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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25 ...

  •   “上天?”徐淮安冷笑道,“如果上天真能见证人的所作所为,世间众生又如何能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听说话的语气,他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

      可惜,他的性格也仿佛结了一层寒冰,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还会无端地愤怒。

      杏花也有些不高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不信邪?说这样的话,难道你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我的家人还在等我。”

      他只是说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堵住了杏花的嘴。

      她竟无言以对。

      “放弃吧,你已经回不去了。”过了好半天,杏花才闷闷地说,“再纠结也只是徒劳。”

      一阵沉默。李荨之好像听到了有人攥得手指关节嘎吱作响的声音。片刻过后,他才继续说:

      “请你走吧。”

      说完,徐淮安就粗暴地将她推出门外,失去平衡的杏花与站在外头的李荨之差点撞上,不过杏花的身体“嗖”地穿过了他的,就像一道幻影。她费力站稳脚跟后,有些愧疚地回望着屋内的方向,但他却再也没有回头。

      一个打开窗户向内看的人,绝对不如一个只看关着的窗的人看到的事情多。因为,一扇被蜡烛打亮的窗,是最深邃、最神奇、最忧郁、最复杂、又最刺眼的。

      很快,场景又发生了变化。新出现的人物带来一阵凉风,完全转移了李荨之的注意力——

      居然是深竹。

      “呃……”

      比现在稍显年轻的少年深竹在泥地表面艰难地蹒跚着,身上还是那件民国时期的衣衫,腿上中了弹,流出的血染红了一片溪水。

      他是从桥洞底下钻出来的。从血迹蔓延的方向就能推测出他的来处。

      “深竹!”

      即使知道自己身处回忆之中,在看到他腿上的伤势时,李荨之还是快步冲了过去,蹲下身来关切地检查他的状况。少年深竹满脸都是汗珠,密密麻麻,就像忍耐着莫大的剧痛,嘴唇也白得吓人,在他紧紧抓着泥土的手指之间也全都是血,但他依旧没有放弃求生的本能。

      他在努力延续自己的生命。

      在他的后背上用麻布系着一把样式过时的竹伞,但他却没有把它撑开。看来是发生了什么突然事件,才使他来不及考虑遮蔽风雨的问题。

      “啧,居然是人类……”

      这时,一只脚挡在了他前进的道路前。

      白发苍苍的徐淮安手里撑着一只破破烂烂的伞,眯起细长的眼睛,轻蔑地看着他。

      少年深竹用力抬起头,想求救,却蠕动着嘴唇,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要来这。”徐淮安板着脸,问,“你会后悔的。”

      他似乎是在赶他出去。可是,如果见死不救,深竹无疑会因伤口恶化而失去生机。是帮他,还是不帮?徐淮安的眉头紧紧皱起。他不愿看到任何人闯进村子,因为那会使他想到自己,因为他们的冷眼旁观,他失去了近在眼前的幸福。而现在……这个人类少年出现在村口,简直就像是一种讽刺。

      过了几秒钟,他还是松开了眉头,扶着深竹站了起来。他敲开了芒桂子家的门,出来应门的是恰好在此做客的杏花。见到徐淮安怀中几乎不省人事的深竹,她很是惊讶。

      “淮安?这是怎么回事?”

      他言简意赅地说:“请把他交给芒桂子婆婆。”

      “呀!这是怎么了?”她惊呼之余,马上用手按住了深竹腿上受伤的动脉,“他受了什么伤?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伤口!”

      李荨之猜想,她可能是对现代武器一无所知。人类制造出的子弹和火药的威力她恐怕也并未亲眼见识过。当她焦急地处理着深竹的伤时,徐淮安却推开了那扇古铜色的门,安然踏步而去。

      “等一下,徐淮安!”杏花叫住了他。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治疗费稍后会送过来。”

      他冷冷地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毫无眷恋之意地走掉了,就像因同情送深竹来这里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自己一样。

      “喂!”

      不论杏花怎么呼喊,他都铁了心不想理会她。

      “……居然为了救一个人类……”

      他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仿佛在评价一则滑稽得不能再滑稽的花边新闻。

      远远望去,徐淮安的脚步轻浮而虚幻,身上那件宽大的披风也随着他肩膀的起伏上下摇摆,加上那头雪白的长发,一时间,李荨之竟从他身上品出了些“醉仙”的味道。

      是他救了深竹……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远远称不上是朋友,更称不上莫逆之交。

      李荨之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看着面前的画面。

      一转眼,就是几个月之后——不,也可能是几年后,妖村的时间流逝极其缓慢,只有外界的十分之一,所以在他看来并无多少变化的村子也许已经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荏苒。就像冲洗和鞭笞过后的洗衣石。

      这次他站在簦庵门前,望着那块字迹依然模糊不清的门脸上的牌匾。

      “师傅。我想换把新伞。伞面还用旧的,只修伞柄和伞骨。”

      徐淮安冷冰冰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李荨之看到有人从簦庵里走出,为他开了门。是个老头子,身材瘦小,背却挺得笔直,看着就很倔。有经验的手艺人似乎都是这幅模样。

      “知道咯。”老头子慢悠悠地回答了一句,才转向身后的弟子,吩咐道,“深竹,替他量一量手长。”

      “是,师父。”

      乖巧地站在院子里的深竹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腿上的伤就像没有过一样,甚至比常人走起路来还顺溜,李荨之一时有些怀疑之前他陷入险境是不是伪造出的幻术。

      “这是你弟子?”

      徐淮安看到深竹,随口提了句。

      老头子得意地捋了捋胡须,尽管它们干枯而稀疏,摸起来很不舒服:“喔,你还不知道吧?他前一阵子刚进村,名叫深竹。别看他这样,手可巧着哩!”

      “我知道。他是竹妖吧。”徐淮安很不给面子地说,“在竹伞上有些天赋不是理所当然么。”

      他并不打算夸奖这个年轻人。没直接挑刺就算不错了。

      深竹也不生气,安安静静地拿着布尺为徐淮安测量了手掌的尺寸,就回屋去了。等他再次从簦庵的屋檐下走出时,刚才的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位客人……是谁?”深竹有些在意地问,“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伞上的画……”

      他盯着那只旧伞,脑子里飞过了无数的回忆。

      李荨之的兴趣也被他调动了起来,然而,当他好奇地凑上去观察深竹的表情时,深竹却与他擦肩而过,与老伞匠一起讨论修伞的方法了。

      画面的四周又暗了下去。

      天空上的云朵被点点细雨取代,这次的画面是个雨天。江南地区的毛毛雨下在身上痒痒的,又酥又麻,清凉极了,在下雨天,妖怪也可以忘掉阳光的干扰,神清气爽地在街道上漫步。深竹带着修好的伞快步穿过狭长的屋子间的巷道,往村子的另一头走去。

      李荨之跟着他一路来到了徐淮安的家。

      这里经过修缮和改造,已经很像个适宜居住的地方了。再想起当初他独自一人忍受着肺痨的折磨在此吐血的场景,李荨之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徐先生!”深竹敲了敲门,说,“您的伞做好了!”

      “进来。”

      徐淮安面无表情地请他进了屋,顺便给他倒了杯热水,里面没有茶叶,就和他本人的态度一样难以捉摸。

      “你是叫深竹对吧。”徐淮安撑开修好的竹伞,检查着他在意的细部,他总是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在意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不过很幸运,这次深竹没有留下任何值得质疑的漏洞,于是徐淮安收起伞,对深竹点了点头,“手艺不错。我收回上次的话,你的确是个静得下心的手艺人。世间若是能再多些像你这样的人,恐怕也就不至于浑浊至此了。”

      能得到刻薄的徐淮安的称赞,深竹表露出了难得的喜悦。

      “您谬赞了。徐先生,墙上那些画都是您画的吗?”

      “是。”

      徐淮安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遍挂在屋里的若干幅水墨画。这是他的爱好。来到妖村后,阴差阳错的,他竟然拾起了谋生时难以顾及的画笔——因为他空出了大把大把的时间,不知该如何打发。

      在这些画卷里,每一幅每一幅,都蕴含着他对妻子和故乡的浓浓思念之情。他画山水,画民居,画花,画鸟,也画人,但不论画的是什么,他在握笔时想着的,都是同一人。

      “果然!”深竹的笑容传达出一种浓烈的恍若隔世感,“我见过您的画!我母亲最喜欢这些!”

      深竹的话让徐淮安很是意外。

      “你母亲?”

      深竹回想事情时的神色认真又美好:“她在书房里就挂了这么一幅,我记得是……山间有一茅草屋,其间一夫一妻依偎而立……她说这幅画的寓意大大异于同时代的其他平庸之作,所以她才会那么钟情于它。”

      随着深竹的话语徐徐展开,徐淮安渐渐垂下了眼眸。

      山间有一茅草屋……不错,那正是他赠予结发妻子的定情信物,他们的家不在外面,不在飘摇的俗世里,而在他的画中。他一直如此坚信,坚信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团聚。

      他知道逃出这里的可能性略等于无,否则村里的其他妖怪也不会困在这里这么多年。

      可他呆在这儿也已经很久了。

      时间就好比地窖中的黄酒,过得越久,越是醉人,便是浅尝辄止,也会变得神志不清。

      “淮安先生?”看到他异常出神地眺望着远方的目光,深竹心下产生了困惑,“我有个冒昧的问题,您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村子里……我记得那幅画是明代的画家……”

      “深竹。”徐淮安突然说,“我有件事想交给你去做。”

      “什么?”

      对方的话锋一转,深竹还有些不知所措。只见徐淮安走近房间正中央的墙壁,取下悬挂于其上的画卷,将其转交给了身后的深竹。

      “把这幅画,缝在新伞上。”他说。

      深竹低头打量着那幅柔软的画作,眼中被迷茫团团占据。

      “这是……”

      “我给妻子画的肖像。”

      徐淮安轻轻地说。声音虽轻,却满是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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