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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扫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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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皇陵,肃穆庄重。
跟着萧天轩,端着样子,深一步浅一步,缓缓将两旁整齐划一的禁卫甩在身后。宽阔的石板路,在阳光下,显得不真实。
烦琐的祭奠仪式。月离不能上来照顾,我便只能打起精神来,看着萧天轩,依葫芦画瓢。
不管其他,我只管看着萧天轩,他一弯身,我就磕头,扑通一下,包管比他跪得快。
好不容易,来到皇陵行宫。萧天轩与偏殿守陵太妃们互相见礼。
萧天轩回身,坐定。
轮到我与太妃见礼,耳旁似有似无的飘来一句,“与太妃们无须行大礼。”
顿时清醒。看着一脸好笑的萧天轩,我耷拉着耳朵,瞥瞥嘴角,倍感委屈。
哥哥,不带这样消遣人的!
萧天轩摇摇头。
好吧,再忍耐一会,就一会。
转身时,看到那只九方大鸟正抽着嘴角,没点将军样子!
偶卖糕的!我已做忍者神龟好多年!
“福儿,这般高了!”姚太妃上前来拉住我。顺势免了礼。
后面的一些老少太妃们也啧啧称是。
传说,姚太妃与我的母妃交情最好,因为姚太妃娘家是世代为官,在大宇也是享有盛誉的豪门望族,所以姚太妃也一直照顾我的母妃。后来,皇帝爹爹死了,母妃被迫殉情,她就自请来守陵了。虽然是太妃,但是因为姚家的原因,姚太妃倒也比一般被迫守陵的妃子们要尊贵。姚太妃慈眉善目,为人温婉,自己没有儿女,对我也是好得没有话说的,每年都要亲手给我缝制几件衣裳。一年一次的祭奠典礼后,也要拉着我嘘寒问暖好一阵。
“姚姨!”我钻进她温软的环抱里,蹭着,心里好不塌实。
“竟还长了些肉!”姚太妃一手搂着我,一手摸摸我的脸蛋,欣慰的说道。
“平日见多了倒不省得,今日太妃一提,朕也着实觉察了!”萧天轩舒服的坐在雕龙大椅上,朗朗开口,“真是要成小猪猡喽!”说完还点点头,以示肯定。
“哪有哪有!刚刚好而已!”说的什么话呀,我急嚷嚷。被亲近的人开着小玩笑,借机撒撒小娇,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姨母。”正在我独自陶醉时,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
是九方老鹰哦。
我看向他,虽然方才声音听不出来什么,但此时,这只老鹰的脸上竟也有些许动容。而身边的姚太妃竟然颤抖起来,几欲张口却不能出声。
“不孝儿九哥叩拜姨母!”说时,便扑通一声直直跪向姚太妃。
“九哥儿!”姚太妃放开我,搂住九方诀,抽噎起来。
是拉!我恍然大悟——九方诀的母亲也姓姚,正是这个姚太妃同胞妹妹。传说当年,姚家双姝,姚大姐进了宫,成了德闲兼备的姚贵妃,地位仅次皇后。姚二妹则被威镇四国的九方敖大将军娶进了门。据说,九方敖是个痴情种,宠妻宠到神仙都知道了。姚二妹患了眼疾,视物不清,其实我想应该就是近视眼。九方敖便四处寻医求药,还亲自下海去抓大鱼,取了鱼眼给爱妻做药引。后来,九方敖一次寻药半年未归,几于丧命。本来要空手而归,独自在山中叹气时,却碰到一衣衫褴褛的道士。道士闻得九方敖如此情真意切,便赐了一宝物。回转后,姚二妹吃了宝物,竟真的双目清明,眼疾不治而愈。从此,世人都说,是九方敖的真情感动了上天,神仙显灵了。后来,九方敖随御驾亲征,战死杀场,姚二妹也不肯独活,留下年仅四岁的儿子九方诀,自缢死了。遂被追封为南华夫人。而姚大姐,也就是现今的姚太妃,也是因了皇帝夫君的战死,而年纪轻轻就来守皇陵。姚家也因为出了两个烈女,更是地位倍增。
如今外甥与姨母相见,难免忆起当年的种种。听说,当年四岁的九方诀,先失了父亲,后又失了母亲,吵闹了几日后,竟也似懂事了一般,不哭不闹,却求了九方太后,说要去边关为父守孝。想到他小小年纪,没有父母的宠爱,一个人自小就在边关,连个亲戚朋友都没有。活这么大,必定也是经历了许多的。
“真是九哥儿!真是九哥儿!”姚太妃哭嚷着,“总是怕你长不大!虽每回家信都说九哥在那边疆如何长进,却总是不能放心。知你尚好,却是一边庆幸一边伤心,若你父母待你再大些了再去,倒也……”
众人也是一片唏嘘呜咽。
姚太妃哽咽,满脸是泪,”如今,如今……”
看到姚太妃一时顺不过气来,我也凄凄然,“如今天可怜见,九哥儿也长大成人,姚姨当高兴才是。”说着,便给姚太妃拍起背来。
一句话,叫姚太妃和九方诀皆猛然抬头,定定看着我。
“嗤!”萧天轩幽幽的坐着,此时不知为何嗤笑一声。
众人齐刷刷看向萧天轩。我瞪着萧天轩——哥哥,怎的如此不懂事?
“咳咳!”感觉到众人目光,萧天轩掩饰地站起身,缓缓走过来。萧天轩偷瞄下我,嘴角似还憋着笑,“福儿小人说大话,却也在理。太妃不要介怀。”
晕哦!哥哥,我说的可都是好话,你不要颠倒是非,含血喷人好不好?
“福儿玲珑剔透,自是见识非凡。臣妾失宜,倒叫皇上笑话了。”姚太妃此刻也止了哭,与萧天轩切磋起来。
萧天轩面色微窘,忙又咳嗽起来。
切!崩不住,这会被人说了吧!
我偷偷耸耸肩,一时收不住嘴,忙低下头来,不巧正看到九方诀定定望着我,嘴角抽抽。
看什么看,不孝孩儿!我心里嘀咕着也定顶看向九方老鹰,却见他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咳咳!”萧天轩咳得更厉害了。
“祭礼已毕,朕也该起驾回宫了。”萧天轩正色道。
大家齐刷刷看向萧天轩。
“太妃守陵大功,朕时刻铭记。今赏赐黄金百两以为香钱,并其他药材珍品,以慰劳苦。”这次萧天轩倒是一本正经,说到赏赐的时候,看了旁边的小德子一眼。后者则很配合的抬手,一群小太监们就端着御赐的什物齐刷刷走上前来。姚太妃就带着众人跪下起身接了赏赐。
“福儿,”萧天轩回头对我说,“朝中政事不得耽误,福儿陪九哥一起,代为兄去给忠仁大将军上柱香。”
九方诀的父亲,九方敖大将军的坟墓就在皇陵一侧。当年与先帝都是马革裹尸,只带了黄沙归国。一代名将,战死疆场,掩葬皇陵,赐缢忠仁大将军,倒也不过分。
“喏。”我没精打采的应了声。让我给九方大将军上香?虽然回宫不好玩,但是和九方老鹰一起,貌似也不会有什么新鲜事啊。
“如何?”萧天轩又问了声。
“啊!”心里正盘算着呆会如何打发掉九方老鹰,自己找点新鲜呢,被萧天轩一问,声音难免大了些,“我说喏!”
听到我的回应,萧天轩又跟九方诀交代了一翻。末了,萧天轩又拉着那老鹰耳语了一翻,而后者居然听完以后两耳通红——有什么阴谋?
“哈哈!”萧天轩说完看着我笑了,笑得我毛骨悚然,不禁打了个哆嗦。
“起驾回宫!”
萧天轩一走,我和九方诀也拜别了姚太妃,带着一应随从去给忠仁大将军上香去了。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来到忠仁大将军的坟前,我带着及其敬仰的心情,重重地扣了三个响头。
礼完,回头看着九方老鹰。这个小孩却一脸郁闷的模样。那日见他还是一副大人样子,身材硕长,气势如山。如今那些随人离的远远的,只他静静站在坟前,一动不动,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一双幽深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父亲的坟。看得久了,竟让我心中也不禁一酸,全然忘了他与九方太后的关系。
这个孩子,同我一样从小便离了父母。想我,对这世的父母记忆模糊,尚有前世的记忆支撑,一直都是活在二十岁的样子。可他呢?四岁已是记事的年纪,如今十六……十二年,他是如何过来的?
难道都如现在这般,默默地舔舐伤口么?
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让他独自沉静片刻也好。
我轻悄悄地退了几步,回头朝身后的月离招了招手,便沉默地转到别处去了。
初夏的野郊分外迷人,红的花绿的草交相呼应着,远远的几颗柳树也正抽着牙儿,还有来回忙碌的蜂蝶,一派地生机盎然,全不似人间那般悲喜参半﹑喜怒无常。
甩甩脑袋,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嘴里哼着歌儿,踏着或浅或深的草儿,脚下传来的是沙沙的响声。不管那些飞上我衣身的蝴蝶,俯身拨开野草,轻摘下开得正浓的野花。
不一会儿,手上已是一大把儿了,姹紫嫣红,娇艳欲滴。
喜洋洋地回头唤了月离,不搭理她皱巴的眉头——我知道,这丫头受了金梅望的荼毒,做什么事情都要摆出一个“金先生说”来。原本我采集标本被金梅望说成是“不肖之举”,之后每有此念,便要被月离恬噪一回。
偶像的力量啊!
远远看到她正要张开的嘴巴,我便做了个鬼脸,大笑着往回跑。
跑回忠仁大将军的坟墓旁,见到九方诀正盘腿做在墓碑旁边,手里不知捏着一个什么物件。
见他正抬头朝我打量过来,我便急匆匆收了目光,然后快速地将手中的花儿摆放在墓碑前。
放好花儿,看到他还在注视着我。我亦蹲下身子,低了头,不知要说什么。
“九哥,”扯了旁边的草根,“你肚子饿吗?”
好半天,我方昏头昏脑地想到这一句不痛不痒地话来。话说,中国人闲聊都是从“你吃了吗”开始的。
心跳不禁加速。
“你饿了?”好半天,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一股陌生的气息。
他坐在墓碑的一侧,而我正蹲在墓碑前面,两人离得很近。
“不,不。”我急忙抬头,正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眼睛,有些结巴,“我,我是说你要坚强。”
那边,两条剑眉疑惑地拧在了一处。
“与坚强无关。”好半天,那边才幽幽地传来回音,“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可追。”
哦——我挠了挠头,有些不懂。
不管其他,听他的话,似乎并不伤心。恩恩,这样才是好孩子。
“对,逝者已去,我等后辈唯有欣欣向上方不负先祖。”撑大眼睛不让他看到我疑惑,鼓足了底气对他感慨道。
说完,我自己也觉得倍受鼓舞,心里已是豪情万丈,热血难免沸腾起来。
“福儿,”好半天,九方诀喊了声。
“什么?”我看向他,疑惑。
“你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如何说得如此老气横秋的话来?”
什么?我活了两世,怎么到他这里就成小孩了?
“你不知道!”我站了起来,自我感觉有如哲人一般地摆了个造型,居高临下地说,“有些人年纪虽大,心理却很小;有些人年纪虽小,心理却很大。而我,如今已经是身未老心先衰了!”
说完,又配合地叹了一口气,抬手作捋胡子状。
“呵呵。”好半天,那边也缓缓站起,舒心的笑声低低地传来。
听到他的笑声,我十分高兴地抬头,却碰上一双幽深灼灼的眼睛,烫得我小心一滞,刹那间忘了时光荏苒﹑万物沧桑。
“福儿可识此物?”
一只大手稳稳地托着一个物件呈到我面前。我定睛一看,一块墨玉,绿得似能沁出水来,形状……
形状竟然跟我的长生锁一般无二。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不知缘故。
“长生玉。两年前我回朝时,皇上赐的。”九方诀看了看我解释道。
是了,这个玉形状与我的长生锁一般无二。早先也听哥哥说过,我的那块长生锁,是一个得道高僧的舍利合金所制,能够驱邪佑生。萧天轩一看就喜欢上了,本要问父皇求取的,不料父皇却在我百日的时候赐给了我。当时萧天轩还为此生生妒忌了我好长一段时间。后来他母后知道了,特意让人用上好的和田玉制成了一块长生玉,给了萧天轩。
那时,萧天轩酒后半开玩笑的说了这个事,我只当是他乱说的,却不想真的有这么一块玉。自古无情帝王家,想必那时的萧天轩并非真是非要那长生锁,他所想要的惟父爱而已。
可是,现在这玉又在九方诀手里。
此玉对萧天轩没了意义,但是赐给九方诀又是什么道理呢?
我眨了眨眼睛,看定九方诀,希望他能继续下去。
“当时皇上说,”说到这里,九方诀偏了头,不看我,“‘金玉良缘,佳偶配之!’”
金玉良缘?他的长生玉,我的长生锁?
天哪!我今年才十二岁,两年前也才十岁。这个九方诀今年十六,两年前才十四。萧天轩这不是乱点鸳鸯谱么?我喜欢九方诀么?我又看了看九方诀,此刻,他正偏着头,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能喜欢他——抛开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不说,就论九方太后对我,我也不可能嫁到九方家。决不能!
“长生玉消灾避邪,永葆平安,哥哥将他赐给将军,将军自当好好保管。”不管其他,我暗吸了口气,对着九方诀开口道。
那边的人猛然偏头,看定我,目光深邃,气息不明。
“时辰不早,我们,我们回宫吧。”不愿意去猜想他深邃的目光,我逃也似地招来月离,急忙忙往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