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段三 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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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人，十二把上等剡溪扇小人已连夜修整后封入锦盒。”董子剡挡住了陈珉忠拆箱一验的要求，“陈大人，我董子剡虽只是一个微末的扇人，但我也知此趟贡扇关乎我董家剡溪扇的生死存亡。我岂会拿自家一族人的性命开这个玩笑呢？只是这些剡溪扇早已上了火漆，若是现在拆开后又封上火漆，我想皇上到时候看到的话，心里一定会有想法的。”
“董扇人说的也是，一族人的性命不是玩笑可言的。那本官就此告辞，还要赶在上巳节时将扇子送达宫中的。”陈珉忠起身朝着门外走了，他那最后的一个表情让董子剡不寒而栗。
“小人恭送陈大人回长安。”董子剡躬身抱拳，直到陈珉忠和侍卫的马车走远了。
“子剡，你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织好这十二把剡溪扇的？”虞然卿走回屋内不解的问道，“平日里你常说要织好一把剡溪扇，需要一个扇匠十五日的功夫。难道你真的没有放扇子在盒里？”
“你想我是那种不顾族人死活的人吗？”董子剡突然坐在虞家的门槛上，抬头对立在他面前的虞然卿说，“我昨日失落的皮毛，可是你拿了？”
“没有拿，我昨日去瞧你，你好像没穿皮毛。”虞然卿撒了他对董子剡的第一个谎言，心中却觉得万分的欢喜。
“可能是我自己放在哪，忘记了吧。”董子剡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转而起身后对虞然卿说，“那我先回去了，今日之事谢谢你。可是我原本答应送你的扇子被我放到贡扇那里了。过些时日再给你，可好？”
“只要你人还在句章，我还怕得不到一把扇子吗？”虞然卿笑起来的时候，映着阳光真真的是对得起风流第一才子的雅称。
董子剡看着虞然卿的样子，心中猛然想起一个人，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到他了。仅是偶尔书信往来，不知那个人还记得他吗？董子剡头也不回的出了虞家大门，径直的回了自家府宅。
句章的三月说来便来了，董子剡第一回去赶了男男女女的热闹，终是没有寻到那个人。他黯然伤神的回来了，情绪低落了许久。
剡溪扇又一年成了贡扇，往来的订单比之过去多了许多。扇子铺里的匠人忙着连夜的开工，董子剡也渐渐的忘了那不快。
转而到了这一年的秋末，正是下海捕鱼的日子。董子剡随同自家族里的兄长出海去了。剡溪扇的出名正是源于对海鱼的精挑细选。董子剡自从父亲染病以来的这十年，每一年他都是自己亲手挑选这些海鱼的。
然而等到董子剡出海归来时，等他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虞然卿和姚小姐因为董子剡而相互退亲的噩耗。
“少爷，老爷叫你进里屋问话。”董子剡一身腥味的回到董家府宅时，见到一院子惊恐不安的下人，还是木菊勉强镇定的和他说了话。
“爹的身子这些日子可好多了吗？”董子剡一边走一边问木菊，“我刚来便唤我过去，我这一身腥臭的不会对爹的病有害吧？”
“少爷，你还是赶紧去吧。老爷很急。”木菊低头说着。
“爹，娘，我回来了。”董子剡刚跨进父母的屋子，他娘亲便把门给关严实了。
“跪下。”董子剡的父亲半靠在床头，声音孱弱，“爹问你，你还记得自己是那一年生的？”
“庆元十二年三月初九戌时一刻。”董子剡有些不明所以的答道。
“那么董子溪是那一年出生的？”他父亲又问。
“庆元十六年十月十三寅时二刻。”董子剡答的很是肯定。
“董子溪少时定下的亲事，对方是谁？”
“陈及昂，如今在北都。”
“你说，你还要我和你娘说些什么？”他父亲气呼呼的打了床板，“虞姚两家的亲事，因为你而吹了。你说你到底对他们两人说过些什么？”
“然卿兄和姚小姐的婚事散了？”董子剡惊讶的抬头向他母亲询问，“娘，他们不是这月要成亲吗？”
“姚小姐说，她不想嫁给虞少爷了，她要嫁给你。”他母亲对最后一个字很是不安的说道，“虞少爷说他喜欢了你，想和你厮守终生。”
董子剡听得这个消息，他的脑袋里轰得炸开了，他原本还是端正的跪在地上的，如今却茫然的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如今这句章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姚小姐非君不嫁，这君便是你。虞少爷非君不娶，这君又是你。”他父亲几乎是要迸出血来的说道，“虽自古有男子相慕之说，也有帝王好男风甚至要立男子为后。可是我们是谁，我们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娶妻生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爹，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所以我没有去参加过花朝节，也不去上巳节。可是这如今的一切根本就不是我能料想到的。”董子剡用袖子擦了自己眼角的泪水，“爹，如果当初没有那一场意外，我便不是今日的我。”
“冤孽，冤孽呀。若不是为了这七百年的剡溪扇的名号，一切都不会如此。取意奉承，四处巴结，得到的竟是这个结果。”他父亲口中吐了一口鲜血染在被面上，“这一切，爹不能为你解决。你只能自己去解决，如今虞姚两家都争对着我们董家，你但凡出错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更是把董家往绝路上推。”
“爹，我明白其中厉害的。明年剡溪扇还要拿下贡扇名额的。”董子剡勉强支起自己的身体，蹒跚的走到门口，打开门道，“到底还是要活下去的。”
十一月二十日，董子剡选了一件青灰的衣袍，带着木菊去了姚府。
“姚伯父，子剡今日此来是想问姚小姐一事。”董子剡立在厅堂内，姚家大家长坐在那里不言一语。
“姚伯父，子剡不曾见过姚小姐一面，也不曾书信往来过。为何姚小姐要嫁于子剡，即便是要嫁，那子剡也该知晓一个原因的。”董子剡时常是不笑的，他今日却笑着问。
“小女今日便在后堂，你当着她的面可详细问来。”姚家大家长终于开了口，随手指了屏风后，“我也要听听你如何自白。”
“姚小姐，子剡想问您为何要退了与然卿兄的婚约？”
“今年上巳节那一日，我与公子擦肩而过，我便喜欢上了您。”
“擦肩而过便是喜欢，那姚小姐又怎么能觉出我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呢？”
“往年我常听然卿提及你，便知你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那姚小姐寻找良人的法子可真是奇特，难道姚小姐不曾着人打听过我董子剡的情况吗？”
“什么情况？我自是多方打听后才决定的。”
“我董子剡少时患了隐疾，不能行人道之事。”董子剡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大声，“我早已非完人了，所以还是请姚小姐另择佳婿。”
“叮咚”一声，听得后面屏风有什么东西倒了，又听得姚小姐说道：“董少爷，你何必要这样自损自己来让我灭了嫁你的念头呢？”
“姚小姐不信？”董子剡有些玩味的说道，“那姚小姐要不要亲自一验呢？”
“够了，既然董少爷说了理由，小女自然是不能嫁于你的。不过小女与虞家的亲事因你而断，你便要负责再度撮合他们两人的婚事。”姚家的大家长坐在那里对着董子剡说，“三日之后，我要拿到虞家虞然卿的庚帖。”
“爹！”姚小姐在屏风后之唤了一声再也无言语，似乎是被人给带了走。
“好。若三日后小侄不能把然卿兄的庚帖给您拿来，小侄一定再为姚小姐寻一门更好的亲事。”董子剡对着姚家大家长敬礼之后便大步的出了姚府。
“少爷，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呢？”木菊快步的跟上来不满道，“那你以后怎么娶妻生子呢？”
“我本就不能娶妻生子的，何必误了人家小姐的锦绣年华呢？”董子剡立住看了木菊一眼，“木菊明年也该定一门亲事了。”
“少爷，木菊不急的。等少爷娶了少夫人，木菊再去定亲事。”
“那恐怕是没有时日了，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做个光棍？”
“少爷不娶，木菊也不娶。”
“荒诞。”董子剡道了这一句后，想自己也许比木菊更为的荒诞，“最近然卿兄常去哪里？”
“虞少爷自从公开要和少爷您一道后，被虞家老爷给关到虞家别院了。”木菊看了我一眼，小心的说道。
“那我们去别院开导开导然卿兄。”董子剡快步的拐进一个巷口去虞家别院。
虞家别院的守门见是董子剡来，有些讨厌之意，始终不肯给董子剡开门：“都是你害得我家少爷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还来干什么？”
“虞然卿，你给我出来！”董子剡知再和这守门的纠缠怕是无果的，不如直接喊上这正主来，“虞然卿，你给我出来，我是子剡。”
不会儿就听得一阵跑步声过来，门被开了，出来的是消瘦了许多的虞然卿：“子剡，你终于回来了。”他拉着董子剡的手，满脸喜悦的样子，“你答应和我处一世了？”
董子剡把自己的手从虞然卿手中抽离道：“难不成要我站在门口和你说话？”
“瞧我高兴的忘了，快进来，快进来。”虞然卿引着董子剡进了里屋。
他又端来一杯白水道：“这是你最爱的隐溪水，我刚刚煮开。”
董子剡接过那杯水放到一旁：“不知道然卿兄把我当成了男子还是女子？”
“子剡兄自然是男子了。”虞然卿忙忙碌碌的拿着一些东西铺在董子剡面前的桌子上，他一件件的挑给董子剡看，“这些喜欢吗？”
“那然卿兄是女子了？”董子剡只端坐在那里，静静的问道。董子剡听得两人都不出声了，虞然卿亦停下手，怔怔的看了董子剡。
“子剡，你怎么了？”虞然卿紧张的握着董子剡的手，又拿右手试董子剡额前的温度，“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你我同为男子，你何必要言今生非君不娶的话呢？”
“旁有帝王先例，又有好男风习惯。我喜欢你，我们十年相交，彼此相知相熟的，如何不可了？”
“那你有问过我喜欢这样吗？”
“只要我喜欢，你往常也是喜欢的呀？”
“可是，今日我不喜欢了。”董子剡拾起桌上的一件青灰色的里衣道，“那一晚，你捡拾了我的皮毛，却谎称没有。我那时便已知晓了你的心思。”
“子剡，我并非有意的。只因我是对你情不自禁了。”虞然卿慌乱的解释着什么，“况且，只不过是一件皮毛罢了。”
“然卿，你我相识十年，你长我一岁，今年也有二十三，你本该娶妻生子为人父亲的。可是你却误了想法，竟对我起了心思。你这样做于我是伤害我，让我无法立足于句章，于你自己更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于姚小姐呢，更是毁了她的一生。”董子剡把桌上所有的东西一把抓起扔到了一旁的火盆上，虞然卿急急的绕过董子剡要去捡拾，“不许捡！”
虞然卿只是拼着命的伸手往火盆里捡，一边又说道：“子剡，你即使不喜欢这些也不必烧了它们的。”
“然卿，如果你执意要做这样有违人伦道德的事情，那么你我十年交情，犹如这炭火，自此今后恩断义绝。”董子剡说完用力踢了那火盘一脚，火盆便翻滚在一旁，盆里的炭火也都蹦了出来。
“子剡，你总是这样绝情吗？”虞然卿终于起身立在董子剡面前，低下头对着董子剡道，“你若是女子，我又何必此般，可惜你不是女子。”
董子剡抬手给了虞然卿一个巴掌，董子剡是左撇子，这一巴掌印在了虞然卿的左脸上：“然卿，你清醒一点好吗？你我只能做朋友，人生少有十年，如果你今后始终这般执迷不悟，那我也无法再同你相谈了。”
“子剡，我当日见你披散头发，只着一件青灰衣袍跑到我眼前，你脸上微红，额前还有夜间睡觉的压痕。那一刻，我觉着你便是我心中日日夜夜想念的女子。自此以后，我便越发的认定我是喜欢你的。直到姚小姐要求退婚，我觉着这是个机会，我便毫无二话的退了这门亲事。”
“然卿，你是个男人。别在我面前扭扭捏捏的像个女子一样哭诉。你若见了姚小姐的模样，你也会觉着她是你心中想着的人。”董子剡端了原先虞然卿给他的那杯水，“你看这水中的容貌，若不是事先知晓了男女，我也觉着你像个妖艳的女子。”
“子剡，我知你是放不下董家一族人的面子。可是我们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面子活呢，我们难道就不能过几日自由的日子吗？”
“我生来就是此般的命，我既不想去更改，也不愿去更改。我只觉着我今日这样活着，很好，很好。”董子剡想了想问道，“然卿兄，你若真心喜欢我，是否愿意我生活的快乐呢？”
“自然，但凡是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拿来。”
“那你就和姚小姐成婚，这便是我想要的。”
“可是，我心中只有你一人，要我如何再容得下旁的女子？”
“你若见过她一回，你便会容下她。你不曾见过她，又怎知她不会让你动心呢？你是风流第一人，常好美色。难道不是吗？”董子剡又一次邪邪的对虞然卿笑了笑，“我只愿你能正常的活着，我便开心。”
“好，我娶姚小姐。但愿你能开心一辈子。”虞然卿这最后一句话，说的极是愤怒，“我想看到是哪样的女子夺了你的心？”
“那给我你的庚帖，你们依旧是原定的日子十一月二十九成婚。”董子剡接过虞然卿从怀中取出的庚帖道，“我依旧送你一把扇子，这一回是素扇。若有什么恨我的话，你尽可拿着那把扇子出气。”
“子剡，你莫要后悔。”虞然卿拉住董子剡的衣袖，“我要你亲眼看着我娶姚小姐过门。”
“极好，极好。”董子剡推开门，望着那屋子外的飘雪道，“天，下了雪。一切都该安静下来了。”
有关虞姚两家对董子剡的非君不嫁，非君不娶的事情，终于在姚小姐嫁入虞家的唢呐声中结束了。不久到了第二年的二月初，姚小姐怀上了孩子。
“少爷，听说姚小姐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木菊捧着几只锦盒来到铺子里间，“少爷，这是你要的锦盒。”
“所以说那是一场误会，然卿生病糊涂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胡话。姚小姐那是被然卿给气的，也说了那样的胡话。你瞧，这按着日子，应是新婚那几日的事情。”董子剡细心的穿着针道，“明日里给督扇官陈大人送些胭脂水粉。”
“少爷，为什么给督扇官送胭脂水粉呢？”木菊有些迷惑不解。
“我只是托陈大人带给夫人罢了。”董子剡回头笑了笑，“官场险恶，不是人人都能拿的心安理得的。”
这一年的贡扇入选的还是匀吴梅里扇和句章剡溪扇，只是此番昭德帝让陈珉忠将董子剡一道带回了长安。这一用意不言而喻，不爱风雅的昭德帝喜欢上了剡溪扇。然而事情果如世人所想的那般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段三 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