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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逃亡者的遗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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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保安局的那个早上,我赶到海因斯坦的办公室接受任务。比起一年前的时候,海因斯坦的神情又更加阴郁了几分。我敬了个军礼,他粗暴地摆了摆手,把一个黑色的文件夹摔到我的面前,翻开来看时,第一页夹着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字条,然而这一次上面的内容格外出乎意料——“米诺斯,出卖军事机密,私纵重犯,叛逃卡拉法尼亚,就地处死。”
看到字条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我着实吃了一惊,卡斯塔利□□报外泄的源头,竟然就是这个人。我把那薄薄的档案一页一页翻过去,因为他的背叛,修罗死了,迪斯死了,上万的士兵死了,还有更多的其他的人,他们都死了。然而这就是战争,即使不是因为出卖,也会因为一次空袭,一次暗杀,或者一场战役。
在“黄金”成立之初,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得很,这样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是不可能一起从开始一直走到终局的。虽然早就明白,中间早晚会有人离开,但我一直觉得会是阿布罗狄这种有时会显得异常的随性和优柔寡断的人,或者迪斯马斯克那样的,觉得什么“冥王”还是国家,一切都无所谓的无政府主义者。然而,最先背叛的竟然是米诺斯,那个传说中靠着爬上海因斯坦的床迅速上位的年轻人,冥王最重要的副手和亲信。究竟会为了什么,才能让这样一个人连出卖自己换来的一切都可以轻易抛却呢?
车子开到码头入口,路便窄了下来,我能看见码头的尽头,那里已经没有路,原本应该在那里接应的船已经被海因斯坦的人拦下了。
有两个人正肩并肩站在那里,夜里的海风吹起了米诺斯的银发,这奇异的妖娆和那因为长途逃亡而略显狼狈的面容叠加在一起,竟显出一种落魄和绝望的美来。
“撒加,我还没来得及介绍一下,这是拉达曼提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风流的父亲留给我唯一的馈赠。”我跳下车来,米诺斯的笑着开口,语调轻快得像是迎接前来共进晚餐的客人。
他身边的男人有着一头金色的短发,因为风的缘故,它们凌乱而坚硬地翘着。那是一副典型的卡拉法尼亚人的面孔,和米诺斯给人的苍白脆弱的假象完全不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每一根线条都显得无比坚硬,搭配上一双微微皱起的浓密连心眉,有一种严肃和苦闷的意味。
我默默点点头,算作是一个冷漠的招呼。
“我就猜到,来的果然是你,撒加。海因斯坦那个老头子身边可以信赖的人大概只剩下你了吧。”米诺斯用一副讥诮的口吻说到。
我不置可否地默默盯着他,直到他敛去了轻浮的笑意,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撒加,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了吗?”
“你知道我不能,米诺斯。”
那个金发男人的右手一瞬间抽动了一下,然而米诺斯按住了他已经搭在腰间的手,“算了,拉达,我最清楚你,你的枪无论如何也快不过他的。”
那个金发的男人还要争辩,米诺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把他的枪拿过自己手里,漫不经心地摆弄着。
“如果能看着你去送死来给我争取这条生路,我又何必走到现在这一步,’他用手里的枪点了点男人的胸口,‘只要往这里送一颗子弹,把所有事都推在你身上,或许我还能接着悠闲地坐在办公室里喝下午茶呢。”
我清楚地看见,拉达曼提斯露出了一种与那坚硬的轮廓十分不合衬的悲哀的神色。
“好了,我只是说笑的。你不要难过,拉达,别忘了,我们是共犯啊。”米诺斯垂下枪口,把手指轻轻停留在他的胸口,那双一向充满着玩世不恭和戏谑的眼睛里,如今却有着坚定的视死如归的光。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米诺斯?”我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你一定没有恋爱过,撒加。”米诺斯揽住那个男人的脖子,咯咯地笑起来,那声音虽然是一如往日的柔软,却有了一种濒死的绝望和奇异的魅惑,“当你爱上一个人,你会需要他,你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没有他的世界就没有意义。你会想要他的一切,但你想给他的更多,最重要的是,除了他以外,你曾经疯狂的追逐过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一个情圣,米诺斯。”面对着米诺斯的声音中渗透出的疯狂感,我只能做出这样冷淡的回应。
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现在你是不会明白的,撒加。你的心这样硬,爱上你的人一定很可怜,”说到这里,他似乎突然高兴起来,“但是总有一天,总有那样一个人,或许他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让你爱上他,这就是命运了。当然,你现在不需要相信我,只要到你爱上什么人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我依旧无动于衷地听着,所谓爱情和命运,于我而言是太虚幻的东西。我有什么人可以去爱吗?我的亲人,他们都不在了;我的朋友们,迪斯和修罗,他们已经死了;阿布罗狄,爱神和死神的私生子,太神秘而反复无常;那些不知何时才会走进我生命中的陌生人,太遥远。我脑中闪过的面容最终止于一张十三岁的少年的脸,米罗,那个金发的孩子——他正沉睡在战火的伤痕之下。
米诺斯停了一会儿,我却依旧沉默不语,他叹息起来:“可惜啊,这样一张脸孔,却是这样一副性子,爱上你的人,太可怜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笑着摇着头,额前银色的发丝晃动起来,在脸上投下沉重的阴影。流动着金红色的光。
“到你爱上什么人的时候……”米诺斯的枪口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却没有说完。
枪声几乎同时响起,他们相互拥抱着坠入冰冷的海水,水面上有深色的痕迹随着细碎的波浪慢慢散开。
“到你爱上什么人的时候”,米诺斯的这句话,比那最后的枪响更长久地停留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