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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少年子弟江湖老。
      一入江湖岁月催。
      江湖,是无数少年子弟心目中的神话。
      白衣长剑,策马江湖,将七分男儿意气三分年少轻狂演得极致。待历尽江湖风霜,全身棱角或磨尽或掩于皮下,再披蓑沥雨,与三两知己一倾心红颜相邀,于小楼中谈笑把酒说前事。
      ……
      这是弹词评曲中说动少年人的江湖,快意恩仇,仗剑执酒肆意而行的江湖。

      可真正的江湖并非如此,江湖也有它的规矩。
      无垢山庄便是江湖的规矩。
      嵩山少林,峨眉武当,青城唐门,一个个响当当的门派,全都要卖无垢山庄三分颜面。
      并非无垢山庄有绝世武学,也非无垢山庄有倾国权势。
      无垢山庄祖传回风刀,刀法霸气却不失绵密,无垢山庄庄主肖明堂也是武林中使刀的翘楚。
      可好是好,却算不得顶尖。
      无垢山庄地处金陵,金陵繁华,无垢山庄控了金陵几处漕运水脉。
      富是富,同样算不得顶尖。
      无垢山庄的面子,更多来自于历代山庄庄主的公正侠义,它站的地方,是多年来血雨腥风明争暗斗不断的江湖唯一让人心安的地方。江湖中难以论断之事,多会请无垢山庄出面处理,凡是无垢山庄插手的事,必定力求公平合理,绝不偏颇任何人。
      有人说,它是江湖的法度规矩,管不尽江湖事,却尽力护江湖和平。

      由沧州往金陵官道上,一辆又破又旧的马车驰过,车是破车,马是老马,一看就是穷酸人家的行当,就算劫道的劫匪见了,也得嫌晦气避开去。
      车破马疲,车中人口气却不小。
      “无垢山庄,依我看,他们庄主傻得很……”
      犹显稚嫩的孩童音色,评论起江湖人心目中尊崇万分的无垢山庄来,却是毫不掩饰的轻鄙嘲弄。
      说话这孩子,正是秦痕,此时他穿了件陈旧布衣,头上挽两个童子髻,白净的小脸不知拿什么涂黄了些,更显孱弱。他身量本就比同年岁的孩子瘦小些,这么一装扮,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模样。但他说话的口气,与那双凌厉凤眼,给人的感觉绝不是孱弱。
      车厢一侧躺着的,是那日躺在床上的少年。
      他脸色较昔日更苍白了些,五官被秦痕修饰过,早不复当初英气的眉目,挑长了眉描媚了眼,再衬上白的异常的脸色,生生画出股阴柔媚气。
      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惟一相同的,也就只有那双亮若星辰的眼,和眼里不灭的倔强傲气。
      他对秦痕的批驳很是不满,“胡说八道!江湖中的事你懂什么!”
      秦痕冷冷哼了声,“我有说错吗?无垢山庄名声虽大,却捞不到半点好处,还惹了一身臊,有什么意思?”
      “江湖公道,人心正义,那样不比好处重要!你当世人都同你一般浅薄好利?”
      秦痕冷冷一笑,随手在床上少年颈侧压了下,“肖陵肖少庄主,你们无垢山庄做事傻,还不能让人说?这也太霸道了……”
      随秦痕的动作,肖陵表情扭曲了下,颈上一阵刺痛,像要什么东西咬破了皮肤,然后拼命往肉里钻,彻骨的疼。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人身上都有几个穴道耐不住疼而已。”
      与肖陵的难受截然不同,秦痕说话的语气跟吃饭随意夹块豆腐一样,完全看不进肖陵的难受。
      肖陵疼的浑身冷汗直冒,面目扭曲着,五官都现出种狰狞感,“快给我解开!”
      他身上本就有伤,好不容易养好了些,秦痕父子又给他吃了些不知名的东西,害得他全身酸软无力,根本使不上劲。要不然,他也不会被秦痕这么个恶毒的小孩子随意欺负。
      “不解,疼死你最好。”
      冷冷甩下句话,秦痕再不管他,一个人移到车厢一侧,掀了车帘透气。

      天气炎热,车厢里闷得跟蒸笼一样,还要对着肖陵那张蠢脸。秦痕想起自家药堂里的清凉,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
      但家里老爹发了话,要送肖陵回无垢山庄,他也没办法说不。
      秦痕心中有气,又听吃了亏的肖陵在那骂他,“小小年纪,心肠就这么狠毒,以后还得了……解开我穴道,我不要你们送!我自己回庄去!”
      秦痕凌厉的丹凤眼微眯,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阴狠,伸手解下腰间针囊,拔了根牛毛细的长针,阴阴笑着凑到肖陵面前。
      “你当我想送你回庄?我脑子又没进水……你这瘟神我见一次倒一次胃口!还有力气骂人是不是?我封了你穴道看你怎么骂!”
      长针刺入肖陵颈下肌肤,秦痕捻了针往下轻转,刚动了力,就觉手腕上一紧,手跟着被人拉起来。
      却是秦休听车里两个孩子吵得热闹,忍不住进来看看,一进来,刚好看见儿子欺侮肖陵。秦休不由叹了口气。
      “小痕,爹在外面赶车累了,你想替爹是不是?”
      一听他这么说,秦痕的头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想!”

      秦休是三人中惟一没有易容的,依旧是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只是眼下给太阳晒得久了,面皮上现了种别样的红。他瞥了眼已经疼得面目扭曲的肖陵,“小痕,替他把穴道解了,他疼没什么,可他脸上的颜料遇汗久了会变色。”
      肖陵听着前半句话,还觉得这老子比儿子厚道点,可听了下半句,只气得想扑上去揍人。他忿忿瞪着秦休,秦休却淡淡朝他一笑,待秦痕解了他穴道,转身放了车帘,继续赶车。
      帘子放下时,肖陵听秦休笑着说了句,“其实小痕也没说错,无垢山庄……本来就蠢得厉害。”
      “……”
      肖陵神色僵得可以,哪有当着人面骂人,还骂得这么云淡风轻的。
      被这对父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肖陵侧过头去对着车壁,也不说话。
      他心里其实焦急万分,可又无可奈何。无垢山庄有难,他却在路上再三耽搁,虽然已放信鸽回山庄,可总怕消息被人截下。想要亲自赶回去,且不论这副身子和这破车老马,就算日夜兼程,也得两日后才能到金陵。
      而他一开口催促秦休父子快些,秦痕就冷冷笑了对他冷嘲热讽。
      “这车是破,可要不是你肖陵惹了人,我用得着陪你坐这破车躲人吗?”
      “走快?你这条命花了我多少心思,我还等着拿你去无垢山庄换银子呢,你颠死在路上了我多吃亏。”
      秦痕骂人的时候,微挑了眉,好看的凤眼益见刻薄,肖陵红着眼瞪秦痕,他从来没有觉得过,才十岁出头的孩子,能讨人厌到这个地步。

      六月天,小孩脸。
      中午才好好地,傍晚时分突然就变了天。铅云厚重,同雨前凝滞不动的热气一起,压得人透不过气。远方几道闪电扯破天幕,秦休皱眉看了下天色,将车又赶快了些。
      也算运气好,瓢泼大雨下来的时候,秦休他们刚好找到家客栈。
      官道旁的客店,算不得大,收拾得也不干净。客店门槛极低,外面雨又下得大,乌黑的泥水一潮潮淌进店里,小二拿扫帚赶了一通,扫出去的水远比漫进来的少,惹得泼辣的老板娘一阵咒骂。
      肖陵身上有伤,秦痕又是小孩子,最后还是小二搭手帮忙,才将肖陵搬下车。进店的时候,几个人都淋了一声水。
      老板娘扫了秦休两眼,见他们一身粗布衣裳,肖陵又病怏怏的,一看就跟银子不是亲戚,也就懒得招呼,只坐在柜台后懒洋洋地打算盘。
      待秦休走过去要房间,她才翻着账簿兴趣缺缺地说道:“今天人多,就剩一间地字号房,在柴房边上,要住的话我叫小二带你们过去。”
      外面雨下得紧,自然不能再另找店。
      他几人的装扮,也不应该住得起好房间。
      因此,对老板娘这般态度,秦休只低声说了句,“劳烦。”便让小二带他们去房间。
      秦痕也收敛了车上的张狂样,耷拉着头一副懦弱样,小心翼翼与秦休扶着肖陵往房间去。
      可怜肖陵看着眼前这对父子,见他俩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温顺懦弱,差点没被吓死,这对父子也太会装了。

      随小二去了房间才知道,所谓的地字号房,根本就是柴房的翻版。进门就有一股浓重的霉味冲鼻而来,屋中一张破木桌带几个缺角茶碗,外加一张土炕,两床薄被子,要多简陋有多简陋。
      但这些比起房间里深积的污水来,也算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房间地上全是污水,淹得都找不到块立脚的地方。
      这会的秦休再装得好脾气,也忍不住皱了眉,让秦痕扶住肖陵,自己去找老板娘理论。
      可这老板娘泼辣无比,又只认得钱,秦休刚说两句话,她就啪嗒磕着算盘尖声道:“好房间倒是有啊,天字号上房,一两银子一晚上,你们住得起吗!”
      秦休还待理论,有人先他一步,搁了锭银子在柜台上,“老板娘,这银子我替他付了,给人家换房间吧!”和声软语,如春风动人。
      柜台上成色十足的雪花银,炫得老板娘立马笑开了眼,音调也飘高了些。
      “小二,来带这几位客官上楼去。”
      秦休转眼去看付钱的人,二十来岁的少年公子,白衣墨靴,眉目清朗,见他看过来,以为秦休要推辞,便温和一笑抢先说道:“一点小事,兄台请别推辞,”他看了眼店角坐着的肖陵和秦痕,“兄台想必也不想见那两位小兄弟受苦。”
      谁料秦休点点头,淡淡道一句“多谢公子爷”,便不再说什么,转身请小二帮他扶肖陵上楼。
      只留那付钱的人在柜台前愣愣站了阵,然后折身回店堂一角坐了,笑着摇头同人说了什么。
      与他同桌的男子着一身黑袍,整个人隐在阴影中,看不清五官眉目。但他整个人在那里,就像一把出鞘的刀立着,犀利强势,让人无法忽视。
      上了楼的秦休在走廊上远远看了那人一阵,待那人视线扫过来,立马转身回了屋子。

      进屋去,秦痕已擦干身上水渍,见他进来,赶紧找了块干净布巾给他。
      “给,身上都湿透了。”
      秦休接过帕子,看了下睁眼倒在床上的肖陵。
      因为雨淋得少,肖陵面上的颜料并未变色,苍白的脸色和故意画出来的阴柔眉目丝毫看不出破绽。
      理应认不出来才是。
      但心里的不安却压抑不住。
      不该有的烦躁,让秦休烟光水色般的眼眸黯了些。他随意擦去身上水渍,往桌边坐了,随手倒了杯茶喝下,手指一顿一顿敲着桌面,半晌,向肖陵道:“哎呀呀……这次可亏了,为了送你这孩子回去,我好像惹上不该惹的人了。”
      肖陵闻言忿然道:“你要是后悔尽管不送,解了我身上的药性,我自己能回去。”
      秦休却笑:“惹都惹上了,墨莲要不拿到手,我多吃亏。”
      秦痕还在旁边加了句,“外加一百两银子,少一两我卖了你那把破刀!”
      肖陵憋了一肚子气,“……你们简直是无赖!”借救他之名要挟他要庄中至宝,而且要东西还能要得这么光明正大。
      秦休淡笑,“小孩子说话要注意分寸。”
      秦痕拔了长针又要过去教训肖陵,却被他爹拦了下来。
      “黄鼠狼快上门了,收敛点。”
      话音方落,便听外面叩门声响,“客官,我给你们送吃食来了。”
      应声开了门,小二端了食盘站在门口,再几步远,是先前替他们付房钱那少年公子,白衣墨靴,清雅如竹。
      可秦休的视线全落在那白衣公子身后。
      先前在店堂阴影里坐着的黑衣人也随他上来了。那人五官轮廓极深,一双眼深若寒潭,视线却利如刀锋。秦休与他视线一交接,只觉得心里插了根刺似的,隐隐作痛,即刻便移开眼,转而向那白衣公子道:“公子爷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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