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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放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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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浓稠得可以粘住人的呼吸。凄白的病房里,只有心电仪规律的低鸣,在空气里摩擦,轻漾着近乎绝望的悲凉。
为什么,这样安静?踉跄地跟着医生们进到这间加护病房开始,雨墨就只听得见自己心底撕裂的声音,异常清脆,看到奕天那张惨白的脸的一瞬,一颗心就已经碎声满地。
病床上的奕天双眸紧闭,睫毛垂在眼畔,俊朗的眉宇再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氧气罩的轻轻起伏,是这张脸上唯一的生气。
坐在床头,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如今没有了往日的冷峻,也没有了往日的柔情,竟睡得像个孩子。
“奕天……”她一手紧紧捂住颤抖的嘴唇,尽量不哭出声,生怕自己在这一刻就会彻底坍塌。然而,双目却依然如同失控的泉眼一般,泪水汩汩地疯涌而出,模糊了视听……
另一只手,牢牢紧扣他的五指,握得那么紧,两枚钻戒嵌进肉里,嵌得生疼。
他的头上缠满了雪白的绷带,一层又一层,绷得她心口几近窒息。
“奕天……”除了颤声念着他的名字,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喉咙早已和心口一样,重重哽塞。
“……病人脑部严重受创。作为医生,必须跟你讲明实际情况,希望家属能有心理准备。病人再度完全清醒的几率,最多只有两成。也就是说,病人多数情况下可能就此沉睡下去,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植物人……”
……主治医生的话,如同万根厉刺,一字一句,深深刺入心底,不停地凌迟她本已脆弱的心。脑海,一片血红,剧痛得无法思考……
沾满泪水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奕天,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另一只手,勾出他无知觉的右手中指;两根中指轻轻打勾:奕天,我们约定,你要记得。
而此时的他,不会再有任何回应。
翻过他的手心,她将脸埋入其中,感受他的温度。即使是失去了意识,他的手掌还是那么温暖,始终比冷体质的她多了些许热度。
——奕天,你好好休息。只是,休息好了要醒来,我给你做排骨冬瓜汤,每天,每一餐,直到你吃腻……
伏在他的掌心,重重低泣,泪湿了一方雪白的被单。心口在阵阵绞痛重,剧烈地抽搐,龟裂……
不知什么时候,一胖一瘦穿着警服的身影推门进来。
“佟小姐,”黎平轻手拍了拍俯首痛哭的她,“邱先生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还希望你能想开些。”
“这次能捣毁黑虎团伙,跟邱先生是分不开的。他提供了很多有力证据,他自己也牺牲太大……佟小姐,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们。”老王将一张名片放在床头柜上,在雨墨身旁站定。他怜惜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和伏在他身边悲痛欲绝的女人。多年的刑警生涯,父子妻儿的生离死别,他见得不少;然而眼前这女人的恸哭,同生同世近在咫尺却生生分离的景象,仍然让他揪心。
雨墨依旧伏在床前,良久,才慢慢抬起头,凌乱的长发被眼泪印湿,缕缕纠结,肿如核桃的眼睛空洞而茫然。“谢谢……”竭尽全力,她稍稍平息一下,“我有一个要求……开庭的时候,请你们通知我。”她要亲眼见证那些恶徒的报应。
“好的。我们先走了。佟小姐,好好保重,我们会再过来的。”
空旷的脚步声在门外渐行渐远。她再度伏回床前,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抽搐,泪水亦如同开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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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长的摩尔薄荷烟轻轻挟在指间,青雾袅袅腾起,靡靡的,类似无言的缭绕,类似迷乱的烟云。香烟在指间燃到一半,恍悟似的感应到指腹的热度,韦铭浩颓然地抬手,将香烟凑到嘴边。深吸一口,略微的苦涩从鼻腔漫至咽喉,逐渐充满了整个胸腔。
越来越呛的烟味终于刺激着他喉头一紧,轻咳一声。定神,才发现,月光已经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渗透进来,满眼的苍白。
已经是第五天,他静静地坐在这里,坐在她和另一个男人的门外。病房的门虚掩着,他可以轻轻楚楚听到那个无力的声音,像断了尽头的流水一般,缓缓流进他的耳朵里——
“奕天,我的手艺又进步了。以前做排骨冬瓜汤的时候,我喜欢加鸡精。昨天发现,其实加味精的话,味道会更鲜……”女人的声音低了下去,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们的蜜月旅行,我都计划好了。其实,我一直很想去九寨沟,听说那里的水都是宝石绿和宝石蓝的颜色,美极了。我们先就去那儿吧。然后去周庄,去苏州园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去塞纳河,去法国古堡,波旁宫,很多很多地方……可惜现在没到春天,不然可以去野外郊游,和很多的当地人一起,像十二橡树村的舞会一样……还有,很大很大的熏衣草田,一定很香……然后,我们去威尼斯,我们买一条船……”
女人温软的声音还在杂乱无章地流淌,韦铭浩却再也坐不住了。他掐灭了剩下了烟蒂,站起身推门进去。
雨墨没有注意到他走到了身后;她的身子轻靠在床边,握着奕天的手,流水帐似的寡淡地说着一些有的没的。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因为床上的男人已经没有了意识。
“……奕天,过两天,咱们一起去挑家具。去全友挑整套的吧,那样方便……”她轻声细语,话里头淡淡的,却让韦铭浩一颗心揪得怅痛无比。
“雨墨,”他伸手握住她的肩头,喉咙却哽咽住,“……”
“你来了?”她转身,抬头对上他紧锁的眉心。
“想吃点什么?”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他在门外坐了多久,就听着她说话说了多久。她病愈才几天,却总是吃得太少,那张苍白的脸,几乎跟病床上奕天的脸一样没有血色。
她恍惚地摇头,“不用,已经吃过了……我昨天跟你请过假了。吃多了不消化。”
“不想吃就算了吧。”他心里扯痛,没有理会她毫无逻辑的话,“不早了,你该休息了。我送你回家。”
虽然知道是徒劳,他仍然用力想扶她起来。
她推掉他扶在自己肩头的双手,坐回去,“让我再坐一会儿……”
他看着她黑肿的眼睛,一股又怒又怜的无奈涌上心口,“雨墨,你都在这儿坐了五天了,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
他知道她的身体,是再经不起这样折腾了。揽过她的腰,他准备强制带她回家。
“不要!”她用力摆脱他,声音发颤,眼里蓦然红肿。
“你在这里守着不睡觉不吃饭,就有用了吗?你愿意他醒过来看到你这副样子吗?”他低沉地轻吼,“雨墨!听话!”
“不要,我回家睡觉会做噩梦的……”她喃喃地念着,似乎在祈求他理解。
“雨墨……”韦铭浩的声音柔软下来,“我陪你。”
她轻吸鼻子,压抑的声音缓缓抖出,“谢谢你。不过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重重抽一口气,顿了一顿,“好吧。我去外面等你。”
迈出病房,刚刚掩上房门,就听到她剧烈的抽泣,从被单里飘出来,深深刺进他的五脏六腑,呼吸都变得困难。如果可能,他宁愿躺在那里的人,是他自己——即使一辈子不会醒来。
他知道,她的心底已是满目疮痍;而他曾经依稀的的恣想,如今只留下无边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