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灵诃

1、长发

　　1

　　“青苔的爱连同她
　　铺满在所有角落
　　青苔祈求盛放，像白色花朵那样
　　只是徒劳，那是连神都不会看见的晦暗”

　　文芊拿起书，《青苔的信》。翻开第一页，洁白的纸上是一首诗。作者不是封皮上那个繁复的西班牙名字，而是她。

　　慕岚，她的初恋女友。

　　2

　　文芊第一次见到慕岚，是在高一。

　　刚进高中那时候她们还可以走读，而文芊总是会赶在上课铃前五分钟把着她的爱车“小蓝”窜进地下车库，而多亏了她这拖拉的性子，才能隔三差五碰见一个同样赶铃声的女生。

　　遇到她的每次，她都骑着白色单车，到车库门口就松开把，微微张开手臂从不算矮的斜坡上滑下去，像一只优雅下落的飞鸟，然后一个漂亮的转身就把单车停在了高二的地盘。每当这时文芊就会不着痕迹躲开，因为实在觉得这样很危险。

　　2

　　有时文芊会落在她后面，由于赶时间便喘着粗气向教室跑去，可是却从来没有回过头。有时文芊会在她之前，也只敢等到楼下时极快速地回头，远远看上一眼。

　　她每次都是这样落荒而逃，所以从来没有细细打量过她的脸，赶时间是借口，文芊是知道原因的。她太独特了。白净高瘦，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一闪而过的漂亮脸蛋。有时候会把那丑不拉几的校服外套绑在腰间，勾勒出的纤细腰身让文芊羡慕不已。

　　她时常会散着长发，在不紧不慢向教室走的路上再用手腕上的皮筋绑起来。

　　她是这样与这个紧迫和无聊的高中格格不入。

　　3

　　她总是一个人，匆忙的，飘忽的，教室里埋头学习，教室外低头走路。因为屡屡迟到而被班主任抓去聊天，或许是因为几次考试下来成绩尚且能入她的眼，或许是文芊实在像一个很好拿捏的乖乖女，她最后还是对文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呢？

　　4

　　一月，在期末考试之前临时加了一场联考，这场联考是针对高考的，本来是给高三练手用，然而在学长们刚刚考完后，几个教导主任就把高一和高二抓到一起拉练。最惨的莫过于高一这帮小菜鸟。

　　文芊考试的场地是学校最大的会议厅，往常的话不同年级会错开时间考试，这次她们和高二一起考试，本来很大得有回声的屋子只剩嘈杂。文芊捧着热牛奶慢吞吞走到贴着自己信息的座位，多亏了她的龟速，文芊能清晰辨认出和自己隔了一个过道的她。

　　她的外套搭在椅背上，里面那件纯黑毛衣袖口被随意卷了上去，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她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听着围绕着她的几个人眉飞色舞说着话，时不时插进去的两句话便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不出意外的，文芊这次考砸了。

　　5

　　会议厅是给各年级考到前一百的学生的专属场地，一百个人按照成绩依次排列。她在第二个位置，而文芊在倒数第二个位置。

　　文芊曾经因能在这里考试而暗自欣喜过，但是这次之后，她羞愧得恨不得钻进瓷砖缝里。甚至她开始厌烦，厌烦学校把文芊们像被标注好的商品一样排列着，打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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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在文芊的想象里她特立独行却又孤独，既不是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也不是被老师偏爱的那种班干部或者机灵学生。

　　原来她确实是备受欢迎，众星捧月一样耀眼。

　　7

　　高一下半学期开学不久，遇到了来这个学校最大麻烦事，因为文芊发现这个老师并不是她一开始预想的，或者说过去半年里表演出来的资历深，严格却不失慈爱的老教师。

　　她只是个虚伪的中年妇女。

　　文芊不敢把这个说给任何人听，她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事，不惹事，少说话，守规矩。

　　当然文芊觉得她没注意到自己，还是因为她在这个尖子生遍地跑的班里卡在了不上不下的位置，谁来了都会觉得这是多么平凡无趣。

　　8

　　每个早晨文芊都会去学校对面的奶吧取热牛奶和面包，然后随便找一个位置坐下来享受不被打扰的早餐时刻。这天阴天，天气预报有雨，她还带了把粉伞。

　　她突然出现在这里。文芊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她，也是第一次见有人把泡芙做早餐。

　　她来得有点晚，奶吧里已经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她坐在离窗最近的位置，一边吃一边十分自然地掏出手机打起电话。要知道学校是严厉禁止带学习之外的书和电子产品。

　　文芊其实已经吃完了，鬼使神差地，她没有走，而是自以为很隐蔽地观察她。她好像很生气，从背影都能看出来她绝对是气鼓鼓的样子，抓着手机的手都在用力。

　　外面已经开始下起雨，她三下二除五把泡芙吃完，快速地了下沾了奶油的指尖，然后推门而出。文芊一把抓起伞也起身离开。

　　其实文芊想说，同学，下雨了，文芊们打一把伞回去吧。

　　可是她都没有迟疑，直接大步向雨中走去，雨水打湿了她的外套和长发，在灰绿的雨中，她的长发像泼墨。

　　她们擦肩而过。

　　9

　　之后几个星期文芊没有遇见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她起早了，所以文芊也特意定早了铃，可惜还是没有看到她。

　　文芊以为只是错过了吧，毕竟她下学期要高三了，现在节奏变快也很正常。

　　她想起那天她在奶吧打电话的样子，难道和那通争吵有关吗？

　　10

　　她们分班了，文芊选了文，还是那个班主任。

　　班上大部分是之前的同学，班主任维持了一个星期的形象，然后就装不下去了。

　　她眼里的鄙夷仍旧挂在那里，真是没意思。

　　11

　　班里有个女同学，她在自习课上看小说来着，被巡逻的班主任从后窗看到。

　　她把那本书撕得粉碎，扔在她的头上，碎纸飘了满地。

　　12

　　厕所果然是分享八卦的好地方，文芊总是能在这里吃到各种各样的瓜。

　　这天不同于以往的打架、混乱的爱情关系或者老师之间的八卦，而是一个高二学姐的壮举。

　　简而言之，她顶撞老师不服管教，老师气急败坏，想要让她回家待着反省够了再回来，结果却发现那个学生家一通电话打过来，学生一点事没有，她们班倒是换了个另一个性格很好的资深教师。

　　她们还说本来就流传那个学生家境很好，前一段时间没有来，说是家里出事了。那老师才敢教训这个一直不听管教的学生，结果只是父母离婚而已，她家还是很厉害的。

　　最后，文芊听清了那个学生的名字，慕岚。

　　13

　　语文老师说可以在周末开一节阅读课，这真是难得让人高兴的事。

　　文芊报给老师的是《小说选读》，自己偷偷留了一本《雨中的蓝海》，毕竟一本书真是不够看。文芊把它藏在了高高垒砌的教科书和卷子里。

　　14

　　学校门口有一颗巨大的榕树，夏天的风淌过枝叶之间，大树就像是流动起来的绿色梦境。

　　平常上课的时候文芊没机会在树下久待，只有放假那天等待家长认领的时候，才能在把着车子等待时，仰起头来好好看一眼这棵树层层叠叠的绿。

　　这棵树真老，某天她也能长成这样枝繁叶茂的样子吗？

　　15

　　某个平平无奇的一天，她们又要放假了。妈妈有事要晚来一些，所以文芊一直等在榕树下。

　　大概就是这样，在日子平平无奇的时候，老天爷才会看见你若有若无的抱怨，然后拿起画笔添上几分别样的颜色。

　　文芊又遇见了她。

　　空荡荡的操场，文芊蹲在树下，她就站在文芊身边。文芊忍不住抬头看她，恰好她就把头低了下来，她们视线碰撞在一起。

　　好像只是个意外。如果非要描述一下，文芊觉得像点燃烟花的一瞬间，她是那么兴奋。她以为自己会尴尬和羞赧的。

　　这次文芊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乌黑的长发，明媚的眼睛，她身上有种盎然的生机，蓬勃而让人无法忽视，笑起来左边的嘴角有一个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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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见过你，在车库，你是高一的学妹吧。”
　　“嗯，我知道你。”
　　“哈哈，你知道我的呀，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不，不知道呢。”
　　“我是慕岚。”
　　“学姐好，我叫文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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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慕岚，她就是慕岚。

　　18

　　早晨，依旧赶着铃声去学校，又开始每天遇见她。

　　如果她们能注意到彼此，就会大老远招招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其实严格来说是她发现文芊了，就会开心地打招呼。文芊心底是雀跃的，可是如果她没有看到文芊，文芊是怎么也亮不开嗓子向她打招呼。

　　用同学的话来说，文芊就是个极端社恐。文芊觉得她们说的挺对的，可是又不是社恐而已，好像还掺杂着更多她说不上来的东西。

　　19

　　一个语文课代表辞职了，文芊主动向老师提出要做课代表，最后她也成功了。

　　目的并不是什么为了服务同学，而是文芊想获得看更多书的便利。

　　20

　　期末，没有联考，文芊以为不会遇到她。

　　文芊一只胳膊抱着书袋，一只手抓着热牛奶，夹着奶油的毛毛虫面包横在书袋上，她可怜的保温杯被塞在书袋的缝隙上。在楼梯下，文芊打算抱紧一点书袋，就下意识颠了一下，非常像那种抱小孩子的手法。

　　啪，水杯就掉在地上。

　　文芊盯着它，一时间没有捡起来，而是呆呆说了声啊呀。她在想如果这是个小孩的话，绝对要被自己摔的哇哇直哭半死不活了，哪有这样颠小孩的嘛。

　　犯傻的片刻，她已经来到文芊跟前，弯腰捡起了她的水杯，提溜在她面前。

　　慕岚笑着说：“学妹很是可爱嘛。”

　　文芊不知怎么回答，总不能也夸她可爱吧，毕竟这时候她在文芊眼里和可爱并不搭边，当然文芊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性格能被夸可爱，也不知道自己掉了水杯的动作哪里可爱。最后她只干巴巴说了个谢谢。

　　21

　　暑假，看书、游泳和最后几天补作业。

　　文芊以为自己没想她，当她在游泳池里乱扑腾时，突然想到如果她的长发将自己缠绕起来，是不是也是这个感觉。

　　文芊以为自己没想她的。

　　可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