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姬流觞

2、第 2 章

　　计算机馆是一栋单独的三层楼。学校的楼建的都格外结实，窗户棱都是一米多宽的水泥台，每扇窗户外面宽敞的可以两个人各自搬把椅子晒太阳。一扇扇窗户以工科生特有的审美整齐的排列在如此结实的楼层结构中，引得任苒这种文科生在见到的第一眼就惊呼：“这是怎么盖的楼？在水泥墩子里抠了个洞么！”
　　程闾第三次看表，旁边的三爷忍不住问他：“怎么了？有事儿你就走，我帮你答到。”
　　“那倒不用。今天老师不点名。”程闾淡定的说。
　　“我槽！你怎么知道？早说爷就不来了！”
　　三爷有良好的午休习惯，一般下午三点半才起。但是计算机课今天是第一节，为了不被抓，吃完午饭，三爷抱着书包就进了教室，准备一边上课一边睡觉。
　　“昨晚上出去吃饭，碰到翁老师了。我问了一下，他自己说的。”
　　“切！”三爷松了口气，“哄你呢吧？”
　　“酒后吐真言。”
　　“那倒可信。”
　　学校门口的小饭店是最公平的场所，无论老师学生，进去就是兄弟姐妹。喝酒吃饭聊大天，醉了糊涂了说些心里话：老师套学生有没有作弊，学生问老师点名成绩；当然原则性的比如考题，大家还是很有底线不问的。

　　“那你看表干什么？”
　　程闾下巴点了点旁边的一个角落，有个人正蜷成一团睡觉。
　　“谁呀？比我还能睡？”三爷伸着脖子看，然后揉了揉眼，“不会吧？她怎么上课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三爷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走错教室了？还有两分钟打铃，是不是该走了？”
　　程闾干脆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任苒：“喂，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你还不走？”
　　任苒睡得迷迷糊糊。昨晚通宵看了四本小说，睡了一上午还是头晕，正在这儿难受呢，被程闾拍醒，很没好气：“走什么走？翁老师不来啦？”
　　“你来上课的？”
　　“不来上课来吃饭？你请？吃键盘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程闾默默地在心里描述了一下此时的心情，黑着脸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怎么来上课了？我以为这个学期又是考试见。”
　　三爷的睡意完全被好奇心驱散。
　　任苒旷课是出了名的，曾经做出过一学期不来上课只在期末考试时出现在课堂上的事，那次差点被当成替考的赶出去。
　　不过她当时正在参加学校的大专辩论赛，“旷课”实际是学校背书的请假，老师了解之后就过去了。但是同学们都晓得，被她“旷”出去的课，有80%都留在学校门口和一舍后面的小书店里。
　　要知道，辩论队的讨论会一般都是晚上，同期辩论队队员可是没请几次假。会计班的金彬还是全勤！
　　程闾摇了摇头，嘴角动了动，看不清是向下撇还是向上翘。

　　三爷百无聊赖的四下观望，然后不可避免的发现身边的这位爷依旧斜眼瞅着任苒。
　　当三爷准备继续发问的时候，程闾已经站起来再次走到任苒身边还坐了下去，继续追问：“你怎么来上课了？”
　　三爷摇了摇头，顺带看了看教室门口。门口空荡荡的，工贸班这会儿是贸易英语，蒋雪柳应该不会看到。
　　这家伙，到底想什么？不是已经拒绝任苒了吗？这时不时的就去撩拨人家，也不怕别的女生误会啊！
　　三爷在心里叹气：大学里谈朋友这种事就是两极分化严重，撑得撑死，饿的饿死。像程闾这种脑子里只有学习和学生工作的家伙，就不应该长得帅。看看撩的人家姑娘们要死要活的，他自己却一副很正经、没想过、怎么可能的模样。简直丧尽天良！

　　“我真的是来上课的。你能不能让我睡会儿？”
　　任苒就差举手投降了。
　　熬夜后在教室趴着补觉简直太痛苦了！在电脑教室睡觉更是痛苦——键盘很咯，主机很吵！
　　这么艰苦的环境，还有人跑过来叽叽歪歪，如果不是困得难受，她真想一脚把这家伙踹死。
　　程闾差点被这句话气笑，什么时候上课和睡觉这么和谐了？
　　上课铃响了，翁老师踩着铃声进来，笑眯眯的和大家打着招呼。

　　九十年代末期电脑还没有现在普及，他们学的还是foxbase，系统也是dos。界面不是黑色就是蓝色，一行行细细的白色英文字母和符号就像催眠师的法宝，别说任苒这种典型的文科生，连程闾都对那张黑屏兴趣缺缺。
　　但是翁老师很喜欢。
　　他说电脑是开启新世界的大门；掌握电脑技术的人，必将是未来世界的王者。虽然十年后他的论断成真，一个个互联网大佬的诞生印证着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老师的先见之明，但这个世界的财富并没有因为他的先知而给他多分一杯羹。
　　程闾没再说话，按照老师的要求打开电脑，准备听讲。

　　忽然翁老师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我们的课虽然只是副课，但是对你们将来就业有极大的好处，还请同学们认真对待。”
　　这话一出，大家都精神了：老师这是有意见啊？
　　谁啊，这么倒霉，触老师霉头？
　　翁老师并不是“四大名捕”，校里院里都没他的名号。因为年轻，和同学们相处的也很融洽，甚至有些男生私下里还和他称兄道弟。但是这不等于他会放松要求，尤其是他是那么热爱自己这门电脑课。据说他家里的书房堆满了各种废旧零件，全都是他淘来了报废电脑，没事了就自己捣鼓——组装或者拆卸。
　　翁老师自己说过，你可以不来上我的课，但不能影响我上课。
　　谁影响翁老师上课的心情了？
　　大家互相看着，幸灾乐祸的想找出这个倒霉鬼。
　　程闾捂住额头，垂下眼帘，后悔自己刚才干嘛挪到这个位置——
　　翁老师分明就是看自己身边这个呼呼大睡还流哈拉子的家伙么！

　　“那个睡觉的，说你呢！”翁老师在讲台上点名。
　　程闾踢了一脚任苒。任苒还算警醒，立刻坐直了——但是眼睛还闭着：摇摇晃晃，一副随时准备卧倒的样子。
　　“老师叫你呢！”程闾压低嗓子提醒任苒。
　　他只是想让这个家伙知道状况，赶紧睁开眼跟着翁老师的讲课，按部就班的上课。但是——
　　“到！”任苒突然高声喊了一句，吓了翁老师一跳。
　　全班愣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
　　笑声里，任苒终于清醒。
　　翁老师顿了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代答到的吧？谁让你来的？你们班今天来了几个人？颜漾？”
　　颜漾是班长，无奈的站起来：“我、我还没来得及数。”
　　大家赶紧检讨自己身边的人，想着有没有哥们儿姐们儿没来的，要不要打个掩护？
　　那时候手机还是奢侈品，大家最常用的通讯工具是宿舍里的201电话，像这种突发情况根本没办法及时联系，只能靠平时攒的人品看有没有人替你发声了。
　　好在已经大三，该攒的人品都攒的差不多，来的没来的心里都有数。
　　当然，也不乏异类。

　　翁老师让颜漾坐下，“我今天就不点名了。那个同学，你在别的课上睡觉没关系，在这里睡觉，万一口水流到键盘或者手碰到插座是很危险的。你是哪个班的，赶紧回去，睡觉就去宿舍睡，不要来这里。”
　　任苒迟疑的站起来，怀疑自己可能在做梦：“那……我可以走了？”
　　三爷吃惊的哑着嗓子喊：“还有这种事！”
　　一时间，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都涌向任苒，就像兴安岭的猎手在荒原里看到了人参宝宝一样！
　　翁老师点了点头，任苒激动了。拿起书包谢过老师就要走，翁老师喊住她：“对了，谁让你来的？谁让你帮她代答的？”
　　刹时，教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随着这句问话变成红果果的疑问：
　　——任苒，你不就是这个班的么？
　　——你旷课旷了半个学期，现在被抓包了吧！
　　——看你怎么答？
　　三爷低声对身边的老马说：“这要是回答对了，兴许咱也可以跟着学学？”
　　“要是错了，可能会被退学。”
　　老马面无表情的回了他，低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他是班里最早决定考研的人，已经复习了一个学期了。效果并不知道，但状态已经是妥妥的木鸡。
　　程闾冷笑着暗暗摇头，但是旷课半个学期，会不会被勒令退学？想到这里，他担心的看了一眼任苒，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她旷课……好像是从大一下半学期表白被拒之后开始的吧？

　　任苒露出羞愧的神色，嚅嗫着、然而毫不迟疑的报出了一个人名：“是……杭英。”
　　“杭英？”
　　翁老师自认已经认全了这个班的人，扫了一遍，果然没见。他对杭英的印象很好，上课认真，学习很有灵气，是个好学生，
　　“她怎么不来了？”
　　“她要考研，去北京买书了解课程去了。估计要几天的时间，怕不给假。”任苒流利的回答，坦然的神色好像她真的不是这个班的。
　　全班同学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吭声。只是这沉默里，夹杂的情绪太过复杂。连坐在任苒身边的程闾，都觉得自己刚才的内疚太多余！
　　“哦，这样啊，可以理解。你以后也不用来了，让杭英好好准备，回来了正常上课就行。”翁老师大手一挥，放走了任苒。
　　在全班同学心情复杂的注视下，任苒同学飘然而逝，全身而退。

　　“分明是杭英走了没人给她代答，她才不得不来上课的！”肖晓茹小声和身边的颜漾嘀咕，“杭英不是让你代她答到么？”
　　颜漾长得盘顺条靓，就是性格太婆妈。男生因为美色被她吸引，然后被她无微不至的性格劝退——都觉得像看见了妈。
　　“嘘！回去再说。”颜漾谨慎的拦住晓茹的抱怨，自己却忍不住，“杭英不想请假的，这样一来是不是得请假了？”
　　“这个任苒，太自私了！”
　　虽然大家是一个宿舍的，但肖晓茹和任苒在入学第一天就不对盘，原因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