把，又笑着招呼一旁的沈历寒：“小寒也来了，待会儿带点饺子回去下啊，你奶奶眼睛不太好，没包呢吧？”

　　沈铭一直没娶妻，说是怕对沈历寒不好，沈历寒虽然嘴上从不说反对他处对象，心里头却也真的从没想过要叫一个陌生人“妈妈”。父子两人并着老俩口过活，自然有许多事情顾不来。加上沈铭有学问，对学生们又好，村上各家各户也都对他们父子俩多照应些，何况凌翔跟沈历寒自小玩到大，凌母见了沈历寒便自然招呼上了。
　　沈历寒“哎”了一声，就垂手站到一边去和几个小孩说话了，凌翔看着他没什么兴致的样子，倒有些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只是架不住母亲在一旁又催了一遍，便对围在一起的一群人关照：“再等会儿啊。”

　　虽然都是半大孩子，却颇有几个机灵的，加之平日里听大人议论得多，有一两个就起哄道：“哎哎，凌翔哥找媳妇儿去了。”
　　“找媳妇儿看烟火，哦…”
　　凌翔已经拐出了门，听到一点话头，也猜得到他们在开自己的玩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要说找媳妇儿看烟火，那他们不都是他老婆啦，他先找的还是沈历寒呢，总不能说沈历寒也是他媳妇儿吧。
　　想到这里心里竟蓦地跳漏了一拍，脚下乱了两步，才又大步往前走，还真是被这群小孩子闹昏头了。

　　等叫了石铃兰，又跟过来几个小姑娘，院子里一下子站了十来个人，就有点挤了，不一会儿就有胆大的男孩放完了烟花，凌母又抓了糖果出来，闹到那台19寸彩电里已经放了一会儿联欢晚会，众人才纷纷散了。
　　凌翔和两个男孩把几个小姑娘送到门口，面前人影晃了一下，就看到沈历寒拿着他母亲给的饺子正往另一边去，忙把手电塞给石铃兰，对两个男孩道：“你们小心点路上啊。”
　　说话间人已经赶上了沈历寒，石铃兰刚回头，就见两人说了句什么，凌翔就接过了沈历寒手里的袋子。目光定了定，还是抬脚招呼几个同来的女孩子走了。

　　那头凌翔追上了沈历寒，就照例送他回去，其实两家离得近，不用走一会儿就到，沈历寒没拦他，却也一直没怎么说话，方才的烟火是好看，可他总觉得不来劲。过去的年头里他跟凌翔两个放土炮，常是弄得一身灰，现在想起来反而挺有意思的。
　　他不说话，凌翔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往他们在一起，话头总是沈历寒提起的，大多数时候，也是沈历寒说得多，他说得少。
　　沈历寒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保管能一一数出来，可临到现在想找个话题打破沉默，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了。

　　眼看着已经快要到沈家门口，还是沈历寒先开了口：“凌翔哥，我住院用了不少钱，是吧？”
　　凌翔侧头看他，一时只是摇头：“也、也没…”
　　“你别瞒我，我知道的…”沈历寒把跟父亲要的钱塞进他手里，眼里有些黯然：“我跟爸说了，他让我一定要还你的。”
　　见他说得坚定，凌翔也没有反驳，只是把钱收了起来，迟疑着问道：“怎么不开心？”

　　沈历寒看了他一眼，微微低下了头，凌翔借着路边屋子里透出来的光看过去，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默默等着沈历寒说话。
　　而身边的人比他稍矮一点，又垂着头，便连声音里边也带上了一些不真切的感觉：“下次…别买了那些东西了吧…”

　　若不是凌翔用了心在听，甚至不会注意到这句并不高的话，然而此刻，这句话像是能够自动辨明方向，直直地钻进他耳中。
　　心底浮起来的，便是过往的一年年，他和沈历寒兴致勃勃地举着半支香烟，争着要点第一个炮竹。
　　“好啊，那些东西也没什么意思，还没炮仗的响头。”凌翔把装着饺子的袋子放到他手里，他们两人已经走到沈家门口了。
　　沈历寒伸手接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道一句“再见”，只是匆匆侧过脸来看他：“凌翔哥，新年快乐。”

　　凌翔发愣的空隙里，沈历寒已道了别进门，等凌翔想起来该回他一句“新年快乐”，他已经进了屋。
　　新一年的到来便夹杂着这一声欠缺的祝愿，过了年沈历寒便很少出门，只是待在家里看书学习，沈家有来往的亲戚本就不多，村上又不用上课，沈家父子二人时常对坐闲谈，不知不觉就把寒假耗到了尽头。
　　沈铭帮着儿子收拾要带去学校的东西时，到底开了口：“在城里要照顾好自己，有事也可以找凌翔那孩子，别跟人闹得不痛快，啊？”

　　虽然都是在自己身边长大，在自己手里教出来的孩子，毕竟是亲疏有别，沈铭见儿子这几日都不曾和凌翔在一起，难免要劝上几句，对方不一定有多出色，但总是能跟儿子有个照应，就算沈历寒觉得跟凌翔说不上话了，也不能把关系搞僵。称不上算计，但凡是天下间做父母的，总是有这样的私心，希望能给子女多一点保障。
　　“爸，我没…”沈历寒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反驳：“凌翔哥他对我很好，我们没事。”
　　沈铭似乎有点迟疑，手上动作顿了顿又才继续：“那就好，高中的功课紧，你自己多注意身体。”

　　虽说到了学校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但越来越繁重的学习也能使人渐渐地重新适应学习生活的节奏。沈历寒忙起来就顾头不顾尾，总是要等手头的一件事忙完了，才能注意到下一件。这说好听了叫专注，能沉得下心，往糟里说，就有些认死理。
　　大约是他的班主任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非要他担了学习委员的职务，这样一来虽然对他有好处，却也占用了他不少时间。
　　几乎高一下学期并上整个高二的一年，他不但要应付越来越重的学习任务，还要负起班委的责任，一年多下来固然更加开朗，也干练了不少，人却也更清瘦了，拔高了两公分个子，窜到了178，体重反倒还降了几斤。

　　凌翔还是时常来看他，自打那年寒假过来开了学，两人就又像从前一般亲密，不但没有出现沈铭想象中“观念差太多，合不来”的状况，还经常结伴回家。沈历寒学校放一天或者半天短假，回不了家，也不想待在宿舍的时候，还会去凌翔店里玩，一来二去差不多能把跟凌翔要好的几个学徒的名字都叫出来。
　　以至于到了高三学校不再放假，还有人问起凌翔“你那个小弟怎么不来玩了？”凌翔虽然不喜欢讲话，逢有人问起沈历寒，却还是笑着回一句“他要考大学了，功课忙吧。”

　　在那年头里，虽然大学的扩招已经是颇具规模，然而偏远的地方，大多数家庭也是不肯出每年一万的价钱送孩子去读“前途未卜”的“本三”的。一般人说起“大学生”，还是只有正正经经的那么每年才考几十个的统招生。
　　凌翔好像从来没想过沈历寒会考不上，也许在他的意识中，沈历寒总是很聪明的，考不上这种事，跟他怎么也挨不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