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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翡翠油青绿(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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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家十分殷勤,一早送来洁白柔软的毛巾和浴衣,洗漱应用也齐全得很,叫人怀疑这里原本是个旅馆。
凉水管里的水冰冷刺骨,我把热水开得很足。
白茫茫的水雾中飘荡着暧昧的熏衣草气息,我抚着胳膊上的伤痕有些失神。
那是小时候和邻居哥哥玩闹留下的印记,伤口不深,却怎么也长不好,为了这个,他妈把他揍得半死,还死活要赔给我妈一笔钱。
后来,他们家调动工作,去了遥远的北方,再也没有了消息。
隐约记得邻居哥哥的眼睛细溜溜的,笑起来象月牙儿。
他虽然顽皮,却总是很照顾我的……
还有,有一次去农场玩,路上下大雨,他把我背回家……
搬走的时候,我不肯出门去道别,他象疯了似的在窗外叫喊我的名字……
“哎!”我裸露的小腿肚碰到冰冷的瓷砖,吃了一惊:“想什么呢?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心慌意乱地擦干了身体,钻进被窝里。
黑暗的房间里有种更为黑暗的气氛,它那么飘忽,那么若隐若现,它来意不明,又邪恶又诱惑,它象孩子一样坚持,象情人一样深情款款,象空气一样难以拒绝……
我咕哝着无意义的单字,把自己深深埋在宽大软和的棉被里,全身的骨头喀啦喀啦发出响动,舒服地呻吟着。
就这么死了也算是善终吧?
这念头象灰尘一样挥之不去,昏昏欲睡的脑子也不由自主地幻想着死掉的过程。
鲜血象玫瑰般艳丽,流动着象火焰的河流。
也许会有黄昏的残阳,那巨大的圆球也象火似的耀目。
手腕处细微的伤痕……
嘴角甜蜜的血渍……
雪白的足踝和细如游丝的金链……
宽大的象充气垫子一样的床铺,黑色的花朵有篮球那么大……
意识在摇晃着呢……
死?或者是生?
也都是无所谓吧?
那个哥哥的名字呢?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也会这样莫名其妙想起我么……
满足地翻个身,手指伸进枕头下面,一片沁凉——那是阳光的翡翠手链……
下意识地握紧了它,只觉得脑海里一片澄明,什么也看不见了。
———————————————————晚安的分隔线—————————————————————————————
早上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只觉得脖子有点酸胀,大约是枕头太高的原因罢。
被一大群人围着问东问西,我很有些胆怯。
阳光并没有对我说明——我跟他回来究竟是扮演什么角色呢?
看这些人的意思,倒好象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准媳妇儿……
我深深郁闷。
“嘻嘻,伢子把手珠也给了你,还这么害羞。”一个模样清秀,表情促狭的婶子亲热地拉我坐在她身边:“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们也好久没有热闹过了。”
死阳光,还说这手链不值钱。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发出一串毫无意义的单音,女人们都笑了。
“可不是,可恩爱呢,昨个儿半夜还过去说话来着,把我都吵醒了。”这句话说得好似有些酸溜溜。
我抬头看,却是瘦津津一个女孩,个头矮小,头发长长,油亮亮一条大辫子从脑后顺在胸前,胳膊不比麻杆粗多少,瘦削的脸显得眼睛格外大。
这个女孩,神态里却有种与生俱来的威慑力,和众人也不十分亲近的样子。
“珠儿……你下学了?”婶子仿佛不敢斥责她的无礼,话到嘴边变成了软软的问话。
那姑娘也不回答,转身进了我隔壁的房间——我这才看见她身后背着个扁扁的书包。
等她关了房门,我才壮胆问了一句:这位是……
七嘴八舌的一阵介绍,我了解了她——名字叫李云菲,是阳光的表妹,小名叫珠儿,今年刚好十七岁,马上要考大学了,顺便说一句:她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几乎是李家数代以来最优秀的孩子。可能就因为这个原因,她的脾气有些孤傲吧?
我吐吐舌头,这样的女孩子还是不要去招惹她——家里的掌上明珠,心高气傲,难免会言语激烈,跟她较真只会让你自讨没趣。
何况,我还只是个冒牌的女朋友……
哈哈,哈哈……
等到阳光把我从口水阵里搭救出来已经是午饭时候,我的耳朵里灌满了各种阳光和他母亲家族的奇闻逸事,昏头涨脑地不辨西东。
“我们在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我终于忍不住问:“你甚至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领回你家里,搞得我无所适从,为什么还没有一个解释给我?”
“小磊,你别太激动——我绝对没有恶意,事实上,我们正好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也许下午吧……放心,我向奶奶说明了具体情况,她也赞同你来这里散散心的。”阳光的表情轻松,根本不把我的愤怒当回事。
叫得那么亲热,也不知道是谁的奶奶……
我愤懑地想着:似乎奶奶对待阳光的态度也比对我亲切些……
我真是没人疼没人爱呀……
午饭开得如此隆重,很让我吃惊。
满满两大桌子人,大家都低声交谈着什么,我和阳光的出现让这交谈的声音顿时停止了。
我尴尬地站在门口——刚才还亲亲热热和我聊天的婶子们也都脸色严肃地看着坐在主位上的老太太。
我就象不小心掉进陷阱的小动物,手足无措,一口气憋在胸口,几乎无法呼吸。
阳光也没有话。
我想转身走出去,到没有人的地方痛快地呼吸。
这样压抑的环境太可怕。
“过来吧,孩子们。”
老太太沉稳地开口了,那声音象用巨大的碾子压过黑色丝绒——平滑而沉重,沉重而平滑。
阳光在身后给我做了个手势,我只好跟着他亦步亦趋。
我们的位置在老太太的左右——这更加糟糕,我几乎不会动了。
老太太也不动手吃饭,侧了头问阳光:“伢子,你的同事贵姓呀?”
阳光必恭必敬:“姥姥,她姓官,叫官磊。”
“关公的关吗?”
“不,是做官的官。”
“磊呢?是三个石头的磊吗?”
什么三个石头!是光明磊落的磊!!我不平地想,那边厢阳光已经频频点头。
“你的同事今年多大呀?”
“她……二十二岁吧,姥姥。”
“哦,是属虎的。几月份的生日?”
阳光抓耳挠腮——他哪里知道我几月份的生日?我们才认识几天?!
老太太脸色和蔼,不再追问这个问题,又问道:“伢子,你的这个同事,什么时辰生的呀?”
阳光的脸都快拧成抹布。
我站起来,站在老太太身后。
“老夫人,我今年22岁,五月份的生日,五月二十,是农历生日,我出生的时候是早上六点。我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身体健康,还参加过义务献血,我吃东西也不挑剔……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我好了——我和阳光认识也不算很久,他并不是很了解我的。”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我脸上烫得厉害,感觉脊背在不住颤抖,胃紧缩起来,肋下挤得生疼。
老太太头也没有回,伸出右手,用同样沉重而平滑的声音召唤道:“李姑,我累了。”
中年女子动作迅速地出现在我身边,扶起了老太太。她们动作轻柔而毫不拖沓,甚至没有碰到我的衣角。
被漠视了?……………………
直到她们消失在门外,我才省过神来——我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