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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两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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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愔确实饿了,一大碗的疙瘩汤,要是平日里肯定是吃不完的,可今日全都吃光了,连汤都喝完了。
吃饱喝足,她拿帕子擦擦嘴,便要去洗碗。
问清楚张恕后,她到了小厨房外面,看见屋外的水缸里有个剖了一半的葫芦,便准备去拿葫芦舀水,然后洗碗。
可她的手刚伸进缸里,还没碰到葫芦呢,衣袖就滑了下来,她赶紧把手抬起来。还好动作迅速,差点袖子就湿了。
闻愔单手把衣袖卷了几下,又伸手。
跟刚才一样,袖子又滑下来了。
张恕灌好热水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了,有些无语地看了一会儿,便过来直接从她手中把碗接了过去。
“……谢谢。”
“灶上有热水。”
“嗯?哦……好。”
他便没再说话,自顾自地洗碗。
闻愔面上有些热。
她好像什么也做不好!
张恕洗好碗便回屋了。
闻愔拎了热水也回了屋子。她洗漱一番,从柜子里找了一床干净的被子,又把原来的被子叠好放回去,这才熄了烛火上床。
闻愔侧身躺在床上,恨不能全身都缩进被子里去。
她躺了一会儿,忽然又起身,趿了绣鞋到柜子里,拿了一只荷包出来,将那荷包平平整整地放在枕头底下。她复又躺了回去,裹紧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听着外面江水奔腾的声音,混合着呼呼作响的风声,很快便睡着了。
月上中天,夜渐渐深了。
闻愔忽然动了动,张开了眼睛。首先印入眼帘的,是满目深深浅浅的桃花红。
她在一片桃花林中。
就在她的前方,桃花开得最茂盛的那颗树下,摆放着一张案几。案几的一侧放了一个鎏金香炉,青烟袅袅,更是显得此处犹如世外桃源。
然而此时,最吸引她目光的,却是那案几前的少年——他一手牵袖,一手执笔,正俯身写写画画。
看见他,闻愔恍惚了。
她在北域岗山寨里,怎么会看见福亲王世子?
这是梦,这一定是个梦。
夹带着桃花香气的微风,轻轻拂过她白皙的脸庞;拂过桃花林,桃叶儿发出轻微的哗哗的声响。
如果这是个梦,也太真实了。
闻愔很快镇定下来,缓步上前,敛身行礼,“闻愔给世子请安。”
“愔愔!”少年独有的,清润的声音中透着欣喜,“你来了!”
闻愔点头,随后看向案几,“世子……在这桃花林中作画?”
闻言,朱秉辰第一反应是拿广袖遮挡,而后有些羞涩地笑了,“尚未完成,愔愔你……先别看。”
即便他动作足够迅速,闻愔还是瞥见些许。
在点点粉色桃花的树下,站着一位少女,衣着打扮竟与她一模一样。
“世子画的是……”
“……是你。”
少年看向她的眼眸亮如星子,闻愔心中一跳,脸颊热了起来。
桃花林中,微风轻轻吹过,花瓣若雨……
突然——
“喀拉,喀拉……”
脚镣磨擦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不知从何处有规律地传来。
福亲王世子那清雅俊秀的笑颜一点一点暗了下去,直至消失殆尽。
闻愔的眼前一片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
而那尖锐的,刮擦着地面的声音,好像近在身侧,待闻愔仔细听时,又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伸出双手,摸索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闻愔心跳得又快又急,慌得厉害,她就要溺毙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世子,世子!有……有人吗?有没有人?”
她用尽全身力气喊叫,可她的声音,也就如同那小蚊子一般,嗡嗡响了两声。
却还是有人听见了。
因为脚镣声突然停了。
不知从何处照来一束光,那光愈来愈烈,愈来愈烈,终于撕开了这无边的黑暗。
闻愔看见,就在她的前面,有一道她非常熟悉的背影。
那人如墨的长发散了开来,脖子上戴着厚厚的枷锁,脚上套了粗重的铁链,沉重的拖着他的一步一步向前的脚步。
“爹!爹爹!”
那人听见呼喊,慢慢转过头。
眉眼冷峻,气质清雅。
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依然挺立似青松,丝毫不见狼狈之色。
“爹爹!爹爹!”
闻愔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捧住他被枷锁牢牢扣住的手,在他身上上下查看,“爹爹,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闻云敬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脸颊,温柔地笑了笑。
闻愔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闻云敬的枷锁朝一旁歪了歪,像是有人在催促他,拉了锁链。
闻云敬慢慢转过身去,又继续朝前走。
闻愔急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还没问她爹好不好!
她拔足便要追上去,双脚却动不了,像是被粘在地上一样。挣扎间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醒了。
她兀地张开眼睛。
没有桃花林,没有无边的黑暗。印入眼帘的,是暗褐色的木纹,那是万字纹的架子床。
果然是梦。
闻愔躺在那里没有动。
她好像还没有清醒,好像还留在刚刚的梦里。
可耳畔莫名又隐隐传来那日宫人宣读圣旨的尖利声音——
‘内阁首辅闻云敬……结党营私,欺君罔上……今日削尽其宫秩,收回所赐玺书,诰命……念其辅佐两代帝王……特赦免一死,流放岭南……其女闻愔……解除与福亲王世子婚约……赐婚于北域岗山寨……张恕……即刻启程……钦此!’
闻愔翻了个身,从枕头下面把荷包拿出来紧紧攥在手心里,脸埋进被子里,不一会儿,被角便洇湿了一大块。
闻愔默默地哭了一会儿,睡意也哭没了,翻了个身,从荷包里拿出玉佩。
温润敦实的玉佩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沁凉,慢慢抚慰了她心中的孤单与惶恐。
突然。
“嘭嘭嘭!”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砸门声。
发生什么事了?
闻愔抱着被子坐起来,便听见隔壁厢房开门的声音,接着,她听见院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几乎没有起伏和温度的声音,“有事?”
“阿恕……”
是位姑娘。
外面沉默了半晌,张恕冷漠的声音复又响起,“何事?”
“你……你真的成亲了?!”
这姑娘就温柔多了,声音还有丝丝妩媚,不过那语气里的惊讶,不敢置信,还有委屈,连闻愔听了,都觉得是这姑娘被人负了。
只听见外面那姑娘又说:“我今早一回来就听到你昨夜成亲的事,我……我没想到你竟然……你……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回屋了。”
听声音,那姑娘好像着急得都要哭了,张恕却还是这样冷冰冰的态度,闻愔不免觉得他太不怜香惜玉了。
“你这么着急回屋做什么?”
闻愔没有听到张恕的回答。
短暂的沉默之后,便听那姑娘又道:“是因为她在里面吗?!”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直奔她这间主屋而来。
闻愔听着觉得不对劲,突然反应过来那姑娘口中的‘她’好像就是自己,而现在,那姑娘好像是要进来了!
她抱着被子赶紧下床,想去柜子那里拿衣裳,她生怕这个时候他们进来,而她还是衣衫不整的模样,那也太失礼了!
谁知她脚刚刚沾地,连绣鞋都还没来得及趿上,便听见啪~~
一声小小的,清脆的脆响。
闻愔心中猛地揪了一下。
坏了!
她的玉佩!
刚刚在手里把玩的玉佩,忘记放回荷包里了!!
不要不要!!可千万不要!!
闻愔带着一丝希冀看向那脆响的来源,可待她低头看清楚之后,心犹如被泡进了冰水里,彻底凉了。
她自及笄起便一直戴在身边……
支撑着她从京城到北域……
福亲王世子亲手送与她定情的羊脂白玉——碎了!
上好的白玉凌霄花玉佩,从中间裂开了,碎成了两半!
闻愔脚下一软,坐到了地上。
头发本是松松地绑着垂在身侧,经过一夜本就不紧,随着她这一动作头绳忽然掉落下来。
满头青丝顿时如瀑般散落开来。
元若推开门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而张恕紧跟在她身后,也看见了。
闻愔拥着被子坐在地上,眼眶泛着红,看向他们的那一双大眼睛,像是被露水浸润过一般,明亮澄澈却满是委屈。
看着可怜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