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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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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阳宗医馆内,医修们面如死灰地站成一片,施针灌药,忙得不可开交。
宗门内外无数好奇的人挤在医馆门前。
段问陵真元浑厚,灵脉宽阔,然而因百年前被高等魔物入侵神识,稍有不慎便会神识凝滞,陷入昏迷。
江玄遥和唐卿翊在人群中并肩而立,两厢无话。
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感谢?继续赌气?还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忽然头顶扬过一阵清风,原来是岫玉、凌云两位长老与其余四大宗主驾云而至。
玉衡宗主沈雁棠素白身影款款落下,身旁的沈修卓眼神闪避,看向别处。
沈雁棠也淡淡瞧了他一眼。
唐卿翊不清楚沈家恩怨,悄声问江玄遥:“沈修卓见了玉衡宗主,怎么跟缩脖子鹌鹑似的?”
“沈家家务事,无人知晓。”江玄遥喉结鼓动,目光专注,冷不防问道,“你和他很熟了?”
“……”唐卿翊被盯得莫名心虚,一时心头火起,偏不想好好说话,“这些天也没见你来找我,还不许我广结人脉,多认识几个朋友?”
江玄遥不搭腔,唐卿翊猛然察觉,他身上灵力所剩无几,气息依旧微弱,或许伤还没养好,根本没有力气四处御风寻她呢?
懊悔自己口不择言,却也迟了。
医馆里一名医修慌慌张张地跑到沈雁棠面前:“玉衡宗主医术高明,可否入馆为段仙君诊脉?他伤得实在蹊跷——”
沈雁棠淡淡一瞥:“九儿姑娘故意打偏,段仙君不过被冲破外层护体真元,伤不及经脉,几十名医修竟然救不过来?贵派宗门真让我大开眼界。”
医修哽咽,却只能赔笑:“教训得是,我等还需玉衡宗主多加指点。”
医馆单独的诊室,四角各有半人高的铜兽暖炉熏着西洲银炭。沈雁棠真气护体,驱散闷热,榻上身披狐裘、绿绦蒙眼的段问陵却紧紧裹着厚衾,昏迷未醒。
沈雁棠从漆木锦盒里取出十几根玉针,扎向凝滞的灵脉,又将手掌置于他发顶,温和灵力慢慢灌入。段问陵神色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动了动手指。
他辨认出了她的气息,开口第一句便是:“那位姑娘怎么样了?考核官有没有为难她?”
“她活蹦乱跳的,比你好得多。谁能想到堂堂段仙君,被对手灵力灌顶,连躲都不会躲?”
段问陵闻言一愣:“见笑了。”
“你们沧阳宗都是一群什么庸医,这点小伤都治不好?若不是怕连累那位姑娘被你们长老找麻烦,我都懒得救你。”
她板起脸来,段问陵却神色舒展:“多谢沈宗主医者仁心,妙手回天。段某深为感念,来世一定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
沈雁棠也笑了。
故人重逢,不必多言。
段问陵慢慢起身,扶着床沿,握紧手中暖炉。诊室内落针可闻,碧纱窗外人声混杂,格外刺耳。
“你说,人死真不能复生?”
沈雁棠会意,眉心一跳:“古籍记载,万物不入轮回,身死则道消,道消则神魂湮灭,只有神域中的真神才能永生。一百年了,她自愿为仙界牺牲,与你无关,你不要伤心自责过度。在气息面容相似的人身上寄托念想,于排解哀思无用,反而陷入新愁。”
段问陵唇角轻颤,微微摇头。
“若世间真有重生的奇迹,能不能让一个天资平庸的人,忽然灵脉开阔,修为大增?”
“仙界古籍中未有此类先例……你想说什么?”
段问陵开口,沙哑嗓音却像被人扼住一般,只见嘴唇张开,喉咙喑哑,半点声响都没有。
沈雁棠凝神细看,连唇语都读不出。
他与看不见的力量挣扎对抗,额角冷汗密布,半晌终于放松下来。
沈雁棠微微张目:“……噤声术?”
噤声术往往是绝对强者施术,侵入弱者神识,禁止对方向任何人透露一段特定的记忆和画面。一旦试图打破禁言,则神识撕裂,痛苦不堪。
段问陵就算病重,依然是通晓百家仙术的天才。谁能碾压他的神识,对他噤声?
整个仙界屈指可数。
他没有明说,却以这种自虐的方式向她发出信号。
“她说她叫‘九儿’……小师妹在人间族谱中排行第九,入宗门后依然排行第九。六师姐因而给她起了这个诨名,除了师尊和我等亲传弟子,没有几个外人知道……我不信连这也是巧合。”
沈雁棠思虑片刻,郑重地说:“在确认身份之前,我待这位九儿姑娘,如待和光仙子本人一般。”
段问陵颔首,却难掩担忧:“后起之秀,还未成势就罪名缠身,毁誉参半,只会引来天下人红眼。稍有不慎,万众瞩目就成了万人唾弃。”
沈雁棠微微吃惊:“你从前只埋头研习仙法,四处挑战同侪,怎么也学会感怀人情冷暖了?”
“人不滚入尘泥一次,总以为世间天高水阔,不藏污秽。”段问陵轻咳两声,沙哑笑道,“一百年了,我也该懂了。”
沈雁棠步履沉重,推开医馆的门,无数探究视线投来。
“段仙君无事。”
众人长舒一口气。
她在人群中找到唐卿翊,目光无意中停留在唐卿翊身边黛蓝长袍,束着马尾的少年身上,微微吃惊,却很快收敛情绪。
“九儿姑娘,方才我见你台上风姿不输大宗门弟子,张弛有度,颇有前辈遗风,想不想来我玉衡宗赏花游园,一览风光?”
话语传开,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位鹤发苍颜的宗主上前一步:“玉衡宗主这是何意?”
另一位宗主目光略有迟疑畏惧,不敢直视沈雁棠:“玉衡宗除医修云集之外,更擅于机关巧术,法器锻造,招揽善于近战攻防的修士做什么?”
余下那位闻言,也多了些底气:“莫不是玉衡宗主怕九儿姑娘被别家招了去,先下手为强?”
沈雁棠听得耳朵起茧,厌倦不已。
她曾以为修道年限越长,越该平心静气。
年轻修士意气勃发,但大多贪念深,心思重。修道越久,越能窥破天机,便也越淡然以至麻木。
然而有些人都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前辈了,却比小辈还会勾心斗角。
沈雁棠嗓音冷淡,高声问道:“本宗主要请的人,各位还想拦着不成?”
岫玉长老一脸为难:“玉衡宗主明知九儿姑娘情况特殊,这是要与我沧阳宗过不去了?”
沈雁棠冷笑:“长老言重了,九儿姑娘既不是堕入魔道的魔修,也不是杀人如麻的恶鬼。仙宫禁制不得擅闯,是沧阳宗自己的规矩,用来约束内外门弟子也就罢了,怎么连散修都要遵守?难道初入仙界,一无所知的凡人修士,也要把你们沧阳宗的规矩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吗?”
气氛一时凝肃。
他们暗流涌动,各怀心思,也掀动了围观弟子们的心。
玉衡宗主主动邀请,无异于包庇闯过和光仙宫的“重犯”。不惜与沧阳宗主翻脸,也要把九儿姑娘招到自己麾下,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不甘心只为仙界提供法器药材,想推翻沧阳宗五大宗门之首的地位?
再看余下三位宗主的态度……是要孤立玉衡宗,站在沧阳宗这边了?
仙魔大战后,沧阳宗主的九个徒弟,除了和光仙子仙逝之外,都去三界各处隐居修行。只有大弟子谢成川打理宗门大小事务,而排行第七的段问陵一直在自己的仙宫里养伤,每天用源源不断的珍稀药材吊着命。
众人心照不宣地认为,段问陵眼下是宗主最疼爱的弟子。
那位九儿姑娘大胜沧阳宗得意弟子,打了沧阳宗的脸面。若是真把段问陵伤出个好歹来,还不知沧阳宗如何讨回面子。
更不用提前几日,她还闯过和光仙宫……
一旦宋行蕴出关,她轻则修为全废,重则挫骨扬灰。
唐卿翊根本没注意到旁人目光里的怜悯:“多谢玉衡宗主盛情,有空当然要拜访!”
那位鹤发苍颜的宗主问:“姑娘这是要拜入玉衡宗门下了?”
“谁说拜访便是入门?”
“这位姑娘,老夫给你指条明路。你硬闯和光仙宫,又打伤了段仙君,想在沧阳宗主手下活命,眼下唯一出路,就是玉衡宗的庇护了!”
唐卿翊眉眼一弯:“前辈,你究竟是想让我进玉衡宗,还是不想?”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医馆外鸦雀无声。
鹤发苍颜的宗主哑然。
岫玉与凌云两大长老在,他们总要表明态度,与玉衡宗主争辩两句。
无非就是让众人见证——看,我们劝解过了,只怪那沈雁棠冥顽不灵。
沧阳玉衡相争,其他三大宗门隔山观虎斗,煽风点火才最明智。
谁知眼前红衣女修一语点破。
他们就算不如沧阳宗主修为高深,但好歹是仙魔大战中幸存下来,资历最高的大能。
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装模作样地叹道:“现在的年轻修士,一个比一个狂妄嘴硬。好言难劝寻死的鬼,老夫不管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