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火》Kiraffey

1、全一章

　　地铁口人头涌动，风声与喧哗声灌进耳眼领口，激得人寒战连连。

　　陆铎艰难地挤出二号线，看着它又亮起运行的警示灯。

　　举起手机，锁屏亮起。

　　下午5:27。

　　锁屏壁纸是个青年的侧脸，这就是陆铎每天锲而不舍多转一趟车绕远路的罪魁祸首。

　　“N城地铁一号线即将到站，请各位乘客保持秩序，先下后上，谢谢配合。”

　　地铁工作人员将候车人拦在黄线外，开门处自觉排起两列长队。

　　陆铎排在队尾，踮脚四下张望，目之所及都是乌泱泱的人头。

　　他没有来。

　　陆铎并不意外，随着车门打开，被人潮卷入沙丁鱼罐头似的拥挤车厢里。

　　“往里面再走走……”身后又挤进几个匆匆上车的乘客。

　　“啧……”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麻烦让一让。”

　　又是一番挤牙膏似的蠕动，陆铎被迫到了另一节车厢的末尾。

　　刚握上扶杆，一丛略微扎手的毛发就靠了上来。

　　“对不——”陆铎下意识地就要道歉。

　　可压在自己手背上那张熟睡的脸又让他立刻噤声。

　　是他，那个熄灭时暗藏于自己手机上的人。

　　当了二十八年的老处男，这还是陆铎第一次和心动的人有过□□接触。

　　青年人的耳机和侧脸紧贴着陆铎的手背，即使嘈杂的车厢里充斥着手机公放和笑谈怒骂声，他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分外安静。

　　陆铎的心很安静。

　　他似乎能隔着耳机感受到青年耳中的旋律，握着扶栏的指尖还能捕捉那轻浅而温热的呼吸。

　　掏出手机，陆铎又打开了相机界面。

　　他的手机屏幕被裹在厚厚的羽绒袖口里，拥挤得只盛得下车厢一隅这个熟睡的青年。

　　镜头只能记录下青年的头顶和微露的鼻尖，陆铎依旧是小心地保存着。

　　地铁经停几站，隧道的灯牌也闪过几站。

　　陆铎借着手机的微光不时看见车窗上的自己，被无数人挤在夹缝中，却偷得了片刻的拥有。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每一站开门时，陆铎都能感觉到手背被柔软拥簇着，好像被人偷吻一般。

　　看了看安静如初的青年，陆铎又暗骂了一句“自作多情”。

　　车中人进进出出，像被反复压制的鱼罐头，越到后头就越是空阔。

　　一号线最后一站还有两分钟抵达，青年突然动了动头，露出大半张脸。

　　面对零散的人群和眼前硬朗的下颌线，陆铎决定铤而走险，再次掏出手机。

　　“最后一张，就拍最后一张……”陆铎絮絮叨叨念着，却错手拨开了拍摄音。

　　“咔擦——”

　　熟睡的青年倏地抬头，陆铎的手机啪嗒一声，落在他的脚边。

　　青年捡起陆铎的手机：“你的手机。”

　　“谢……谢谢。”

　　接过手机时，青年无意按亮锁屏。

　　还是那张好看的侧脸，但此刻却让陆铎尴尬得无地自容。

　　到站播报及时响起：“各位乘客，地铁即将到达本次线路的最后一站，请携带好个人物品，有序上下车……”

　　车门打开，陆铎慌不择路地冲出地铁站，攥着的手机像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像是逃出空调和生人气浓重的地下，陆铎找到最近的公交站等转乘车。

　　候车处的人并不多，加上刚来的陆铎，统共也就两个。

　　候车处对面的商场张灯结彩，门口立了一棵挂满彩灯的假树，音箱里的铃铛声像是卡碟一般反复播放。

　　按亮锁屏，时间日期那儿赫然写着“圣诞节”三个小字。

　　候车处是一块细窄的避雨地，陆铎和另一个人各站一头。

　　那头等车的人接了个电话，陆铎只隐隐约约听见他说了“爸爸”“圣诞礼物”“听话”之类的字眼就上了公交车。

　　圣诞礼物吗？陆铎自知不该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陆铎等的5路公交还没到，他烦躁地点了一根烟。

　　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呛人的烟雾在眼前勾勒出千万种世界的模样。

　　“大哥，借个火。”

　　眼前闯入一支细烟，突兀地打断陆铎寂寞的烟景。

　　也无心看来人，陆铎从臃肿的羽绒服口袋里往外掏打火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反而将之按了回去。

　　“你这——”陆铎叼着烟不耐烦地蹦出两个字就没了声。

　　青年将烟含在唇中，低头凑近，一手挡在陆铎的烟前。

　　两头相触，火光顺势攀上另一根的尾巴。

　　这也是陆铎第一次凑近看青年，他的睫毛长而密，借火时似乎都要贴上自己的脸颊。

　　昏暗的候车处广告灯牌亮起，灯牌前的阴影里浮着两粒火星。乍一看像一对刚从火中跌落的飞蛾，暧昧而静谧。

　　“我叫叶榆，今年二十四。”青年抽了两口，将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灯牌前只剩一粒火星在空中悬着，随后也快速坠地熄灭。

　　“啊？我叫陆铎，今年二十八。”

　　“你刚才在地铁上是在拍我？”叶榆逼近，带着无形的压力。

　　陆铎以点头代替回答，觉得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变态。

　　“那你喜欢我吗？”叶榆又问。

　　陆铎目光闪烁，竭力掩盖着自己最难以启齿的秘密：“不是。”

　　“可是我喜欢你。”

　　叶榆说的这句话像一个奇妙的开关，对面商场的音乐突然切换，五路公交也随之到站，眼前飘下细绒似的洁白。

　　“你……你说什么？”陆铎错愕抬头，正撞进一双笑眼。

　　“我喜欢你，从你开始出现在我的一号线地铁上就喜欢你。”叶榆一字一句地回答，自作主张将陆铎的手握进自己手里。

　　一切都像有了生气。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滴滴——”

　　“哇，下雪了！今年第一场雪诶……”

　　陆铎眼里飘进了雪花，化了满眶的湿润：“我喜欢你。”

　　“这是今年N城的第一场雪。”叶榆帮陆铎戴上羽绒服帽，让他只露出被毛领包围的脸。

　　“嗯？”

　　“初雪应该接吻。”

　　原来一切都不是错觉，地铁上的吻从手背落到了唇上。

　　陆铎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雀跃，为叶榆而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