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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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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越来越大,像灌了铅似的,重重砸向地面,在松软的泥土里形成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坑。不断有枝桠和碎砾随着惯性从山坡滚落下来,越过公路,又掉进更加幽暗的深渊。远方的云层接连被闪电劈开,丝丝缕缕地卷曲着,仿佛幻化出了风的形状。风在林间穿梭,张牙舞爪地扑向地面,冯延脑子里没来由冒出一个词:龙卷风。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龙卷风,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台风,而他们,恰好遭遇了一次规模不大的山体滑坡。他飞快地拿出手机,分别给万园谷管理部和相关政府单位拨打了电话,三言两语说明情况,然后将瑟瑟发抖的李大爷塞进背包,抓起雨伞冲了出来。
“憬年。”
李憬年顺势接过他的雨伞,“你怎么出来了?”
“山坡上的护栏坏了,恐怕还有石头掉落。此地不宜久留,快让大家撤离。”他一面说,一面把包和李大爷塞给手足无措的江川,“江川去通知后面的车,赶紧掉头,快!憬年你和我去看看马俟方,他怎么半天没出来。”
马俟方的车过于狭小,安全气囊弹出后,他被卡在了座椅里,加上车门变形,他一时无法挣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冯延和李憬年见状,忙各自抱起一块石头,分别在车门的两侧砸,试图将扭曲的车门归位。
马俟方疯了似地在车里按喇叭,刺耳的噪音回荡山谷。
“笨蛋,别按!”李憬年气极败坏地吼,紧接着,他发现脚下的泥土重新开始流动,轻巧的保时捷摇摇晃晃,以缓慢的速度向悬崖滑去。
“延延,砸玻璃!”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扔掉石头,跑到车子另一边,将后背抵在车门上,妄图用身体阻止保时捷的滑动。
而冯延则赶紧抱起石头,用力朝车窗砸去。
一下,两下。
马俟方剧烈地躲闪,摇头晃脑地哭喊:“别砸!别砸!有玻璃碴子!”
冯延没理他,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冯延只知道,他每用一次力,车子就多向悬崖滑去一分,而比车子更早掉下悬崖的,必然是此时正全力抵挡的李憬年。
无论如何,必须要尽快救出马俟方。
很快,玻璃经不住重击,哗啦一声向里碎开。无数细小的碴子直扑马俟方的面门,他吓得蜷起身子,哇哇大叫。然而冯延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伸手进车里,拽下安全带,提溜着他的胳膊使劲往外拖。
马俟方拼命挣扎,胡乱拍打冯延的手臂,“放开,你放开我!我流血了,啊啊啊,我的脸!”
冯延抓着他后背的衣服使劲往车窗外拖。窗口没来得及清理的玻璃尖森冷地闪着寒光,映照出马俟方惊恐至扭曲的脸。
远方,一声惊雷炸响天空,更远的海面泛起波涛,一道惨白瘆人的白光在乌云投射的暗影里翻起,宛如妖孽降世,凶狠地要将这崩坏的人间斩碎。
暴雨越来越大。雨帘糊住了江川的眼睛,他拿着节目组的大喇叭,在公路上边跑边喊:“大家往回走,前面的车辆先掉头,一辆跟一辆,不要插队,保持镇定!”
随着他激烈的叫喊,泥土滑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须臾李憬年就被推到了公路边缘。所幸崖壁上有棵粗壮的榉毛树,高大的枝杆伸出地面,正好挡在他在面前。他伸腿踹上树干,拼命向后用力,牙关咬得紧紧的,只感到瓢泼的大雨冲刷着后背,衣服和车缘相接的地方磨得滚烫。妈的,冲锋衣肯定破了!他愤恨地想。
看不到马俟方的情况,他卯足了劲,扯着喉咙喊冯延,“马俟方死了没,没死赶紧拖出去,媳妇儿老攻要撑不住了啊啊啊!”
回应他的是马俟方凄厉的惨叫:“流血了,我的脸,我的脸啊!”
窗边的玻璃碴子从马俟方的鼻翼划过,一串触目惊心的血珠子流水一样顺着大雨落下。马俟方痛不欲生,挣扎得越发厉害。而冯延却不为所动,冷着脸,抬起一条腿抵在门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马俟方如同麻袋似地拽出来。
“憬年快跑!”车子一空,冯延抱着马俟方就地滚开,还不等马俟方尖叫,马上又爬起来,拽着人向安全区域埋头狂奔。
另一边,李憬年飞快地向他们汇合。在他的身后,保时捷失去阻力,一头撞上那棵榉毛树,树干应声断开,连同车子一起向悬崖坠去。
充当临时司机的宗政落早早地把商务车停在离他们最近的安全地带,只等他们到达,事先上车的江川马上把马俟方拖上去,朝宗政落喊:“开车!”
宗政落迅速启动车子。
冯延和李憬年连滚带爬地向里扑。
车门尚来不及关上,新一轮的滑坡再度发生。铺天盖地的泥土混着杂草树根和乱石,如乱箭般向他们射来。剧烈而密集的碰撞声从四面八向震撼耳膜,车内的所有乘客都下意识伏下身子,将自己牢牢蜷在座椅之间。
没有人叫喊。
他们仿佛都忘记了叫喊的方式,又或者是,突然失去了声音。死神的镰刀追逐着他们,命悬一线的恐惧拉据着脆弱的心脏。他们瑟瑟发抖,同时又咬紧牙关,生怕一呼一吸之间,不小将心脏颠出体外。
宗政落把车开得飞起。这位前特种兵目光如翳,顶着压力沉稳地控制方向盘,在一颗颗迎面滚来的石头中间穿行如梭。
所幸,他们离滑坡的中心区并不近,巨石雨下了几分钟后,扑打在挡风玻璃的水渍逐渐清澈,雷声远去,四周只有暴雨仍然如注。
拐过弯道后,宗政落缓缓踩下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
好长一会儿,车厢里安静极了,没有人相信死神已经远去。他们相互看着,不知所措,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口气喘重了,这样美好的世界就破碎成地狱般的虚无。
许久之后,一声低低的呜咽终于打破沉寂,唯一非人的那位大爷颤抖着将脑袋挤出冯延怀里。
温暖的体温刺激了冯延的感官,早已飞散在外的灵魂迅速归位,支离破碎的记忆不断重组,他猛然想起,他保持着这样被自家老攻禁锢在怀的姿势已经很久了,以致于四肢发麻,有点喘不上气来。
他低低地唤了声:“憬年。”然后明显感觉到对方腹部一松,呼出一大口气来。
不知谁起的头,车厢里响起掌声,坐在最后的小沅甚至高喊了一句:“宗宗万岁!”
宗政落维持着那张万年面瘫的脸,心安理得地承受着各种赞誉,然后在掌声的间隙,回头看了江川一眼,“接下来往哪开?”
“先不忙。”冯延插话进来,再次拉开车门跳了出去,“得先做个记号,以防有人不知情再往前开。”
后备箱里有之前活动留下来的彩带,他全部拿了出来,将彩带首尾相连,绑成一根数米长的绳,然后将绳的两头分别拴在公路两旁的树干上,做成一道简易又显眼的屏障,以阻止后来者前行。
他做这些的时候,李憬年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时而搭把手,将彩带加固。
待到两人再回到车里时,马俟方正在小沅手里杀猪似地惨叫。他脸上流血不止,小沅正在给他处理伤口。大约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让小沅颇为不爽,小沅此时下手丝毫没留情面,近乎粗暴地把一瓶矿泉水浇在他脸上,然后用卫生纸使劲揩拭已经干涸的血渍。
马俟方疼得抓紧椅背,胡乱蹬着腿。他见冯延上车,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脚将小沅踹开,愤怒地朝冯延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