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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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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雍正五年,上元佳节,月淡风和。正是:金锁通宵后玉京,迟迟春剑入歌声。保坊月蛟龙灯澹,紫观风微鹤艳平。江南海宁,陈府后院,东厢耳房,一名妇人端坐几案之前,屋中似乎没有什么节日的气氛。妇人拿起笔在纸上用不同的笔体写下了“上元”两字。
一名侍女端了盆水进屋,拧了一把手巾走了上来:“主子,洗洗歇吧!”忽然看到了妇人面前的纸上写满了“上元”,还有明显的泪痕,就一把夺了纸过来,撕了个粉碎,
“主子,您不是说了以后都不再想,不再念了吗?”说话的声音已有些颤抖,顿了一下,妇人没有反应,又接着说道:“既然您永远忘不了,那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您不顾着爷的感受,也不顾四阿哥的感受吗?这么长时间了,我尽管不明白,也没问您为什么,就是怕您伤心,可是……”她擦了一下眼泪,做到了床边,“小姐,爷那么心疼您,四阿哥那么孝顺,宫里上上下下都尊您为真正主子,还不能弥补您心理的伤吗?”
妇人泪水连连,转过了身子,说道:“好,心莲,你想知道,我也不再瞒你了。就因为他爱我,就因为弘历太孝顺,就因为我的身份在宫里如日中天,所以我才不能留在那儿。我不能成为他的牵拌,不能影响弘历的一生。”
“您是说……是说年大爷和大公子的事?”心莲抽泣着说,“那年家的事与我们又无关,大公子有错,爷又没怪罪。”
“就是因为这样,”妇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惩办年羹尧,他投鼠忌器;我哥的事,他又破例压了下来,他如何能做得好皇帝?弘历的个性,太像他皇阿玛,认准的事谁也拉不回来。我怕继续留在那儿他早晚知道什么,不如让他死心,安心做好皇子,日后……”妇人苦笑了一下,做到了心莲身边,“尊我为女主?那皇后呢?同是女人,我怎么会不懂?也许我得到的太多了,所以上天才会带走我的孩子。”
心莲张了张嘴,她不知道原来主子心理承载了这么多的压力,担负了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妇人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今晚的月亮美的让人嫉妒。
二
一夜乡心两处同。
月光将京城的小街照得分外明亮。一顶绿尼小轿匆匆地进宫,已是飞一般的前行,可轿中人却还在催着:“快点!磨蹭什么!”轿前的黄色穗符是身份的标志。因此,尽管是轻便小轿,在宫中也是行动十分自由。
上元节的京城十分热闹,宫内自然是气氛浓烈,可养心殿内显得有些冷清。硕大的殿中,雍正一人端坐其上,仍在批阅着奏折。倒不是做臣子的不懂体恤,只是如果瞒报或延缓了,被当今圣上得知,他们很清楚后果是什么。雍正的专心和凝重与当时宫外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他似乎可以将自己埋首于奏章之间,而不至于因这个特别的日子而想起些什么。
“何吉!”
尽管雍正的声音不高,可在空荡的大殿之上仍然回响不绝。门口的何吉乍听之下,下了一个激凌。正在跟小单子低声说了会儿话,难道就被主子听见了?他看了一眼小单子,示意他赶快退出去,自己则整了整衣衫走了进来:
“奴才在!”
何吉跪了好半天也没听雍正再说一句话,有点嘀咕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既然没让平身也只好跪着。何吉抬起了头朝上望去,可奏折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又慢慢的想移到另一边换个方向看看,正好听到雍正说“过来!”何吉又吓得赶紧缩了回去应了声:“嗻!”
何吉走了过去,雍正好像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又到上元了。”何吉不知该怎么回应,该不该回应。他不知道顺着这句话会不会提到……但马上有人帮何吉解了围。
有人“咣”地推开了大殿的门,径直走到雍正身边,连礼都没行,劈头就问:“四哥,云姐姐真的还活着?”雍正的笔“叭”地掉在了桌上。
来人正是刚刚乘轿而来之人。旁边的何吉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他知道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他倍加小心,可他万万没想到怡亲王会这样闯进来,而且问了这样一句。他甚至没给怡亲王行礼。
允祥这时候好像才发现何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不妥,不,应该说那是犯上。不过幸亏在场的是何吉。他看了何吉一眼,挥了一下手道:“你下去!”
何吉像得了大赦一样,刚想退去,又看了一眼雍正,发现皇上没说话,应了声“嗻”就慢慢弓着身子退了下去,并将大门带好。
雍正重又检起桌上的笔,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但他也没有否认,这让允祥笃定自己的消息是正确的。他走上前,蹲在了雍正的身边。
“四哥,你知道云姐姐没死,那么……那你也知道他在哪儿?”
他看到雍正的眉头在逐渐得收紧,似乎在抑制着什么。雍正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上,背对着允祥,仍然是一句话没说。允祥也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四哥,你什么都知道,可为什么还允许?”
雍正转身塞给了允祥一样东西,打断了允祥的话。那是一方绢帕,无绣边花纹,一见便知是云姐姐的旧物,展开一看,上书一首《水龙吟》:(原创)
“暮天千里清秋,云随天去了无际。遥岑远目,无愁共恨,珠留香存。落日湖畔,鱼传尺素,相望江湖。把今生回盼,君应晓,妾意情。
休说断无寻处,尽天下,鸿飞归未。求天问神,应只见得,人在神虚。忆惜流年,树犹如此。料同希来世,红巾翠袖,添香左右。”
雍正又坐回了龙椅上,问了句:“明白了?”
“不明白,四哥,”允祥有点激动,“什么叫‘相望江湖’?什么叫‘同希来世’?那现在呢?今世呢?我只知道云姐姐没死,而且我们知道她在哪儿,那么我们就应该……”
允祥停住了,他本想说“我们就应该把她接回来”,但可能吗?圣旨如同儿戏,死人也能复活?如何同宫内解释?如何同天下解释?允祥意识到是自己莽撞了,他一下子明白了四哥那么多年的苦楚。这一趟,自己是不该来的。
三
允祥出了养心殿,却见门外不远处有人影晃动。
“谁?”
那人踱着四方步走到月光之下,朗声道:“十三叔!”
允祥这才看清,“弘历?”他顿了一下,“来给你皇阿玛问安?”
“不,不只是问安。还要问事。”弘历笑了笑,“不过,现在不用了。”
允祥下意识的回望大殿:“你来了多久?”
“十三叔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看到允祥轻呼了一口气,弘历又接着说道:“但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什么?”允祥大惊,“你……”允祥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弘历笑了笑:“十三叔,从我得到消息到现在,我仔细想了很久,观察了很久,我才得出结论,现在只是想跟皇阿玛证实一下。现在见到您,我想就不用证实了。我可以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做什么?”允祥十分担心这个敢作敢为的孩子究竟要做什么。
“我会去找我额娘。”
“胡说!”允祥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你额娘不是好好的待在宫里吗?”
弘历轻哼了一声,“您不用担心,周围我已布置好,没有旁人。”他停顿了一下,“您也不用再瞒我,我的身世我清楚,我不会乱来。但是,”弘历转过头,眼中发出摄人的光芒,语气也异常坚定,“不管我的生母是谁,我都只有一个额娘,”弘历摆了摆手,“而她现在不在宫里。”
允祥真的急了,虽然在这个孩子面前他知道自己也许圆不出一个完美的谎言,但他还是不能承认,他用手指着弘历,说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流言蜚语。难道你不相信你皇阿玛?他亲眼……”
弘历伸手将允祥手中的绢帕抽了出去,看了看道:“这是我额娘的吧。”
允祥还真的忘了绢帕还在自己手中,这无疑成了弘历的佐证,赖无可赖的允祥只好说:“皇族无家事,你可要体谅你皇阿玛,万不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耽误了你自己的未来,你额娘也不会安心的。”
弘历又将绢帕塞给了允祥,“我懂,十三叔,事情我一定会做,只是时机的问题。对了,皇阿玛又去储秀宫了吧。自从我见过那个女人后,我就知道皇阿玛这辈子不会忘记额娘。十三叔,我先回了。”弘历转身走出东门,允祥无意中瞥见弘历随手一挥,几条人影随即闪过。允祥心中不免一颤:弘历确实长大了,将来之材决不会下于四哥。
“王爷,留步。”原来是何吉追了上来,“王爷,皇上说有东西落在您这儿了。”说着,用手指着允祥手中的帕子。
“四哥每天都带着它?”
何吉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接过了绢帕,“十三爷慢走!”
这一句“十三爷”让允祥感慨不已,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段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