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何处是归途》端木遥

54、逢遭巨变怨难平(五)

　　“这个……”端木无忧突地收起唇边笑意，一本正经的道：“玉莲渚……我们是兄弟，对么？”他突然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玉莲渚莫名其妙，“你有病么？”端木无忧摇头道：“你知道兄弟是用来做什么的么？”玉莲渚疑惑的看着他，“端木狐狸，你很反常……”端木无忧微低眼眸，似笑非笑道神色挂在原本端丽俊秀的面上，莫名中增添了几分倦意慵懒，似眼眸微眯的狐狸，黑得极深的眸子似明似暗，在房间透射出隐隐光芒。

　　“你见过我爹么？”话题又一转，端木无忧慢慢地问，玉莲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思绪被端木无忧莫名一搅，脑袋一团浆糊，然心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慢慢浮上来，隐隐觉得，端木无忧要说些什么，而这些东西，会成为不可预知的……只见端木无忧莞尔一笑，“十三岁以前，我是朝廷中某当官的儿子……”玉莲渚默然的看着他，端木无忧轻轻道：“我认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们是兄弟……他对我嘘寒问暖，像个哥哥一样的照顾我……”

　　回忆起来的时候，端木无忧嘴角渐渐勾起一丝微笑，玉莲渚目不转睛的盯着端木无忧唇边浅笑微现的脸，疑虑之下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贺斯离，和端木无忧相交十年，从七岁时初见，十一岁正式相遇直到二十一岁的现在，十年间，端木无忧从来不说自己的过去，他们亦不问，所以端木无忧之真实身世对他们来说一直是一个谜，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

　　“然后？”玉莲渚慢慢地问，端木无忧轻声道：“然后……然后突然有一天，他的母亲发现我其实是那当官的养子，我不是我爹的儿子……我娘是宜春院的一个妓女，被我爹看重一时临幸而生下我，我娘在生我的时候死了，我爹因为追求天下权势不要我……只因为我是他的骨肉，所以把我送给自己的下属收养……”

　　“无忧……”玉莲渚本想说点什么，却只是暗暗一叹，眼中染上一层寥落之色，端木无忧嘴角扬起，笑得更大了点，“我过得比谁都好……”所以，不要任何人的怜悯，对么？玉莲渚再次暗叹，他并非是要怜悯，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真正要谁对谁怜悯，怜悯、同情……对一个狂傲的人来说，是一种鄙视——是强者对弱者的鄙视，是强者自我安慰与自我欣赏自我陶醉的表现，而端木无忧从来不需要怜悯，他玉莲渚也更不可能对端木无忧怜悯……他只是感叹。玉莲渚看着端木无忧淡淡一笑，“所以？”

　　“他母亲发现我和他儿子有一个相同的父亲，我们原来是真正的兄弟……”端木无忧跟着微笑。
　　“所以你兄弟的母亲派人追杀你？”玉莲渚慢慢地插了一句，已然了然几分。

　　端木无忧微微摇了摇头，牙齿咬住唇瓣，却是一划而过，“我们很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兄弟啊……”一声低沉的叹息，他反而笑了起来：“……就为了一滴血……他居然设计让人杀我……”端木无忧骤然大笑，“哈哈哈……就为了一滴血……为了我可能会跟他争的可能，他居然让他母亲抓我用针针针挑开我的指甲用烙铁烧我的背用鞭子沾上盐水将我打得鲜血淋漓之时甚至还想用刀扒我的皮……呵……用活人的皮，可以做最好的面具……呵呵……”端木无忧的清冷的眼神逐渐变成惨烈，“……说要救我……却在救我出去的同时叫人准备了几十把利箭对着我的胸口……哈哈哈……”

　　“无忧……”玉莲渚伸手去转端木无忧，被他狠狠推开，一掌被他退得撞在桌子上，杯子劈里啪啦掉落一地，两人撕扯的时候端木无忧的衣服窦地被拉落，露出肩上一枚几乎一个深可见骨的伤疤，那是深入骨髓的箭造成的伤口，看似是很久以前造成的，但由于当时刺得太深，所以抹不去受伤的痕迹。玉莲渚骇然看过去，在那箭伤周围，原应光洁的肌肤上同样斑斑驳驳，伤痕不计其数。

　　端木无忧越笑越大声：“……哈！说什么十几年的兄弟，说什么兄弟之情重于泰山，有福同享有难不同当……不过为了一滴血……比不过一滴血……哈哈哈……”端木无忧止不住的狂笑，玉莲渚一跃而起，再次朝他扑过去，端木无忧眼睛渐渐模糊：“还有端木清鸿……我本来打算过几年把所有的家业还给他但他却想杀我……哈！你知道他说什么么？他说他爱我……哈哈哈……他居然说他爱我……”

　　端木无忧全身颤抖，玉莲渚抓着他就像是抓着几欲爆发的火山，又像是抓着一团冰，只觉他全身上下无不让人心急担忧如焚，端木无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说什么爱我喜欢我为了我可以不顾一切，他说他在乎我，但是在他将我引入暗道，下蛊、放箭，甚至用巨石断绝我所有后路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也可能受伤出不出来；他说他在乎我，可有想过我从暗道逃生而出，从山崖跳下来的时候有可能受了很重的伤，甚至可能会死？可有想过我从崖上落下来以后会被弄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哈！他说他在乎我，却是明知风雨楼对我对端木府居心不良依旧义无反顾的引狼入室与风雨楼合作……哈！你看到他死的样子没？”端木无忧连退几步，愈发笑得疯狂：“哈哈哈……他临时的时候还用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我他说他在地狱里看着我……哈哈哈……他死不瞑目，他居然死不瞑目……”
　　端木无忧越说越激动，玉莲渚眼神一沉，端木无忧如此极端的个性，如此激动的心绪，真是让人头昏脑胀，正想着一掌朝端木无忧的颈上打过去将他先打昏再说，刚刚举起手，只觉腹中一阵疼痛，眼前一黑，随即一阵晕眩，蓦地一惊，大汗淋漓盯着端木无忧：“你——”
　　端木无忧仍旧在笑，凄狂的笑容转变成诡异的笑，玉莲渚瞪大眼睛，端木无忧笑面如花，眼神却是森冷如冰，充满了骇人的杀气，“还有你，你说你是我好友是兄弟，当端木府被焚我被端木清鸿被风雨楼围剿的时候你在哪儿？当我家破人亡被官府追捕到现在一时半月有余，为何你现在才来……当我有难的时候，你在哪儿呢？渚小玉……”端木无忧笑声渐渐变得温柔，玉莲渚咬牙：“我实在未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强忍着疼痛，端木无忧眼眸一转含笑，悠悠的瞥了他一眼：“就因为我太强，你们认为我太强所以从来都是被别人需要而不需要别人帮助……呵……”手指按在唇间一按即松，端木无忧极端温柔的道：“你知道兄弟是用来做什么的么？”他又突然问，未等玉莲渚回答，端木无忧一把勾住他的下颚，盯着他，眼中蕴含着极端的温柔，又似极度的危险，柔情蜜意伴随着阴狠杀戮，越发妖异诡谲。
　　轻轻在玉莲渚的耳边吐出一口气，端木无忧笑得温柔而残忍：“所谓的兄弟……是用来背叛的……”再吐一口气，端木无忧眼睫微微垂了下来，“渚小玉，你知道我不是个软弱的人，可是我还是会心痛啊……你和贺斯离是我最好的兄弟，如果你们再背叛我我会很伤心很伤心……”他用手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伤心，我这里会很痛，一直……现在都还很痛……我已经受不了这种痛了，所以……”他越发低沉温柔的道：“所以，为了不让我的心还会像现在这样痛一次，只好在你背叛我之前杀了你，这样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我了……” 闭上眼睛，转而睁开，端木无忧嘴唇微勾，却并非笑意，他低声而语，却说得很平静，甚至这种平静让人感觉到他只是在阐述一件实事，一个故事，平静到事不关己到冷漠到无情，到充满了血淋淋煞气与杀气。
　　玉莲渚闻言大震，“无忧……你这般……就未有想过我们一样会心痛么？”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眸中充满了极度的忍耐、痛苦、愤怒……和怜悯，“……斯离，若是斯离知道了……会……会怎么想呢……”玉莲渚呕血悲愤道：“无忧……你知道的，斯离，有预知的能力，他若知道你杀我……杀兄弟，他会很伤心……”
　　端木无忧摇了摇头，秀雅温和的笑，“你放心……斯离现在不在中原，我不会让他知道的，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会下去陪你……”说罢，手指轻轻一松，看着玉莲渚缓缓倒了下去……
　　“无……忧……”玉莲渚神智渐渐消逝，眼中最后一眼，是端木无忧在阳光照射下渐渐模糊的背影……昔日的兄弟，今日的反目，一切变幻之快速诡异让人措手不及……来不及防御，来不及指责，心中一股悲愤勃然爆出，更多的是深深地沉痛……喉头腥甜血味的盘旋，半空中，玉莲渚竭力伸出手，却已然抓不住什么东西，颓然的落于地面，终于，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