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兰陵妖月

20、第十九章 爱恨两难

　　略去小丫头如何一路赶来不提，这边悟空的一双眼睛只盯着那九重凌霄，不分上下，使铁棒东打西敌，更无一神可挡。只打到通明殿里，灵霄殿外，吓得殿内玉帝等一干神仙脸色急惶，不知如何是好。

　　太白见提起小丫头竟不见悟空有所松动，反而变得更加暴虐，心里便知要坏大事了。此刻也顾不得避嫌了，直直的挡在悟空面前，劝道“悟空，我知你本性并不坏，你还是快些住手，我替你向玉帝求个恩典，你要什么我们都尽量满足！”

　　玉帝在殿内闻听此言，忙叠声附和道“寡人都答应！”

　　然而悟空只是漠然地看着太白，举起金箍棒冷声道“我仍当你是朋友，你让开，我不想伤你！”

　　太白如何能让，只身挡在门口道“你若执意要入便从我身上踏过去吧！”说罢竟闭上了眼。

　　悟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举起的金箍棒终究没有落下。他飞至宝殿之上，一棍劈了玉石做的牌匾，又一棍掀了七彩宝顶。

　　宝殿内的仙娥婢女们，闻听动静，吓得一个个失声尖叫，玉帝更是拉着王母四处躲藏。

　　一座原本流光溢彩、精美绝伦的水晶殿宇，很快就被悟空踏得粉碎。

　　然而悟空站在一片废墟之中，内心却是一片茫然。他终于还是毁了一切，可是那挥出去的每一棍，听到的每一声脆响，换来的都是他内心的一片空洞，他什么也没有得到，没有快感，没有愤怒，没有满足，没有悲伤……

　　孤傲的站在这九重天最高的位置，他却突然发现，他比以前还要寂寞、还要孤独。

　　他静静看过去，目光所及全是一张张写满恐惧的脸，他自嘲一声，最后举起了金箍棒。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竟然是对的，是他害得这美丽的所在，变得如地狱一般可怕。

　　悟空手中用力，轻轻闭上了眼……

　　“石头~”

　　悟空浑身一颤,那双能力扛千斤的手，竟有些握不住金箍棒了。

　　“石头！”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已经清晰了许多。

　　悟空手中的金箍棒最终还是“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然而他发现，他空有毁天灭地的气势，此刻竟然连转身的勇气都不曾有。

　　他多怕这只是他无数次幻听中的一次，待他转过头，便再也没有人这样亲昵的唤他了。

　　“小心！”这时一个原本已经受了重伤倒在血泊中的金甲士见悟空的武器掉落，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拿着刀从背后朝悟空扑去。这惊险的一幕，看得已飞过来却仍就来不及阻挡的小丫头肝胆俱裂，只能尖叫着出声提醒。

　　悟空自然感受到了那腾腾的杀气已经转眼即至，但他不敢回头，他生怕方才出现的声音被他的转身证实其是只是他的幻听，便生生受了这一刀。

　　“噗嗤”一声，刀入□□的声音响起，飞溅出一股鲜血来。

　　然而这时一只小手也攀上了他的胳膊，将他用力拉开了，堪堪避过了金甲士再次举起的钢刀。

　　悟空一脸不敢置信地用力抱住她，欣喜道“真的是你！丫头，你回来找我啦！”

　　小丫头看到他满身血污，担心地流下泪来，着急地推开他道“你受伤啦！”

　　悟空对她露出一个笑来，摸着已经迅速愈合的伤口，脸色诡异道“拜他们所赐，我已经成了一个杀不死的怪物了，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说着一脚踢过脚边的一把钢刀，方才偷袭悟空的金甲士便被当胸一刀刺得瞪大了双眼，断气了。

　　小丫头望着只剩一片废墟似被血洗过的九重凌霄，以及恢复体力过后又渐渐围过来的诸天神佛，心里写满了悲伤。

　　这场杀戮已经避不过去了么？

　　她猛然回头，悟空已经再次对着围过来的天兵天将举起了金箍棒，一场无休止的战争又开始了。

　　悟空护着小丫头左躲右闪，在不断涌上来的神佛中游刃有余。

　　小丫头已经不敢去看谁的脑浆又崩裂了，谁的手臂又飞出去了，她颤抖着双手抱住悟空的胳膊道“石头，不要再造杀戮了，求你，我会陪着你一起赎罪的。”

　　然而此刻悟空已经杀红了眼，如何肯轻易罢手，他冷笑一声道“丫头，他们容不下我这样的异类，我便杀干净他们，看这诸天的神佛谁还敢嘲笑我没有心。”

　　这时的他们也终于明白，原来他渴求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不是小丫头，更不是什么感情，他要的不过是一颗心，一颗让他有归属感，不再让他感觉是异类的心。只是从前与小丫头在一处，他才可以假装自己是有心的，还能感受到温暖。

　　而如今……恐怕她也是救不了他了。

　　小丫头难过的闭上眼，终于在悟空又一棍打爆了一个天兵的头后，伸手抱紧了悟空的腰，她俯在他的耳边喃喃道“石头，你不要怕，我无意间在灵山的古籍上看到一个换心的法子，以后你就再也不是没有心的人了。”

　　悟空闻言惊惧地低下头，这才发现小丫头一张小脸竟白的吓人。她努力对他微笑着，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塞入他空荡荡的胸腔里，然后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来“石头，我将心给了你，从此你便有心了。答应我，替我好好活着，不要再怨恨这天地了，这世间其实还是很美好的，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守着。”

　　“不”伴随着心跳而来的是奔涌而至的悲伤，那一刹他的心里像集聚了这天地间最大的悲哀，让他承受不住，竟然直直的跪了下去。

　　原来这便是有心的滋味，它竟然是这般的苦涩、这般的痛苦，让他有些承受不住，喷涌出一口鲜血来。

　　看着怀中渐渐消失的人儿，他的内心奔涌出一股浓烈的恨意来，不住的呐喊“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么苦的东西塞给我？我不要！”

　　那些往事不住的在他脑中回放，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开始剧烈的疼痛。

　　花果山中，一个可爱的小丫头将甜甜的蜂蜜塞进了他的嘴里。

　　“为什么让我懂得了有人陪伴的甜，却让我独自承受孤独的苦？”

　　她放生了蚂蚁，笑嘻嘻地对他说“生命本没有贵贱之分”。

　　“为什么教会我善良，却逼着我恨了全世界？”

　　她剜除自己的心，将它塞进他的胸腔里。

　　“为什么给我了心，却让我承受这无边的苦楚？”

　　她给他的那一颗心在他的胸膛里不住的颤抖、收缩，痛的他说不出话来，只得将所有的恨意化作一声怒号荡漾在这天地间。

　　这一号，含了无尽的悲苦和恨意，让这天地间万鬼哭号、诸神落泪。

　　这一刻的孙悟空目眦尽裂、浑身上下散发着毁天灭地的绝望，承受着天地寂灭的痛苦。似乎也感受到原主人离开的痛苦，悟空手指上一直带着的那个名唤“紧箍儿”的戒指也如烙铁一般开始发红发烫，痛得悟空恨不能将手指剁掉。

　　一直在兜率宫用水华镜观看这一切的老君，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一双眼里满是担忧。

　　他原本以为，悟空没有心，不管怎么闹都是恨不了这天地，也毁不了这天地的。

　　如今看来，他还是过于乐观了。

　　身后是翻腾的云海，周边是被血色残阳染红的苍穹，悟空睁着一双充血的双眼、狰狞的面容让他看起来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让人浑身战栗。他终是承受不住这灭顶的悲痛，手持金箍棒，一棒击向废墟中的玉帝、一棒击向诸天神佛，不住用战斗来化解内心的痛苦。似乎，只有这天地都毁灭了，这颗心才会停止疼痛。

　　那满天的神佛不住地闪挡他的攻击，逃的好不狼狈。好在他极痛下，打的也没章法，虽然狼狈，倒也没有人再受伤。一直被诸仙护在中间的玉帝，慌忙之中也顾不得面子，大声喊道“快去西天请如来佛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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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经很累很累了，很想停下来休息休息，可那颗心就像是喷薄的火山一般，不停地翻滚着岩浆，将他整个人都烧化了，再感觉不到这世间哪怕一点事物的存在。

　　或许早在小丫头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一起死了，如今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缕残魂罢了，可是他有魂魄吗？

　　他的魂魄能够再次遇见她吗？

　　他还能看见那样纯粹而灿烂的笑容吗？

　　是的，他开始恨她，恨这世间的万物，没有心固然可怕，但没有心便不会“恨”，亦没有“爱”。而如今怀揣着这颗滚烫的心，他已不知道自己是“爱”她多一点，还是“恨”她多一点了。

　　“西天如来佛祖到！”

　　一片血红之中，他仿佛看见了一抹金光。

　　他认得他。他是她的师父。

　　他望着他，苦笑一声“你是来替小丫头报仇的么？我杀了太多的人，我甚至杀了这天底下唯一一个不让我感到孤独的人。”

　　佛祖摇了摇头“我不是来替她报仇的，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选择，她不过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选择，有何仇可报？”

　　是啊。那丫头从来都是乐呵呵的，有什么样的仇能困住她的心呢？只怕......在她的眼里，他不过也只是一个需要她救赎的人，她不过又是顺便做一件善事而已，根本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的喉头又是一甜，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既不是报仇，你来找我作甚。”

　　“悟空，我是来度你的。”

　　“度我？”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仰天狂笑了一阵，嘴角扯了一抹讽刺声音尖利而急促道“像我这种满身罪孽的人，还有什么可度的么？”

　　佛祖笑而不言，只将一只巨掌递到他的面前，然后在他惊讶的眼神中，缓缓道“五百年化身为石的等待，换来一次救赎的机会。悟空，你换还是不换呢？”

　　化身为石？

　　回答不能言、不能走，没有自由、没有陪伴的时刻？他害怕地颤抖了身子，那无尽的黑暗和孤寂似乎是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一不留神就将他的灵魂吞噬干净。

　　可是那黑暗的尽头却是小丫头那张笑得灿烂的笑脸。

　　“臭石头，你怕了吗？”她似乎在耳边这么说着。

　　有了心，似乎孤寂也没那么可怕了。

　　肃杀的氛围瞬间消失殆尽，那翻腾的云海和凄厉的鬼叫也渐渐平静。一颗焦黑的石头静静的躺在西天如来佛的掌心，那只巨手翻转过来，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之压在了五行山下。

　　诸天神佛见状皆是一片欢心鼓舞，这一场劫难终于以邪恶被镇压而结束。

　　没有人在意那五百年的等待对于一个害怕等待的人是多么难以忍受的事。

　　好在这一次的等待有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