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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 1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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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兮明不语,将食盒放在桌上,只管捏了他的爪子来看,一见湿透了的绷带便又无奈直摇头:“你啊……我就知道吩咐了你也是白吩咐……”
江成月赔笑,眼睛只往食盒那里瞄,两眼闪闪发光。跟被主人拿了猫食碗后蹲地两眼闪闪发光喵喵叫着等待投喂的馋猫似的。
看到这番情景的当下江成月,羞得一巴掌拍了自己的额头,不忍再看这么丢人的一幕。
心绪不由飘到多年前更丢脸的另一幕:彼时他十一,还刚被他老爹交到了灵越峰,整一个牙尖嘴利的叛逆小公子哥儿,面对清汤寡水粗茶淡饭的饮食十分不忿,插个腰儿挑衅地看向对面那个人,愤愤道:“你很穷么?你不是白泽君么?”
对面才十六七的从兮明也不恼,依旧温和笑着看他:“怎么说?”
江成月挑了眉:“小爷还以为跟了你就能吃香喝辣的……结果怎么还是……”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把“吃糠咽菜”几个字给吞了下去。
从兮明笑道:“饮食清淡有利于你清修。”说着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忙碌。
江成月追过去,不依不饶道:“那白泽君你也是吃着这些长大的不成?”
从兮明扭头看他:“怎么?”
江成月蹙紧眉头开始耍无赖:“白泽君你这可不仗义呀,你想想看,你是已经都长这么高了,我还在长个儿呢?饿着了我到时候长不高娶不到媳妇儿,你负责啊?”
从兮明怔了怔,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过后江成月的饮食果然改善了不少,对此白泽君的解释:“若将来江公子未得良配,赖在我头上可怎生是好?”
只是很久以后江成月才知晓,当初自己得的那些“加餐”,很有一部分竟是出自白泽君亲手。不过从兮明忙,也不是每天都能给他开小灶,偶尔他病了伤了受委屈了或者是表现好了值得表扬,又恰逢从兮明得了闲,才会郑重其事给他做点好吃的。
于是乎这时的江成月一看从兮明带来的食盒便知是自己的“小灶”来了,可不就两眼发光了么?
果然从兮明慢条斯理打开食盒,取了两碟菜来,一碟子清蒸鲈鱼,一碟子焦溜丸子,都是江成月爱吃的,馨香扑鼻。年少的江成月欢呼了一声,看着从兮明,笑成一朵花儿:“谢谢兮明哥!!”说着立即去执筷准备大快朵颐。
从兮明却道:“别忙着吃,我先给你把伤口药换一下……”说着又从袖中乾坤袋中取出药和纱布,竟是早有准备。
江成月只好耐着性子将右手交了出去,两眼依旧紧盯着好吃的不放。从兮明正给他拆绷带,他一边想着,反正我用左手吃啊,不耽搁,一边就已经又换了左手去拿筷子,笨拙地撬起鲈鱼来。
从兮明见状好笑地摇了下头,加快速度,拆开绷带刮下药膏来,看着被水泡得发白的伤处,不由一怔,蹙了蹙眉,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念叨了一句什么。江成月忙着把眼前的美食弄到嘴,没听清,回头含着筷子尖儿还特无辜地睨了他一眼:“嗯?兮明哥你刚刚说什么?”
从兮明白皙脸皮微微染了层浅红,只道:“没什么。”
当时的江成月便没再理会,而现下的江成月却微微惊了惊……那时没理会是因为真的没听清,而现下就站在两人身侧不过两步的他,却明明白白听清楚了,刚刚从兮明口中念叨的话。心下忽而异样地忐忑起来,明知道李云珩也是虚幻中的人物根本看不见自己,还是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去偷瞧了一下李云珩的脸色——冷冽如冰,阴沉而复杂。心中不由更加不安了。
彼时尚且年少单纯或许不懂,此时仙寿近三百了也曾经历过情爱的他……当然不会继续无知懵懂下去……
现下的江成月深吸两口气,又觉得自己好笑,不过一句稍显暧昧的话罢了,许是兮明哥当时也只是随口一说呢……况且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人死去转世都不知道过了第几轮了,自己怎么还会因为一句话而自乱阵脚?
从兮明给他处理完伤口,重新包扎了,扭头便见江成月用左手不便利,那一盘焦溜丸子又实在是滑不溜丢,他拿筷子竟不知夹了多少次,始终夹不上筷,顿觉好笑,从食盒里又取了个瓷勺递给他。
江成月笑着接过:“还是兮明哥想得周到。”说着便用左手执了瓷勺去舀丸子,虽偶还有失败将丸子“驱逐”出了盘子,但到底成功的几率更高些,便开开心心送进口中大口吃起来,一边还不忘赞道,“果然是兮明哥最懂我的胃口。”
拿了勺子,鲈鱼他是没有指望了,从兮明便执了被他扔下的筷子,夹了鱼肉仔细挑干净刺,放进他勺子中,看着他吃得格外香甜,唇瓣宠溺的微笑久久散不开。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江成月正是年少,食量也颇为惊人,不多久就风卷残云吃了个七七八八了,无奈鲈鱼毕竟多了去刺这么一个步骤,偏巧从兮明又是个不急不缓从容优雅的,最后便只剩鲈鱼还有大半,江成月反正差不多饱了也不催促,便笑等着从兮明一勺一勺的鱼肉剔出来喂了他。
“多谢兮明哥……”他嬉皮笑脸,和从兮明玩着饭来张口的游戏,手肘撑在桌上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碰掉了一支备用的筷子,便顺势俯身伸手去捡了,刚欲起身,胸前一阵剧痛疼的他浑身一怔,竟半天没起得来。他颇要面子,这样了还是生生忍住咬牙没吭声。顿了半晌等那股疼劲儿缓了,才慢慢直起身来。
从兮明正好又剔了一勺鱼肉,笑问:“桌下捡着金元宝了?”
江成月勉力笑了笑,脸色有些发白,轻轻将捡起的筷子放在一边。
从兮明见状意识到什么,连忙放了手中的筷和勺,抄起他左手手腕灵力潜入急急探了探。江成月知晓不好急忙挣脱了出来,两人对视无言了片刻,神色各异。
从兮明脸上笑意全无,竟怔了许久不曾言语,又将江成月急了个半死,连忙宽慰道:“我没事儿,兮明哥。只是不小心灵力用过头了而已,下次……我不再这样了……”
从兮明正襟危坐,拖了他的手,开启了循循善诱谆谆教诲模式,道:“成月……我知道你是年轻气盛,不过这争强好胜的性子,还是改一改吧。”
江成月不敢反驳,低了头,一副乖宝宝模样。
从兮明道:“你在灵越峰好几年了,我瞧你现下和灵越峰弟子相处也是颇融洽的,怎么偏生就跟昭辉不对盘?我知晓昭辉平日里是有些傲慢,但他对灵越峰确实是忠心的,你若是不喜欢他,离他远些也罢了,何必上赶着非要跟他争个高低来?”
江成月低着头默默抠着自己袖口的绣花纹饰。
从兮明见状叹了口气,柔声又问道:“兮明哥说你,不高兴了么?”
江成月埋着头轻微甩了甩,低声道:“兮明哥说过,他是灵越峰弟子辈修为都最好的……”
从兮明一怔。
江成月道:“我知道他们面上不直说,私下里都议论,兮明哥对我偏心,教导我倒比教别人多用了十二分的心,结果不也就那样?我的本事都是兮明哥教的,要是还输给人家……不是也丢你的脸么?况且……我也想赢了,好叫兮明哥……也多夸夸我……”后面的声音因为太过羞赧而接近与无了。
从兮明未曾料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半晌没说出话来。他神色复杂,眼波在眼前埋着头委委屈屈的身影上流转,眼中好似涌动着别样的光,然而许久之后,终于只是一声轻叹,然后慢慢恢复了淡然的神色:“你这个……哎……”
江成月只以为是对自己不满,急忙抬头道:“兮明哥,我改呗,还不成吗?我以后再也不找陈昭辉的麻烦了,好不好?我真的知道我这次做错了。不过,你也别担心,只是小伤小痛而已。再则男子汉大丈夫,磕磕碰碰的又有什么?便是留几个疤才更显英气呢!”
从兮明急忙截断了他的话道:“我看你竟是一点也没知错!”他因为着急,语速难免快了些,便显出几分少有的厉色来。
江成月脸色一白,心底一酸,又激起了几分不服不甘,便顶嘴道:“我说的有错吗?”
从兮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闭了闭眼睛,缓了缓,重新换上温和的口气,对他道:“对,你就是说的不妥。你是不是觉得小伤小痛磕磕碰碰都是你自己的事?你听过人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妄改’?不可妄改!留几道疤或许在你看来竟是值得炫耀的事,你又可知,这落在真正心中疼惜你的人那里,又该怎样的心痛难受呢?!”
江成月似领会到了什么,怔怔地看着他,从兮明被他盯得脸皮涨得通红,忽然显出几分坐立难安的样子来。谁知江成月怔了半天,却“噗嗤”一声笑了,道:“你说我父母?我娘都不在好些年了,我爹在广陵呢,他又不知道,有什么打紧?”顿了下,又道,“只要你不告诉他!”说着哀求地看着从兮明,似乎想要叫他保密的模样。
从兮明一楞,竟呆怔了半晌,两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脸上的绯红一点一点退却,脸色甚至比先前更白了些,许久,他低头自嘲似地一笑:“为人子女者……责任所在,也该站在父母的立场上想想他们……”语气中似乎有些难以掩饰的失落。
江成月微怔,从兮明是个孤儿,他便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踩了他的禁忌,急忙握了从兮明的手,安慰地捏了捏:“兮明哥,你别难过。虽不知你的父母何许人也,但你不是也说过为人父母没有不疼惜孩子的么?想来他们也是很疼惜你的……”
从兮明有点儿哭笑不得,但见江成月绑着绷带的右手按在自己手上,还是翻手轻握住了,笑着点了点头:“好。”
江成月开心起来,觉得自己安慰到他了,从他虚握的掌心抽回手,留从兮明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仅剩的空气。
少年的江成月一无所知,现下的江成月重看了一遍这一切却越发毛骨悚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