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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章四十六 ...

  •   “是齐国则告诉你的地方?”
      张芦鹤环顾左右,明白宋芳田有备而来,他身后大约站着堂而皇之的三百号人,将自己和袁鸣城团团围成了釜底的游鱼。他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提枪上了膛,道:“你都来了,乔尚山呢?”
      他目露凶光,可宋芳田并没有要与之动手的意思,摇摇手让手下将武器全部放低,郑重道:“大帅,是主席让我来谈判的。”
      “宋芳田,趁早别他妈来恶心我了,”张芦鹤仿若听到了个笑话,他用一只手搭上袁鸣城的肩膀,道:“让我的人跟我来谈判?要么你现在回去告诉他,我张芦鹤什么都没了,没有谈的必要,要么现在一枪打死我,直接拖回去邀功就得了。”
      张芦鹤眼睛通红,看来是真正动了气,袁鸣城反握住他的手肘,转而对宋芳田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宋芳田无奈地举了手,将枪扔下以表诚意,道:“大帅,少爷,主席是诚心实意想要谈判的,要不然怎么会派我过来?”他舔了舔嘴唇,试探道:“给我一个机会,我能进去跟你们聊聊不?……就我一个人。”

      事情当真如张芦鹤所料,齐国则在赶回河口的时候恰好遇到政府军进驻河口,而对方早已备好了白旗,开门揖盗般将这支主流部队邀请进门,自此河口驻军不复存在,摇身一变变成了北方政府麾部。
      张芦鹤对这些事情无话可说,他只感觉自己浑身难过,疲累得很。
      山洞里并不宽敞,宋芳田艰难地钻进来,等脚着了地,他才突然感受出张芦鹤刚说的那句“什么都没了”的心酸来。张芦鹤仍然不肯放下枪,也不再将他往里头让,三个人个头皆是不小,就这么挤在窄小的洞口处,尤显得滑稽。
      宋芳田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张芦鹤完全不客气,将他手里的一包全夺了过来,用嘴叼了一根,自顾自点上。袅袅的蓝烟升腾在半空中,他就着这片刻的缓和劲儿开了口,道:“说罢,乔尚山兜这么大圈子,还想要什么?”
      宋芳田看了一眼袁鸣城,不与他硬碰,只道:“大帅,齐国则把这边的情况全告诉了我,主席他现在心思也不在这儿,因为高远县被占现在比什么都严重。李延峥蓄谋已久,是个危险人物,这些年在沿海就搞出许多乱子来,主席这趟亲自出来找乔……找少爷,摸清了他当年埋在沿海一带的底细。如今他拐走了两个精锐师,率先抢占了高远,前些日子还屠了程河……”
      张芦鹤听见程河俩字,紧蹙了眉毛,问道:“那胡司令呢?”
      宋芳田摇摇头,道:“程河整个县内连条狗都没留下。”
      张芦鹤愣了,骂了句:“操他妈,人性不占的东西!”他把烟蒂揪出来扔掉,立即道:“那高远呢?他妈站了高远县这么长时间?里头怎么样了?”
      宋芳田看着他,欲言又止,转而冲着袁鸣城道:“少爷,主席很想你。”
      袁鸣城听他俩的对话,本来一心挂念在杜书朝身上,听其冷不防这么一说,不由自主望向了张芦鹤。张芦鹤本来也正面朝着他,两人视线乍一碰触,他便扭开脸去,心烦意乱地又点起一根烟来。
      袁鸣城接着道:“我不想他。”
      宋芳田叹口气,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别记恨他,当年那件事实在是……”
      袁鸣城将他的手拨开,道:“我不记恨,更不记得了。”
      宋芳田还欲说话,张芦鹤仰了脖子,不耐烦道:“乔尚山究竟什么计划?让你过来就给我说这些的?”
      宋芳田吸了口气,对袁鸣城道:“少爷,你稍微回避下,我还有几句话需要单独跟大帅说。”
      袁鸣城想也不想,当即拒绝道:“不可能。”
      宋芳田求助似的又看张芦鹤,张芦鹤站在两人当中,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良久之后他缓缓道:“袁鸣城你留在这里,我们进去。”
      袁鸣城毛了,一把抓住他。张芦鹤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拍了拍他的手背。
      袁鸣城盯了他好一会,倏然就放了手。

      这些天来李延峥好似长在了桌子前头,他像是在护卫一件旷世奇珍般不分日夜地守着那台电话,渐渐觉得自己化作了一个假人,蒙着一张画皮,眼口鼻都被弃之无用了,单单剩下一双耳朵。
      乔尚山来势凶猛,比预想中还要快,让人颇有些兵临城下的危机感。他以往总在担心这一天的到来,总怕时间不够给自己来做未雨绸缪的准备,但这几日他迅速整备了军队,挖妥了战壕,加固了城门,甚至还让傅正鸿当众活刮了那两个师部的部分头目,一刀肉一刀血逼迫着底下大部分人心甘情愿入了伙——给谁卖命不是卖呢?就连胡司令都派上了用场,那封亲笔信还是有些效用的,好歹召集得起这附近许多的鹰犬刍狗,让他们愿意松松垮垮集结到了一块,自觉蹲在门外充当起第一道防线来。
      所以他的精神逐渐在默默的担忧里开出花朵来,甚至开始迫不及待地期待政府军的到来了。
      李延峥紧绷又舒缓地在桌前等待了一天的电话,终于得以站起身来。他走到房间角落,偶有兴致地摆弄了下那台经典老土的留声机。
      房间内空无一人,留声机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空寂地张开血盆大口似的喇叭。李延峥伸手进去,掏喉咙一样抹去里面清扫不到的一点浮灰,这古怪稀奇的奢侈品不禁让他想起来当日在乔公馆里的那场舞会来,其实当初在沿海任职的时候也曾与人学过两天跳舞,虽然兴趣不大,为方便应酬也硬着头皮撑了下来,没想到跳起来还总被人夸奖好看。
      可惜他自己看不见,也不知道会有多好看。
      李延峥心情不错,在这台机器面前就着画饼充饥似的遐想中缓缓走了几步,一边扭着头去看玻璃上倒映的模糊影子,然而怎么都看不出好看来。他认真地想了想,开门叫来一个警卫,问道:“杜书朝呢?”

      杜书朝很快就被带过来了,无比困惑地站在门口。他依然是瘦,不过好在平头正脸,穿着一辈子没有穿过的衬衫长裤,收拾收拾倒是恢复了以往的整洁。李延峥的兴致在这一会的等待中已经消退下去不少,但在看见他的一刻起又平添了别的想法。他从桌子后面轻快地绕过去,对他问道:“会跳舞吗?”
      杜书朝看着他走近,不由自主地想将手指抵到鼻梁上,妄图去做一个推眼镜的动作。然而他摸了个空,发现世界仍是朦胧的,李延峥也是朦胧的,便在这一片朦胧中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李延峥没指望他会,只是冲他伸出手掌。杜书朝依旧站着不动,也不知道躲,由着李延峥强行拽过了手。
      而后李延峥握着他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头。
      他发现,杜书朝如同是手背上划破的一道口子,在上面迅速结起了一个痂,一旦抠掉,便又忘记疼了。他很少有瞻情顾意的时刻,而这时候姿势奇特地环抱着他的肩膀,竟连自己都纳罕了起来。最后他沉溺在这种短暂莫名的愉悦感里想:这是个活生生热腾腾的人啊。
      于是他在这个明朗的傍晚里燥热起来,片刻后才道:“你跟好我。”
      他操纵着熟稔的步伐,脚尖着地,开始缓缓驶离原地。杜书朝便成了这艘船上的那条孤帆,随风逐浪地跟随着他的动作,生锈的关节不断吱呀作响,漫无目的地颠沛着,流离着。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能感觉到身上总有两处地方被他捂着,热烘烘的,暖洋洋的。
      房间里没有舞曲,只有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虽然并不觉得少些什么,他以为若是能添些东西更好。两人身高相仿,李延峥刚好能够得着他的耳朵,便在那里徐徐吹出一段口哨来。
      他的口哨轻快柔软,使得杜书朝脖子一硬,那处的皮肤依序显现出一片片绯红,化作一团松软的棉花,静静铺落在李延峥的肩膀上。
      这次轮到李延峥不安了,他这套壳子里从来未容纳过两个人,不过在沉默地适应一会后,又不想作出改变了。
      他叹口气,认为还是不能辜负这难得浪漫的时刻。

      他仍是未能得偿如愿,电话在顷刻间铃声大作,李延峥像被绑上了线的风筝,立刻终止了这场罗曼蒂克的行为。他两步并作三步走到桌前接起,得到的果然是南方政府传达的消息:一切部署妥当,即将挥师北上。
      李延峥瞬间没有了继续跳舞的心思,他凝神沉思了片刻,再抬眼看到杜书朝还站在一旁,两手垂在身侧,正愣愣地望着他。
      李延峥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脸上挂着的那颗大大的、剔透的水珠子。
      片晌过后,他奇怪道:“你怎么哭了呢?”

      宋芳田跟着张芦鹤往里走了好一会才停下,没想到这个洞越往里越宽阔,到这一步已经称得上是别有洞天了。他不由得喃喃道:“原来里头是这模样的。”
      张芦鹤将他挡在军火库门前,道:“够远了,有啥话趁现在说罢。”
      宋芳田沉吟了下,决定开门见山,径直道:“这次我需要将少爷带回去。”
      其实他要提什么,张芦鹤早有所料,此时不过转了个身,将嘴里的烟雾吐出来,甩开膀子就往外走。宋芳田忙拦住他,道:“大帅,他姓乔,不姓袁,他终归是主席的儿子!”
      张芦鹤猛地给他隔开,自己倒先撑不住笑了,道:“是,我知道是他乔尚山的儿子,当年就他妈在这个地方,把个屁大点的娃娃扔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这荒山野林里头蹲着狼,树上挂着蟒,没吃的,没穿的,能活下来全靠自己命大!那时候敢情他不姓乔?不是他乔家的儿子了?”
      然后他一把揪住宋芳田的衣襟,用力给他摁在墙上,咬牙吼道:“现在崽子跟我长大了,你们又来要,宋芳田,老子当年好歹救过你一命,不指望你有多大心报答,只求你少胳膊肘外拐的厉害!你给我睁开眼瞧瞧,瞧瞧我身边还有谁?这么几年来,我他妈身边还剩下谁了?!”
      宋芳田毫不反抗,他懊丧地垂下脑袋,黯然道:“大帅,你尽情打,你不嫌弃,我跟着你,我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伺候你,你现在掏枪崩了我都没关系,可少爷是我欠主席的一条命,我得还上。”
      张芦鹤怔住,宋芳田望望通往外面的出口,那里远远横着一道影子,是守在外面的袁鸣城。他闭了眼,继续道:“因为少爷当年就是我拐出来的,是我瞒着主席,亲手把他从家里带出来推进火坑的啊。”
      宋芳田顺着石壁萎顿地跪在地上,怆然道:“主席从头至尾都不知情,都是我干的啊。”
      张芦鹤的手一下松了。

      那还是当年。
      正值政局动荡、人心颠簸之际,乔尚山力排众议,首当其冲表明立场,带兵拥护北方政府成立。其后北方政府一家独大,各色势力纷纷遭到吞并与剿灭,他因此收到暗杀与恐吓不断,甚至在出任河北省督办途中,排查到在乘坐的列车中被人事先放置炸药。乔尚山事出无奈,不得已将家眷部下分成三批,由人护送乘汽车走下道迂回赶往目的地。
      护卫队以宋芳田为准,他自小与乔尚山一道长大,自然担起来护送乔月升、乔月景兄弟先走一步的重责。
      然而就在一切准备妥善,即将出发之时,却又徒生了变故。
      乔月升自此成了他生命里的一道壕沟。他本以为他会死,没想到他自己躲进深山匪寨,又跟随张芦鹤揭竿起义,一路磕碰地回到高远县,命运兜兜转转又将其送回到自己的面前。
      彼时,当年聪颖羸弱的小孩已经长成半大青年的模样,改了名换了姓,变为了张芦鹤身边最亲近的人,袁鸣城。
      他三番两次有机会想杀掉他,渴望让这件事回归原点,却始终没能下得去手。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兴许是积压在心里太久了,那些残酷的过往弥漫在硝烟战火里,先分割成条,又碾碎成渣,终是胀裂在时空里。张芦鹤的烟烧没了,直到烫了手,才回过神来。
      他接着扭身向外,嘴里道:“你欠乔尚山的,可老子不欠。”
      宋芳田声音有些颤抖,乞求道:“大帅,可他才十几岁,以后路还长的很,他有自己的家……他得有个家。”
      张芦鹤望着袁鸣城站的方向,没说话。
      宋芳田缓了口气站起来,道:“大帅,乔主席马上要攻打高远县了,这一带不会再太平了,如果到时候是他找到你们,事情就真的不大一样了。”
      张芦鹤回头,他身影单薄,脸上挂着讥笑,道:“这是在威胁老子?”
      宋芳田摇摇头,踉跄经过他身边,又道:“你交代给齐国则的事,他跟我说过,高远县里我也打探过了……其实也是特地来告诉你这一件事的,就是唐朋……也许还没死透。”
      张芦鹤瞪大双眼,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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