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之夭夭gl》白浅予

5、一诺

　　谓枫负伤时是十一月份，如今日子已是十二月，年关将近。

　　这一月里，两人关系缓和不少，谓枫肩上与胸口的伤也好了大半，她们一起吃住，谓枫也常帮一家三口做一些农活。

　　向梨喜静，平日里等手头上的所有活都做完以后，不知道干些什么，就十分乖巧地端坐在小板凳上思考什么。

　　家中贫寒，无藏书，连文房四宝都破旧蒙尘，更别提多余的东西，附近又没有人家，向梨也不爱说话，没有朋友，沟通对象只有年纪相近的谓枫。

　　她也常常主动红着脸跟谓枫说话。

　　向梨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有时谓枫不用明说，便已经被她知晓意思，做事也十分条理，只有一点有些异样，就是她的心思太过单纯。

　　好似一个成年人凭空长到了这么大，非常匪夷所思。

　　谓枫早问向叔要了剑，此刻院中清闲，正好练剑。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并无多大波动的疑问，梨儿站在院里，看着正拿着一根铁剑比划的谓枫。

　　“……”

　　“我在练剑，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无。”

　　“......”

　　谓枫便不再多说话，只是等她完成了一整套记忆中剑谱的动作之后，回头准备喝点水，却发现向梨端坐在小板凳上，一动不动看着她。

　　见她转过身，向梨故作淡然般收回目光。

　　“……”

　　她显然是想看自己练武的，只是脸皮太薄。

　　“我也是头一天练剑术，并不熟练，你若是想学轻功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

　　谓枫声音本就干净，她不做作不故意插科打诨时，说出来的话也如其人一般，沉静而舒服，让人不由便会放松下来。

　　向梨微微张开嘴，犹豫了片刻，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我想学。”

　　她的语气依旧古井无波，眼底却漫上向往神色，她若是学会轻功，便不再怕向姨突然发病了。

　　真是个孝顺孩子。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住在侧房的两人就悄悄起床。

　　月色如水，近处远处的景物轮廓都清晰可见，她们出了房门，走到不远处山边的一个悬崖附近的一大片空地上。

　　雪未消，凛然雪气让谓枫浑身舒适。

　　“我所修炼的轻功，将世间轻功分为四个阶段：一是虎跃，即像虎狼这般动物一样，行跑飞速，可以跃然上墙，也是大部分武者终其一生也只能达到的阶段。二是踏浪，顾名思义，武者可以借助江河湖海上的浪花，借力使力，飘行于水面之上，三是扶风，这一阶段的武者可以感受风势，因风而起，任何微妙的空气流动皆能为其所用，四是浮空，到达这一阶段的武者，已经不再囿于外部因素，而是随心所动，心之所至，形便随之而去，潇洒自在，浮游于天地。”

　　“知道么？”

　　谓枫讲这些话的时候眸光明亮，平时敷衍随意的气质消失不见，倏而认真起来。

　　向梨认真看着她，想起了前不久她在自己转身之际突然消失在雪地，想必就是施展了轻功。

　　对于初学者来说，一门功夫的大致情况尤为重要，就如在山中行走，如不知山体情况，不知山路何方，只一味埋头行走，是十分愚昧的行为。

　　“那你在哪个阶段？”向梨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底波光染上好奇颜色。

　　这时，正好有一阵常人不能感知的微风吹过。

　　谓枫身形一动，借助风势而起，身体轻如蝉翼，转瞬之间便从原地消失。

　　过了一息，她又从一棵参天大树的树顶上跃而下。

　　谓枫的表情有些失落，心中叹息：师傅说我学轻功易如反掌，天赋卓绝，难道我也堪不破这第四重么。

　　“我猜一猜，你想必是扶风阶段罢？”

　　向梨冰雪聪明，虽不会武功，但已推断出谓枫的轻功水平。世人只知她轻功好，但也以为她只是“踏浪”阶，竟还不如个不习武功的年轻女子。

　　先前谓枫还担心她听不懂，此刻看来是她多虑了。

　　“是，我如今在扶风阶最顶层，与浮空阶……只一线之隔。”

　　谓枫眯眼，忽用余光看到向梨甚少有情绪变化的脸上一阵失落。

　　“你若是扶风阶……那想必偌大江湖林林众众的高手们都是扶风阶了。”

　　谓枫突然凭空被噎住，猛的干咳两声：

　　“我在你心中竟是这样的么？莫说江湖，就是普天之下，扶风阶的人也不过一手之数，更有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摸不到踏浪的门槛，我这般轻功，够教你了么？”

　　向梨终于一改冷面，轻笑出声。

　　她竟然在逗她。

　　“只是我终究不如师傅，不能看出你天赋根骨究竟如何，先来随我学吧。”

　　“去那大石上站半个时辰，单腿站立，不能动，若做不到，你这便宜徒弟我可不收。”

　　“像我这样。”

　　远传有大约七尺高的石块，谓枫身子一动，转瞬到了石块上，单腿站立，说不尽的潇洒。

　　“好了，你先来罢。”

　　向梨毫无怨言，极为认真地模仿谓枫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好。

　　谓枫心里微黯，像她这般心性，无论去读书还是习武，什么都是容易事，却好端端被耽误了。

　　过了一会儿，谓枫走进一旁雪地，月色皎洁，白雪上无任何足迹，她满心欢喜，足尖跃起，配合着今日所练剑法，身体与铁剑合一，竟然有了剑气，剑气所到之处有细微风声，带起地上细碎冰雪。

　　石块上的向梨转过头来，看着月下练剑衣带翻飞的谓枫，出了神。

　　谓枫心思全然在这一套她烂熟于心的剑法上，物我两忘，她灵光乍现的瞬间，想到可以用自己的轻功来组合剑法，练剑岂不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心念一动，谓枫身随心起，长剑在身侧游动，有细碎的雪花随着她的身势而起，在她周身飘动。

　　收势，收剑，她足下用力，剑随身动，妙不可言，身后飘浮的冰花缓缓落下。

　　师傅果然没骗她，倘若她想习武，天下间没有她学不会的武功。

　　此时半个时辰已到，谓枫看向石上站着向梨，向梨也有感应般望向了她，接着她往前迈了一步，似乎要从石头上跳下来！

　　谓枫急冲过去，发现向梨却已经稳稳当当落了地，两人瞬间凑的极近。

　　“……”

　　“……”

　　相顾无言。

　　“为何忽然跳下来？”

　　谓枫脸色阴沉。

　　七尺高的石块，没练过功夫的寻常女子突然间跳下，纵是不伤筋动骨也要腿脚不便好几天，谓枫让她在石上站立，其实石块留了足够的空间，她本不会掉下来，没成想她却是直接跳了下来。

　　“让师傅担心了，我也不知自己当时做何感想……只隐约觉得，我不会受伤，我可以跳下。”

　　谓枫十分疑惑。

　　“你……可曾接触过轻功么？”

　　向梨站在一片月光下，双眉紧蹙，美不胜收，她眼里眸光有些复杂，旋即神色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谓枫注意到了她的细微表情，追问：“怎么？可曾接触过？”

　　“接触过。”向梨神色恢复如常。

　　“何时？”

　　“今年乞巧节时，村中年轻女子一起在河边洗衣，路过一个似是急着赶路的外地游侠，游侠见到不少漂亮女子，便从岸上施展轻功飞渡到水面之上，使了水上漂的功夫，一路踏水。”

　　“后来呢？”谓枫迫不及待追问“这名游侠见你生得漂亮，便教了你水上漂的功夫？”

　　“不”向梨打断她，“因着他语气轻佻，在水上挣扎地困难，腿脚拍起泼天巨浪，打湿了沿岸所有浣衣姑娘的衣裳，被骂到现在。”

　　“……”

　　谓枫哭笑不得，嘴角扯了两下，两道长眉弯了弯。

　　向梨见她这般模样，低头嫣然一笑，等到谓枫看过来时，又立刻恢复成平素模样。

　　向梨跟着说：

　　“我两年前昏迷不醒，被山上采药的向叔救起，我却不记得自己从哪儿来，也不记得姓名中，向叔姓向，因着门前有片梨树，便为我取名向梨。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向梨倒也坦诚，对谓枫吐露了实情，神色一片黯然。

　　谓枫知晓幼时记忆对一个人的深刻影响，不知如何开口。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反倒是向梨说道。

　　此时天也已经亮了。

　　起初谓枫学轻功之时，可以从四更天练到月明星稀，倒不是她有多勤奋，只是她对自己认定的事分外用心，而如今若不是背上的刀伤，她也一样会练剑。

　　两天没回家的向叔采药回来了，还带回了些猎物。

　　四人上桌，桌上满满摆了四个菜，其中大多是白菜土豆，只有一道腊肉是荤菜，向姨不断往谓枫向梨两人这边推。

　　“梨儿，你多吃点，怎地一年多了，也不见你长胖。”

　　老妇人目光里便多了几分忧心忡忡。

　　向梨点点头，闷不做声地夹着盘里的腊肉。

　　谓枫不动筷子，正酝酿着怎么开口。

　　“快过年了，这几天让她叔多去采药打猎，去镇上换点东西回来，咱家还是第一次过年这么热闹呢。”

　　老妇人虽是乡野妇人，病痛缠身，却分外淳朴通透，她的意思是想留下谓枫过年。

　　“老夫人的救命之恩，谓枫无以为报，只是…”

　　“不可。”老妇人打断她：“你一个姑娘家，受了这么重的伤，怎可刚刚好转就又离去，老身虽不知道姑娘你的事……咳咳，也不识字，却也知道不能这么办事，你就留下，跟梨儿做个伴，教她一些外面的事，老身也就放心了，莫非姑娘是嫌弃老身家贫了吗？”

　　向叔在一旁附和，频频点头，一顿饭吃的尚算安静，只是谓枫去意已决。

　　向叔是个猎户，以采药打猎为生，经常不在家，这天饭后，向叔却拦下了她。

　　他老实憨厚，人好像不太聪明，木讷讷的，一张脸饱经风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他站在长身玉立面带笑容的谓枫前，不断搓手，有些紧张。

　　“何事？”

　　“两年前…我在山里采药，捡到了她，将昏迷不醒的她带回了家中，大夫说她脑部受伤，二十年间的记忆也因此消失，所经历过的人、事已经全部忘记，她醒来时便一言不发，我和她娘花了一年时间才让她愿意开口说话，慢慢地……她才正常了。”

　　显然向叔向姨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姑娘，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贵人，能拜托你一件事么？”

　　谓枫没有立刻接话，等着面前紧张的汉子开口。

　　天气极冷，男人牵着的马拖着车，马蹄不住踢踏，从鼻中喷出白气，山风冻人，将男人矮瘦身材勾勒地一览无余。

　　“我一看你，就知道此处留不住你……她娘，自从生了一个孩子落下病根后，便一直不快活，直到梨儿来了，我们俩一辈子就这样了，只盼着……”

　　谓枫打断她：“去留是她自己的意思，我不能强迫她留下。”

　　向叔见谓枫误会了她的意思，慌忙摆手：

　　“不是，不是，我只怕有一天她娘忽然去了，我也不能独活的，到时候，梨儿孤身一人，若想起往事能寻她先来人家更好，若想不起，就要麻烦姑娘你……”

　　男人语气又慢又卑微，眼中是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救了我的命，你们也对我有恩，我会照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