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绝处逢生 ...
-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亮被云遮住,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的听觉好像被无限放大——或者当真被无限放大了,天晓得。
皮夹克上的水顺着袖子、下摆滴滴答答落在脚边,我垂着剑尖,另一只手吃力地搂着那个虽然素味平生,但长得实在很帅的男人。如果我只是个观众,一定会被自己的身姿迷倒,可置身局中,当事人表示只觉得怪诞荒谬。
“喂!”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我一直没什么合适的称呼来叫他。为了鼓舞军心,我努力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我觉得吧,咱们可能玩完了。真遗憾还没能问出你的名字。如果下辈子有机会,我一定要泡你。”
片刻的寂静。
“展昭,”他忽然开口了,吓得我差点把他扔出去,“我叫展昭。”
我又开始喘气了,而且是喘粗气,大概是被气的:“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没有,”他的喘息声也很沉重,像是要和我比赛似的,“不过快了。”他居然笑了,“大概是回光返照吧……你可以把剑给我,我会保护你的。”
我瞥了他一眼,尽量心平气和地说:“不是我看不起你,你看你连站着都需要我扶,把剑给你,你拿得动?”
“我是个剑客,”这个自称展昭的人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酷。”我听了这话便把剑还给了他,这个家伙居然真的把剑拿了起来,并且手很稳。他轻轻推了我一把,我迟疑了一会儿才松开他,他晃了晃,然后站稳了。
“去找个地方躲好,如果我死了……”他迟疑了一下,“你是不是会一些屏息的功夫?”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忽然伸出手往我脸上抹了两把,我一开始以为他临死前要吃我豆腐,还沾沾自喜了一下,然后就意识到他是把自己的血抹在我脸上了。
“实在不行,就装死。”他说着偏过了头,两手拄着剑站着,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血从手臂顺着剑身流进土壤里的声音。
我忽然觉得胸口的血热起来了,已经不会跳动的心脏仿佛又搏动了一下,我和他说:“我可以帮你的。”
“陈珍,”他忽然开口叫我的名字,无比认真,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过来,语气温柔地说,“快去,躲好了。”
我浑身都战栗起来,忽然释然地冲他一笑,颤声说道:“晚了,他们已经来了。”那些声音已经近在咫尺,我听到了弓弦绷紧的声音,下一秒,箭矢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仿佛死神的喟叹。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又从云后露了出来。忽然间,展昭动了。我看到他满身鲜血与尘土,却无比轻盈地举臂、纵身、舞剑,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他是一个真正的剑客。
剑身映着月华,晕成一片雪光,流矢被剑身格挡的声音密集而又刺耳。我本能地抱头蹲下,紧紧闭起了眼睛。
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了,完全放弃视觉之后,听觉好像代替了它的位置一般。我听到了那些西夏兵冲上来的声音,一、二、三……一共有二十三个人,他们从四面八方朝我们迅速逼近,不断弯弓搭箭。
蓦地,有人一把拎起了我的衣领,还来不及叫喊我就腾空飞了起来——展昭他居然抽空把我扔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二次抛物线之后,我重重地撞在了某个树枝上,又在重新掉下去砸死展昭之前拼命抱住了树枝。
地吸引力从未如此面目可憎,我蹬着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了这支斜斜伸出来的树枝上。月亮不知何时再次隐身云后,四周漆黑一片,下面的弓弦声停了。展昭一定趁机躲了起来,我拼命在许多心跳声、喘息声中辨别着属于展昭的。
他离我并不远,但是仍在地面上!这个傻瓜,怎么把我一个人扔上来,自己却还在下头呆着?
我的精神不由得高度集中起来,再次毫不费力地屏住了呼吸。下面的人仍旧搜寻着我们,在下一次月亮露出来之前要是我们还不想出什么法子的话,迟早死在这些人手里。
如果我还有心跳,这会儿一定会觉得胸膛要炸了,可惜我只能感到无形的压力挤着胃,有点想吐。
忽然,我抱着的树干轻轻摇晃了一下,有个西夏兵正手脚麻利地从下面往上爬。我的手心里满是冷汗,耳朵嗡嗡直响,那个人的呼吸也越来越近。
黑暗令人恐惧和不安,我一动也不敢动。那个西夏兵爬上来之后摸索了一阵,不幸地挑中了我所在的这支树杈,慢慢往这边爬过来。
我猜,他大概是准备占据制高点,并不是冲着我来的,不然早一箭射死我了。如果这会儿月亮出来,不知道看见一个大活人会不会吓他一跳。
但总得想个法子,不然等他爬到这边,我可就惨了。
然而,就在那个人离我还有半米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猛地朝这里射了过来,眨眼间直直没入了那个西夏兵的脖颈。我发誓自己从没有这样矫健,扑过去就捂住了这人的嘴不让他惨叫出声。展昭的暗器很快就要了这个兵的性命,热乎乎的血流了我一身。我忍着翻腾的胃抖着手把他在树干上放好,不让他掉下去打草惊蛇。
忽然,我摸到了这人背后背着的弓箭,带着体温的弓臂弧度流畅,我不由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把它摘下了来,拿在手里。
我小的时候曾经和爷爷住过一段时间,不是在城市里,而是在偏远的山区。爷爷活了大半辈子,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打猎。他自己有一把走钢珠的猎枪,常常带着一条猎狗进山打猎。后来猎狗死了,他就把我带上了,还削木头给我做了一把弓、几支箭。我曾用这小玩意儿射下来不少鸟雀,造了很多杀孽,但爷爷很高兴,他说我有天分。
可惜后来我的眼睛坏了,就再也不玩这些东西了。
可是今晚再次摸到弓,我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完全是下意识地,我顺手从死人背后背着的箭筒中抽了一支箭,弯弓、搭剑,对准了某个西夏兵——虽然四周黑得无法视物,但是我可以通过听力来判断这些人的位置。
嘭、嘭、嘭!
那是他们心脏所在的位置。
我浑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为此刻难以抑制的念头。生死存亡之际,二十年来接受的法制教育在脑海中拼命吼叫着杀人犯法,而我的良心也在责问: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当真下得去手?
我忽然想起了一部很喜欢的电影Leon,里面的主人公杀手先生曾对女主说过:“当你杀过人后,一切都将改变:后半生中,你将在睡觉时仍旧睁着一只眼睛。”
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得如此突兀,下面至少有三个人在对展昭近身出手,那些不属于展昭的惨叫声同样刺激着我的神经。没有时间犹豫了,我在瞄准的时候想:今后,我也将睁着一只眼睛睡觉了。
“噗嗤”一声,是箭头扎进胸膛的声音,伴随着绝望的嘶吼和身体倒下的沉闷声响。我知道自己将永远记得这一切,只是没有停下来整理思绪的时间,我抽出另一支箭,对准了下一个。
展昭也在杀人,他要比我干脆利落得多。但听得出他的心跳得很快,太快了,我想起他说的话:回光返照。
我打了个哆嗦,持弓的手却更稳了。
二十三个人,几乎有一个小班那么多。展昭杀了一大半,剩下的九个人死在了我的箭下。当惨叫声停止时,我忍不住丢开弓箭,趴在树枝上干呕起来。如果不是展昭也跟着倒下了的话,我可能会需要更久才能缓过来。
但是他倒下了,就好像蜡烛燃烧到最后一截子时会骤然亮起来,然后突兀地熄灭。
展昭快要死了,这个认知让我感到绝望。
我不知道该怎么从树上下去,那个西夏兵的尸体还横在树杈上。我勉强能借着月色看清周围东西的轮廓,但是根本无法判断距离。如果直接跳下树去的话,会不会把腿摔断?
大概是今晚已经把所有的恐惧份额都耗光了,我竟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在树上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就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嘭”的一声,我落地了。虽然着地的时候顺势打滚,但仍旧摔得七晕八素,满眼都是星星。缓了一缓,我在满地尸体中手脚并用爬向展昭,听着他短促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觉得胸口好像烧起了一团火。
“嘿,展昭!”我摸到了他的手,冰凉得好像死人,“你还活着吧?说句话啊!”可是展昭没有反应,他仍旧吃力地呼吸着,模糊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脸,我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在笑。
“快死了,”他终于挣扎着开了口,咳了几声,嘴巴里涌出血沫来,“你还活着,真好。”他最后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叹息。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热乎乎的东西是泪还是刚才蹭到的血,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求他:“不要死,好不好?”
展昭没法给我回应了,他吃力地呼吸着,胸腔里发出古怪的声音。我不明白,他刚才明明还能站着杀人,怎么会这样快就倒下,在短短的时间内垂死挣扎呢?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抱着展昭逐渐冷下去的身体,茫然不知所措。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茫然地低下头小声和他说:“我妈以前给我讲过一个童话,叫魔橱,里面有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叫阿斯兰。有一天,他为了救自己的朋友被坏人白巫婆杀死了,可是在他的朋友为他哭泣的时候,他又重新活了过来。”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问道,“要是我也为你哭了,你会活过来吗?”
展昭没有回答我,他脸上痛苦的神情已经消失了,伤痛不能再折磨他,死亡给了他永远的安宁。
以前我还不理解什么叫做过命的交情,可现在却被迫懂了。哪怕我认识展昭不超过几个小时,可现在他死了,我感觉喉咙里像是插了把刀子似的。胸口那团火越烧越旺,我急促的呼吸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的心脏好像猛地跳了一下。
虽然我一直很怀念我的心跳,但是这一下太猛了,我差点吐出来。胸口的剧痛让我不由倒抽了口凉气,手脚在瞬间变得像是石头一样僵硬,抓着胸口的衣服趴了下去,像个木偶似的倒在了展昭身上。
而我胸膛里那颗一直寂静的心,开始疯狂的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