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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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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滋——
手机收到一条入账短信,阮令仪大略看了眼数目,便拿起笔,在离职协议上签了字。
人事经理松了一口气。
刚刚在老总办公室,五个月赔偿的事情她干净利落地推给了前任人事部经理——不跟员工签合同,这对于一个正规企业,是多么低级的错误,劳动仲裁绝对一判一个准。她自己是上市企业出身,又是新来管理人事的,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程度的错误。
危险伴随机遇,人事经理适时地站了出来,跟老总表明了自己会革除部门旧弊,会按照上市公司的标准打造泰信,得到了老总的赞赏和鼓励。
老总心里其实也明白,之前管人事的是老家表妹,高中都没读完,当然不够专业,好在回家生孩子去了。他不想这事闹大,“肯离职就好,钱不是问题,现在最要紧的是融资。这钱不能说赔偿,只是我们工作失误的补偿,这点很重要。另外,钱不要走公司的账,我从私账上转给你,嘉实找来的会计事务所眼睛很毒...”
人事经理很快转过弯来,“我明白了。”
阮令仪签完字,双方协商一致解除劳务合约。
人事经理这回动作挺快,立刻就让人收了她的工牌,清理掉了她的打卡记录和工作账号。
阮令仪手机一亮,原来是企鹅提醒自己被踢出了几个工作群。
她微微弯了弯唇角,没有半分愠色。
桌上的多肉和仙人球是企划部关系较好的同事送自己的,阮令仪物归原主。小风扇和水杯一股脑装进了随身的薄荷绿牛皮手袋,她的私人物品少之又少。
不知是不是为了让她难堪,人事部派了个专员盯着阮令仪收拾。
这阵仗,在公司还是头一次,这下不知道她离职的人这会儿也全都知道了。盯人的架势,搞得像她是个出卖公司的间谍。
赵珊珊从卫生间补完妆回来,看到阮令仪那儿闹出了点动静,也看到了杵在那儿的人事专员,似乎没有很意外。她后退了几步,跟客服部的姑娘们讨论起午餐外卖,笑容格外轻松张扬.....
阮令仪看了她一眼,两人的目光短时间相遇,而后,各自错开。
她这样子,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一开始,赵珊珊就知道她是被招进来替代自己的。
桌面上躺着的一个笔记本,皮质的外壳微微抬起,仿佛在嘲笑阮令仪的善良和愚蠢。她将本子也一同放进了手袋——那是她的工作笔记,里面满满的操作和心得,她本打算留给赵珊珊的。
只怕别人压根就不稀罕吧。
走出这栋大楼,扑面而来的是外面清新自由的味道。
广场上被装点了彩带气球和玩偶,节日氛围浓烈,阮令仪这才想起来,马上就是五一了——
她才刚给泰信做完五一活动网页呢。可不是节日到了吗。
法定节日,HR也放假,她就算想马上找下一份工作也得等节日过去。阮令仪很满意地找到给自己休假的理由,“正好回老家休息几天,顺便把空调买了。”
时间还早,她直接去了高铁站。
阮令仪的老家在S市郊区的柏缆镇,那里地势平缓,水网密布,山清水秀,以大大小小的花卉园果园闻名,是S市市民假日休闲惯去的地方。坐上城际铁路,大约二十分钟就到了。
一出高铁站,外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十几辆游览车,正在依次发送游客去往景点和农家乐。
阮令仪住自己家,不算游客,本来是坐不了这种游览车的。只见她四处搜寻,在找到一辆车牌标记“718”的车后,眼眸一亮,直接走了过去。
司机正站在路边等客聊天,肩膀一动,便回过头去,瞧见个高挑纤细的姑娘,斯文雅致,漂亮的面孔更是这镇上独一份的,不是自家闺女又是谁。
脸上登时挂满了笑容,“哎呦,你怎么回来了?这么早就放假啦,也不让爸爸去接你,这天热的...”
“我身体早好了,”阮令仪决口不提离职的事情,笑道,“这点路程而已。”
阮国涛没来得及问其他话,相熟的司机们便凑了过来,
“阮哥,这是你女儿?”
“天,长得真好看!”
“像个明星”
......
两父女谈笑间走远了,还能听到几句,
“城里长大的女孩儿就是不一样”
“老阮和他媳妇真是有福气......”
话是好话,可当最后一句传到阮令仪的耳朵里的时候,她的后背僵硬了一瞬——
她是爸妈的福气吗?
不是,是灾星才对,她带衰了自己的家人。如果五年前她没有那么任性,没有发生那件事,爸妈现在应该生活在S市,在体制内各有一份平稳而光鲜的工作。而不是像这样,双双办理了内退,半隐居似的回到了老家,打一份勉强糊口的工。
她的错误,完全改变了这个家,把自己最亲的人推向了无尽的痛苦和艰辛。
她本该是他们的骄傲的。
游览车上,大约是看出阮令仪和司机关系亲近,于是被其他游客当成了咨询对象。
“你好,你是本地人吧,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啊”
阮令仪回过神,问话的是个年轻妈妈,带着小孩,于是回答到,“小孩子的话,可以去逛逛草莓园......”
孩子们听到可以去亲自摘果子,顿时欢呼。
阮国涛的笑容颇有深意,“现在五月了,你们猜草莓还有没有...”
乘客们这下子反应过来,本地的草莓冬天上市,自然生长的话,到3月末就该下市了...
在孩子们抗议之前,阮国涛率先打破僵局,“刚刚说草莓呢,就是姐姐跟你们开个玩笑,这个季节蓝莓蓝了,樱桃红了,正好吃呢,到时候你们P个K,看谁摘得最多...”
车厢里刚刚诡异的寂静终于过去,这会儿,气氛终于又热烈起来。
“哈哈哈,原来是姐姐开玩笑,你们都上当了”
“这个季节本地哪有草莓,是不是傻,你们都信了”
“我最喜欢蓝莓了,我要摘100斤,”
“我要摘1000斤”
“我要爬树,我要摘樱桃”
......
阮国涛本哼着歌儿,打趣女儿,“你呀真不愧是你妈带大的,五谷不分,和她一个样儿。当年她跟着我第一次上门见你爷爷奶奶,看到地里的黄豆,死都不相信那就是老掉的毛豆......”
阮令仪也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她的妈妈,S市土生土长的城市女,被外婆精心养大,一毕业就被安排进了外公的下游单位,然后遇到勤劳踏实的丈夫,一路顺风顺水,虽谈不上养尊处优,但也算清闲富裕。她对工作并不上心,家务也几乎是丈夫一手包揽。她唯一上心的,只有自己这个女儿。
或者说,是阮令仪的学业。阮令仪三岁便被妈妈送去了幼儿园,读了一年,便因为聪明成了全院的明星小朋友。因为那时候入学政策监管不严,一年后关颂卿直接把女儿送去了小学。
等到阮令仪小朋友该上6年级的时候,政策变严,她怎么也报不上名,原来学校想让阮令仪留两级。关女士没忍住,直接去找了校长,当着所有领导老师的面,一字一句说道,“我女儿是比同年级同学小了两岁,但她可一直是年级第一。连比自己小的女孩儿都考不过,你们说说,该留级的到底是谁?!”
也许是这话太有说服力,也许是最后一个学年,阮令仪最后还是如愿读上了六年级,并在一年后,以全区第一的成绩进入了重点中学。
关女士和其他家长不一样,当家属院里,其他家长任由孩子遛猫逗狗惹人嫌的时候,她早早地为女儿做好了规划。阮令仪五岁起,每天早上都能吃到妈妈跨越两个街区买回的面包牛奶,用来佐餐的则是收音机里播放的纯正美式英语,那是关女士从中学附近的书店买回来的磁带,给女儿学习音标和基础词汇的。等阮令仪上了中学,这些磁带便显得过于初级了,关女士不辞辛苦,每周都去市立图书馆给女儿借高阶版的磁带......
学校里的英文老师,不止一次赞过阮令仪绝佳的语感和仿佛天生的口语,猜测她是外交官的女儿。
关女士听到这传闻还是在自己单位,办公室里有同事的孩子跟阮令仪在一个年级,孩子回家的时候把这话学给了妈妈听。同事立刻回单位抖落出来,本来是想小小地嘲讽一番,她和关颂卿十几年同事,知根知底——什么外交官,呸。
关女士却仿佛听不出讥讽的意味,也说不出是不是得意,边整理单据边回道,“我和老阮,一个小股长,一个小科员,哪能教育得出像外交官家庭的孩子,令仪的学习我都不怎么管的,她都是靠自觉...”
再后来,风声传到主任耳朵里,他正愁自己儿子成绩烂,这会儿知道下属家有个学习特别厉害的孩子,这不是送上门来的补习老师吗,而且自己职位摆在这儿,对方估计连补习费也不敢要。自己嘛也不是小气的人,只要儿子成绩好了,他也会考虑在单位多提拔几分这下属,两相得益。
只是,关颂卿不是个一般的下属,更不是个一般的家长。她直接在单位回绝了主任,“我女儿以后是要出国留学的,时间就是她的前途!”主任没料到会被拒绝,完全变了脸色,关颂卿却半点也不在乎,“不管主任还是局长的儿子,我疯了才会让别人浪费我女儿的人生!”
至此,主任连带着那个儿子,在整个单位沦为笑柄。而关女士也几乎断了自己在单位的前途。
不过,她完全没有在意,她整个人生的希望,不在自己的单位,也不在丈夫的单位,而是在女儿身上。为了女儿的前途,她从不会犹豫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