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私》不呆

58、第十二章（3）

　　苏慎对她夹枪带棒的讥讽毫不在意，反而差点被她阴阳怪气的语调逗笑：“嗯，我得承认你的逻辑还是挺清晰的，尤其是在这种，嗯，被逼到死胡同还负隅顽抗的时候。”他见对方嘴唇微张，一副立马要绝地反击的架势，果断话锋一转，加快语速堵住她的话头，“你不想听听，我为什么还对你那本字帖念念不忘吗？”
　　谢缘一呆，果然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苏慎牢牢掌握着对话的走向和节奏，甚至越来越得心应手：“很简单，我刚才说了那四件事的共同点，现在我就来说它们的不同点。我看到了发生在我和林茵身上南辕北辙的两种命运，也就是有你参与和没有你参与的两种结局，并且拥有完整的过程记忆，而关于赵欣和你爸爸的事，我的记忆就是单线的，是正常的。假设字帖会自己写字这事，是真的，不是我眼花看错，也不是我脑袋有病混淆梦境和现实，”说到这里，他语气中明显多了一丝戏谑，“那字帖就是一道分水岭，是个……类似于RPG游戏中触发条件的东西，我没看到它之前，记忆就是线性的，看到它之后，记忆就变成了隐性和显性两条并行线，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的确有东西在决定最终采纳哪个结局作为现实。我个人倾向于是那本字帖。我至今还记得那页纸上冒出来的话，前半句和后半句，能套用到四件事中的两件上，所以谢缘，我不惦记它，我惦记谁？”
　　他不紧不慢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像是在对着空气做开题报告，身边的谢缘被他的一番大胆推导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这番假设是建立在“字帖一定有问题”和“那四件事一定有联系”上并倒推的，最大的武断在于，他默认前两件事也发生过和后两件事一样的反复，所以才推测字帖是所谓的“分水岭”。可是无论如何，殊途同归，他得出的结果已经基本接近真相。
　　最恐怖的是，她原以为自己相对于苏慎，是站在信息差的绝对制高点，可如今一看，苏慎也同样占据了另一个信息山头——他有她所没有的记忆。
　　从和严一楠争执的地方到公交车站，直线距离不会超过200米，可她却感觉这段路漫长得心惊，好像永远走不到头似的。明明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一点刺骨的寒气都漏不进去，她却总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赤条条站在这个善于跳出定式的男生面前，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
　　未来的谢缘没明确强调过要保密，但她本能地把这事当做一个机密，毕竟一个不慎，她可能就成疯子的代名词了；人心隔肚皮，有第二个人知道后，谁能打包票不会二生三、三生四、直至人尽皆知呢？到时候“不信”已不再可怕，可怕的是“信”，试问谁不想预知未来，谁不想趋利避害，一旦走到这一步，即使拆了她也休想填满人的欲壑。
　　谢缘醒悟不能再跟苏慎走一起了，猛地站定：“我、我突然想起我得先去趟赵欣家，不坐公交了，得去搭地铁。”她拖着行李，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的刹那，她莫名觉得抱歉，苏慎说了那么一大堆，白白耗费脑力体力不说，见她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理得有多大的落差。
　　苏慎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淡然模样，见她这么快就黔驴技穷使出了走为上策，等同于胜利的曙光已在向他招手。他很镇定地冲她背影喊道：“字帖上怂恿你的话，你就这么信吗？”他既把字帖和它隶属的某种力量看作罪魁祸首，那自然而然地，就断定是字帖告诫她务必“孤军奋战”、不可泄露天机，就算不是，诈一诈此刻心理防线形同虚设的谢缘，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选择。
　　事实证明，他这步误打误撞是走对了。谢缘听他这么一喊，又想到那句有所保留云云，心里更加没底了。她心不在焉地搭上垂直电梯，安检刷卡进站直至上车，全程凭肌肉本能，而脖子上顶着的那颗脑袋还在努力消化着苏慎说的那些话。
　　地铁上，她给老谢拨了个电话，提前打好预防针，说今晚可能住赵欣家。
　　自从她上大学后，老谢工作调动，终于告别三天两头出差跑客户卖仪器的苦逼日子，坐上了办公室，囫囵算个中层了，于是他跑去领养了一条瘸腿的金毛，女儿放假回家吃的伙食一不小心还没狗子好。老谢在电话里惯例婆婆妈妈嘱咐她一些安全事项，然后被脚边打转求摸的金毛勾去了魂，到嘴边的话忘掉一半，就匆忙把女儿打发了。
　　和以往不同，这次谢缘被无情挂断电话，竟一点也没觉得哭笑不得，反而有一种重新被人间的烟火气温柔拥抱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苦涩跟着稍稍缓解了些。

　　赵欣家是上世纪80年代的预制板楼房，小区很老，单元楼的楼道口黑洞洞的，私拉的电线像蜘蛛网似的交织悬挂在顶上，还没走近，潮湿阴冷的空气就已迫不及待往口鼻里钻。
　　她家原先条件不错，父亲在国企工作，母亲全职在家，生活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平安喜乐。谁知在赵欣十岁那年，赵父被亲戚坑骗染上了赌瘾，家里小到存款大到房车统统在赌场上蒸发，还背上了三四十万的外债。赵欣的外公外婆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东拼西凑替女婿还掉债务，自此一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赵母心如死灰，和赵父打了一年官司，终于成功离婚，她带着女儿租老小区50平米不到的房子住，自己由于文化程度不高，只能一边在环卫工作，一边找几份兼职，日子过得相当清苦。
　　高二时赵欣出事，救回来后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赵母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陪护在旁，没法正常工作。赵欣病情控制后，重回学校准备高考，严一楠就找家里亲戚活动关系，帮赵欣妈妈贷款在当地大学城附近的小吃街买间小铺子，把家里给的出国留学生活资金和奖学金中的一大部分借给赵欣当首付，并出于照顾她自尊的考虑，象征性地收了点利息。赵母勤快肯吃苦，两三年下来总算小有积蓄，赵欣考上本地的重本，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生活总算慢慢有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