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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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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蓝晕染的世界,空茫中游离着青荧如光的莲花,忽略去它背后暗含的杀机,就这幅画卷本身的着色与构图来说,毫无瑕疵可言。而在这美妙空间中,提灯曼行的身形,也像是其间一抹迤逦动人的画影,看来竟无丝毫违和感。
赫连是一时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白发的注意全在冰雪身上,冰雪——冰雪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手中木剑身上素装便失去了踪影——他身上的气势在刹那间暴涨。
重换上的顶级装备由于激活套装属性,全身呈现出极光辉的华彩,那一个瞬息他整个人都像出脱了人的模样,就如一团剑气的光火,因为他腰间那柄一直装饰用的轻剑终于出了鞘。
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剑刃出鞘的寒光即使是离得几步远的赫连都清晰可闻,可入眼并非铁器冰冷的色泽,而是一抹清澈到极致的凉光!像是一泓宛转的水流,又像是情人温柔的眼波!下一个刹那,空间都被劈裂出一道深痕——那一剑何等的冷冽,何等的霸道,迅雷般的出手叫眼前突兀见着裂缝,而后才听到虚空与剑气碰撞爆裂轰鸣的声响。
连救都来不及!赫连心脏一缩,下意识迈出一步却被剑气逼得退了三步。那些碎裂的剑锋在他脸上割出无数细碎的伤口,好不容易等剑的余威过去,却又在霎时震惊地瞪大眼。
直面这一击的身影并未化作碎片。
她就像水中氤氲的一个倒影一样,影子如何承伤?那凛冽得划破了空间的剑锋从她身上透穿而过,就像落入了另一个地域,她的身影随着扭曲的空间荡漾了一下,却又恢复原状。
剑锋收回,粉碎的莲花太多,而叫那一地带都笼罩在光点组成的幻彩之中。
叫人震惊的是,那些光点明明就环绕在她身侧,却未对她有什么反应,反倒是马上幻化成弦,直直向他们这个方向飘来!
冰雪这一击不中,证实了心中所想,扭头就跑。
于是白发首当其冲!根据冰雪的属性与全力一击的战力相对应出现的目标,卷集成风暴径直而来,此刻白发站得最前,脑海中连躲的想法都赶不及浮现,几乎是刚抬了个头就陷入一片密密麻麻的题海光屏里,覆盖面太广,连稍后两步的赫连脸上都糊了好几道题。
被各种各样的音律包围,赫连懵了一秒,短短瞬息脑海中划过太多的念头,但是白发没给他思考的机会,迅疾一声“拦住他!”已经叫他条件反射反手出戟一刺。
白发心知又被坑,根本连题目都懒得看,出剑寻找可以逃脱的生机。他那手基础剑法单兵作战强,但要论起群攻来则要欠缺得多,勉强一个扫只能将要害部位的攻击挡下,却拦不住目标分散的力道。
所幸赫连抓得及时,冰雪倒是速度快,但铺天盖地都是莲花,要避免触碰颇费心力,赫连又不顾莲花不莲花,直接撞过去一戟挡住人——被迫止住脚步的冰雪一口气梗在喉咙里,简直要被这蠢货给逼疯。
破碎的莲花像是连锁反应般联成一长条索链,弦刃带着荧火阴魂不散,冰雪陷进这片莲阵前还挣扎了一下,但迎面而来的攻击显然连开包裹找传送符的时间都不给他,心情像浸入冷水中一样糟糕:“想死别拉我!”
赫连要说话根本不用经大脑,立马道:“要死一起死!”
尽管相看生厌,在一波波连绵轰炸的攻击面前,三个心思各异的玩家又被迫并肩作战。
“别用全范围群攻啊啊啊!!”赫连很快崩溃大叫,“死变态你再这样我就翻脸了!”
音符乱飘,弦乐的光点无孔不入,冰雪确实有能耐将自身护得密不透风,但密集的剑招却不是赫连能避得过的。赫连用的是长武器,对于近身的攻击都比较棘手,更奈何现在的问题不是副本攻击,而是冰雪误伤!
冰雪倒是不想理他,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尴尬处境。要躲过这一波就不得不与这两人联手。说副本是活的简直没有任何不对,不同的副本间显然有着某种共通之处,明了他的后手,所以压根就没给他开包裹的机会!
“根本挡不住啊——”赫连仰天哀嚎。
再蠢如赫连都发现了这些攻击的强度不同寻常,不知道是连锁反应的锅,还是某个不同形态的人的错……“白发!!”赫连抓狂,“这种关头你发什么呆?!”
巨大的压力下,白发却敏锐地发现自己手上使出的剑招有些不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剑法,所以觉察到这种异样的第一时刻他难得就有些恍惚。
被赫连一声喝拉回神思,眼见着当头而来的攻击,白发的瞳孔猛然一缩——危机关头的思维可以拉得极长,但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攻击降临——“哗啦啦”,弦阵如渔网般当头罩下,几乎是瞬间,白发身上的布衣便崩裂出无数个口子,无数道血箭自破口迸出,只一息就将他喷成个血人。
赫连压根没工夫去想别人怎么样,因为白发这头掉了根链子,他那端的压力骤降,渔网穿透白发又向他罩过来,力道要小上不少,但到底是背一空,直直吐出一大口血。
冰雪:“……”该庆幸他站得远么?
叫人头皮发麻的攻击压根没停止,因为那些问题没一个能叫人答得上来。极端糟糕的属性加剧了处境的危急,连冰雪都有几分灭顶之灾之感——然后,就是那么突兀地听到“啪嗒”“啪嗒”什么东西转动的声音。
在琴乐与刃光交接的世界中,那小小的声响能被听见显然极不合理,但它就是如此顽固地飘入耳朵,一声,一声,然后整个视野都被幽暗的蓝光所包裹。
烟岚提着灯,微微笑着看眼前这些人苦苦挣扎良久,直到避无可避,才慢慢举了举灯笼。
走马灯中的木片啪嗒啪嗒转动,咔嚓停下。正对前方的灯面中影影憧憧浮现出一个童子摇蒲扇的画样,童子扇一摇,一定范围内攻击消泯,啪嗒啪嗒,走马灯又开始转动。
莫名其妙逃过一劫的三人抬起头,正见着那灯上一副荷下鲤鱼的影画从灯面中溜走。
赫连赶忙抬头一看,头上也像是出现一个防护罩般,将那些莲花暂时挡在了外头。那个悠然立于原地的身影略略露出个笑,注视着他们像是注视着什么有趣的事物。
冰雪歇下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找传送符,将它捏在手里发现无法发动,表情才终于又有了异样。他死死盯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眼了。
“……怎么回事?”打破这一番静寂的还是赫连。
他一脸懵逼,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发现白发安静下来的瞬间是在若有所思盯自己的剑,冰雪……盯着丫头笑成这样真的好么!赫连看得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丫头?”赫连终于觉出点不对劲,他也开始观察眼前这个看着是实体却形似幻影的人。
“她跟你没法交流,”冰雪的声音仍旧是温温柔柔,清清淡淡——如果忽略了脸上僵硬的青筋的话——比起白发赫连的狼狈样,倒仍有几分文雅公子的模样,“因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地图。”
赫连继续懵逼。啥意思?
白发倒是抬起了头,黑沉沉没一点波澜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冰雪。
冰雪领会了这眼神中的意思,差点笑不出来:“不是BUG,是她那盏灯的效果……”简直一口老血梗喉咙里,“同一个副本,不同的地图。副本搜索到激活者进入地图,所以地图改变形态,但是道具效果又将她屏蔽在地图外……也就是说是在伪·传承模式的状态,副本主人没法检索到她,所有狂暴的直接承受者就都是我们。”
看到她的第一眼,冰雪就觉得自己被坑了。果然一击不中——但他没想到自己连逃都逃不过去,传送符在手竟然被道具状态封锁使用!但是这灯的道具状态又不是永久的,他们迟早还是会被暴露在外,有这么个根本不愿做传承任务的触发者在旁,他简直想不到副本主人魔琴能狂躁到什么地步。
虽然就武器来说,魔琴要温和得多,但好歹前面也坠了个“魔”字,就魔刀那个中二性子,可见这一类神兵就没一个正常的……他心中越是恼,面上笑得越是温和。
这坑有点大啊。赫连呆了呆,他看看她又发现实在没办法升起任何负面情绪:“现在怎么办?”斜睨冰雪,看向他就不管何时何地都能直射恶意了,“你不是很厉害么?这会怕了?”
冰雪面上已经平复,一点生气的意味都找不到,闻言转头对着他温柔一笑,赫连瞬间毛骨悚然,简直是跳脚般跳到了白发后面。
白发已经给全身糊满金疮药。该庆幸副本不禁疗伤,他在药庐取了不少药,虽然品级不高,好歹量大,且没有冷却时间。可惜丫头嫌烦不爱搓药丸,否则内外兼服效果要好很多。
白发抬起头:“你不走吗。”明明是个问句却被他波澜不惊的语调说得像是笃定口吻。
冰雪看着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所以说一个聪明人饬起人来,比一个蠢货要有力道得多,看这话说得,多有技巧。
“要能走,也不会留下多说话啊。”他笑眯眯道。
赫连刚要开口讽刺,白发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他瞬间闭嘴。
“我们交换情报,”白发顿了顿,“联手?”
冰雪的眼瞳很轻微地明灭了一下,笑容中多了几分正视的意味,沉吟片刻,才慢慢点头:“联手。”到这地步,这亏还定要咽下去了。
白发不会天真地以为之前一起对敌,彼此就是队友。对于他们来说,冰雪始终都是利用占多,随时都能将人推出去做炮灰,转身就跑也不会有一点心理压力。不听他口中亲口说出联手两字,白发不可能放下高悬的心。
毕竟没允诺之前怎么做都不过分,人家没理由来顾及你的感受,但越是强大的人骨子里越是骄傲,开口了就尘埃落定,不可能故意闹幺蛾子。
冰雪又扭头看了眼提灯悠悠把玩青荧莲花的女子。好久瞳眸深处的审视的目光才慢慢收回去。走马灯的效果依然存在,不知道持续多久,但至少在这状态下,他们是绝对安全的。
简直是叫人一点脾气都不敢有,他刷点战勋容易么,跑一趟明月乡本以为轻松得紧,没成想,一个人都没摸准。
转头扫过赫连……哦,这个还是看得很准的。
一根管不住自己嘴巴的棒槌,一个心里门清却极低调的闷葫芦,还有朵看着纯白无害却带毒的马蹄莲。这样奇怪的三个人到底怎么给他们凑在一起的!
“这副本我目前看不到有避战点,”冰雪道,“按照我的经验,规则是关键。”
他的经验就在于早先在无差别抹杀副本中已经把所有的武器副本都轮过一遍了。但那都是规则混乱的战斗地图,整个副本唯一贯彻的宗旨就是强力将目标抹杀。他有保命手段,在副本中跌打滚爬也颇有收获,然而到底是生存环境恶劣,不适合刷战勋。他非要把赫连拖出来的用意就是基于此,被触发的魔刀副本比起前者来到底要好刷得多。
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有激活者的情况下,魔琴构架出的副本居然玩文的!
“如果只是随机属性降低与增幅的话,不符合传承副本的试炼本意,”冰雪继续,“所以一定是有规则,适合我们生存的。”
白发想了想:“你曾遇到过什么规则?”
冰雪:“……”真正合作起来吃亏最大的不用说,是他,偏偏还没办法!他能看出白发的底气,说明他一定掌握了什么可以当做筹码的情报,这个男人素来有的放矢,没可能虚张声势耍阴的。
“最常见是道具跟转盘,前者积累点数兑换道具,魔刀副本里你们应当玩得很熟练,后者是随机转盘抽奖,运气居多,”冰雪到底是留了些话没说,“也有棋局、战场……通常情况下,所有的规则都以厮杀作为主导。”
“你原本的后手是什么?”
冰雪甩了甩手上类似于符纸的东西:“传送符,可惜,现在的状态无法使用。”他和和气气地笑了笑,眼中流转的眸光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那么,现在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赫连被他温和话语背后极具威胁性的隐意唬得打了个寒战,连忙扭头看白发。白发的表情依然木然,似乎并没听明白恐吓,他扭头看了眼慢慢转动的走马灯……他把剑收回了腰间,然后从包裹里取出了一面锣,一副唢呐……
“所以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赫连接过锣鼓表情崩溃。
白发:“……”
去年年节时明月乡搭戏台子,他被迫学了些这玩意儿上去客串,之后就一直收着没拿出来丢掉——他看到灯上那些风俗版画才想起来。
说来这个副本果然不愧是如此形态。丫头的乐理深不可测,虽然少有表现,但光看她拉二胡的架势就知道她对此颇为精通。这些都不是技能,若非本身有相关知识,断不可能那般熟练。
“顺着走只能越陷越深,那就逆着来。”白发平静道,“既然它以音道构筑根本,那么有没有可能以外力打破这种规则?”
冰雪想想觉得可行。如果规则真的能被打破那么也算是釜底抽薪:“试一试。”
嘴上说话,脑中没停止思考,他眼角的余光就一直没漏过不远处的人。
最可怕的就是这个女人。现在这局面可以说完全就是她一手主导的。且不论为什么明明对她来说很容易到手的武器,她却偏不屑一顾——那可是神兵啊!明月乡随手捞个有传承任务的武器,都是神兵!至少是传奇类别的神兵!她脑残了才会不要?——传承任务的副本都是针对性的,魔刀本就暴戾,选择的主人候选也不是什么好脾性,所以状态一出就是杀戮,魔琴要温和得多,它的触发者简直可以说是没有脾气,这个状态非要说出大概来就是暗涌,所有的杀机全是被这个不符合常理的触发者逼的。单说她这个出场的时机,就很有意思了。
出现的是魔琴副本,而不是魔刀,也就是说她才是第一个进入夜雾的人。一个死活不肯踏进副本的人,做出如此异样的举动,直接原因,应该就是他将白发跟赫连带了出去!她看破了他的危险性,明白放任他肆无忌惮行事,白发跟赫连只能成为两个踏脚石。用魔琴副本先坑了他一道,再用那个灯打破了他抽身而退的可能,打的主意无非就是想把他跟白发赫连两个人绑在一起。不说叫他为他人做嫁衣,也至少断绝了他习惯性下坑的可能吧。多么可怕。
她这样算计,边上这两个好不容易保住命的幸运家伙真的能明白?
——看来讨论已经出了结果。
烟岚动了动手指,微笑看青色的荧彩从指间划过,莲花飘飘荡荡,穿过她的虚影,在那片唯美静谧的副本色彩中,她整个人也好像在发着光。
冰雪对着她笑。她也就礼尚往来地回以一笑。
*
如何逃出副本的过程简直叫人不想回忆!
魔琴副本以音道为根本,幻莲为音道载体,答题失败的惩罚其实是自身属性功力的折射。就最初的规则来看,白发赫连必死,懂乐的没福缘,有运气的于乐道就是个白痴,冰雪拿这俩当踏脚石倒是能逃出一难,但绝对得脱层皮。因为副本法则是不完全的,从来没出现过触发者明明引出了传承任务、自身却无法被副本检索到的情况,就相当于构架副本的法则被拦腰截断,玩家会陷入无限的死循环中却不可能从规则本身找到突破口,因为它压根就不存在。
就这种层面来说,白发能想到打破音道规则从而瓦解这个残破副本,确实是个取巧的好法子。就算副本主人再狂躁,因为传承目标的丢失所以对其他玩家加大突破的难度,但至少有烟岚的走马灯护在一边,但凡找到突破的契机就有一线生机。
当然话说这么说,要破坏这种道之规则不是光凭着想想就可以的。至少运转全部内力催动下的破音,对于玩家本人来说都不好受。
赫连梆梆梆一通乱敲,白发通过音波的共鸣在找衔接口,在外挡攻击的冰雪整个人都不好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倒不是弦刃加大的攻击力度叫他觉得棘手,事实上他的武力值解决这些麻烦轻而易举,只是他风雅惯了,所居之处哪里不是华楼轻音,乍一番魔音惯耳连汗毛都倒竖起来。
赫连东敲敲西敲敲好像完全找到了乐趣,白发在破解之余看了冰雪好几眼——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个临时同伴平静外表下某种不为人知的扭曲——事实上,他的提防很有先见之明。
琴音被噪音冲击得紊乱不已,空间一阵阵扭曲的动荡已经叫感官出现偏差,在那个口子终于被撕扯开缝隙的时候,所有人耳朵里都是嗡一声,好几息之间几乎是失了聪。而副本终于被破开的瞬间,冰雪一直捏在手里的传送符也能触发了。
他身上陡然闪现一抹光辉,那无形的锐光叫他的身形都有刹那的模糊,不是传送符发动时的亮光,而是他又换上了自己最顶尖装备!
白发一把抓住赫连肩膀,把他往后面一拖——就见着那一剑径直划下——没有向后,却是朝前落下!
冰雪尽全力的一剑有多可怕?
空间被撕裂得更开,那种可怕的扭曲震荡出来,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抓拧着内脏般难受。剑刚落下,冰雪就失去了踪影。
赫连刚瞪大眼睛看那一剑的威力,就觉得一股巨力当头而来,他的手一轻,差点连雪月都握不住,好悬才稳住身形没有倒飞出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就吓得心肝一颤。身后才从冰凉的冷色调世界中脱出,眼前分明是一片眼熟的血红天地!
等等白发呢?!
他猛地回头,就看见被气场冲出几步远的白发正好跟丫头站在一起。丫头提灯立在血色的边缘,整个人几乎透明般白得出奇,走马灯咔咔咔转动着,停在一幅云龙戏珠的图纹上。那朦朦胧胧的光自灯上散发出来,连带着白发一起笼罩。
明明一开始只隔几步,现在却觉得如此遥远,甚至那距离还越来越大!就是心漏跳了一拍的瞬息,潮水般的血红将他整个人吞没。
赫连孤零零站在魔刀的杀戮世界里:“……”为什么受伤害的又是我?
这是第一次真正站在明月乡的夜色中。
漆黑无光。寂冷无声。诡秘的浓雾游走在天地间,倒像是触碰不得他们身形一样,来往便被无形的屏障扫开。
身后青透的魔琴副本褪去,身前为冰雪一剑破开的魔刀副本也不见了踪影,白发站在灯光下停了下,慢慢收回手中紧握的长剑。离开副本,他整个人身上的气势陡然颓落下来,就好像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一般。他盯着丫头良久,确定自己是与她站在一个空间里。
冰雪并不在这里,白发猜到他没打算在这里停留,直接传送出了明月乡。
“走吧。”烟岚的眼神轻飘飘在他脸上一点,转身往药庐的方向走。
骤然听得这么一声,饶是白发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脑袋里神思瞬转,脚步倒也不停,踩着灯笼的光色,慢慢往回走。
灰蒙蒙的药庐中油灯被点着。烟岚熄了灯笼放在桌子上,摆出绣屏坐下来,觉得心下安坦了。白发在床上倒头就睡。
一夜无话。
凌晨的时候白发猛然惊醒。他茫然坐了半天,脑子里浑浑噩噩怎么也整理不出个思绪,烟岚望过去,看到他木着脸掏出块木头,慢慢雕刻起来。
烟岚摸摸绣布上成形的一大片牡丹,笑着伸了个懒腰,起身去厨房煮粥。
清早赫连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回,连饱食度都管不了,把自己摔到床上就睡了个天翻地覆。
樊老头冲进来吃早饭,环顾一圈只瞧见睡得四仰八叉的赫连,眯着眼转头看烟岚。
烟岚给他把小米粥乘好,不用猜就看出他在找什么:“白发上山采药了,近来白芨大蓟三七参都有些缺,他出去看看。”
老头拿起筷子:“止血的?”
明知故问!烟岚笑了笑,不说话。
白发都差把止血散当水洗澡了。她知道他想要内服的药丸,只是没说。索性也不费力,就是麻烦点,搓点就搓点了。
老头吃完饭,看着右侧凳子上搁着的灯眉头挑得老高:“还指望把莳花灯还给我?”
烟岚在写药方,头也不抬:“我没什么用。”
老头瞪着眼好半天,傲娇地哼哼两声:“老子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再收回来的!”
“……”你是担心以后我不帮你捞人吧,烦人的老头。烟岚看他风风火火又出了门,侧眸一点,收回视线继续写方子。
她是真不想要什么武器。魔琴认准了她,她也很苦恼好么。不过要说起来,这盏名为“莳花”的走马灯实在能称得上是秘宝了。就道具一列来说,它的效果真没什么好贬低的。闇门的好货当然不止这点,但这灯也着实是上层宝物了。不过你把你门里的秘宝送人真的好么?
赫连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头痛欲裂。
艰难爬起来,挪到桌前拿碗喝汤,扭头看了眼,门外铺天盖地的阳光,衣着朴素的女子立在院中翻检着药材。大概是注意到门里的动静,她回头看他,慢慢笑了一笑——大概是阳光太好,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笑容,赫连竟是看得心间一动。
……有点美啊。
饱食度填满,甚至是吃撑了,赫连掂着个小肚子思考要不要吃点健胃消食的药丸时,白发提着一篓新鲜药草回来。
赫连看到他才蓦地想起昨晚上的事,顿时整个人都癫狂了:“这不公平!”
他出离气愤:“明明是我的福缘高——为什么最后便宜都是你占的!!”
白发:“……”但是你没脑子。
赫连气得团团转:“该死的冰雪!”那个睚眦必报的牲口!
白发想到冰雪,眼神微微闪烁了下。
联手只到突破副本的时候吧!所以在规则打破副本打开之后毫不犹豫就下手坑人,也不算违背自己的承诺。原本魔琴副本消失,新的副本叠加上来之前是有一个过渡时间的,有丫头的灯笼在手,屏蔽几个人绰绰有余,偏他那一剑,直接将魔刀副本的入口破开,于是两个副本的交替几乎是瞬间之间。
他倒是好,坑了把人直接撕开传送符走人——不走不行,虽说本就指望着在杀戮副本刷战勋,但有丫头搅局,他没法控制住白发赫连两个人。赫连是纯粹的搅屎棍,白发是给他个支点就敢撬宇宙的家伙,一个不慎又被坑成队友他还要脸么,索性弃了今晚先跑路再说。
没想到白发正好跟在丫头边上逃过一劫,真正被坑到的就赫连。赫连没办法了,他是真不知道副本第二重怎么个玩法,强撸各方小怪直到精疲力竭,挂到复活点悲催等天亮。
赫连郁卒地蹲在门口一拳一拳砸石板:“我要废了他我一定要废了他啊啊啊啊啊这个畜生……”
——“你要废谁?”
温和轻柔的声音就在耳边,近得几乎就能感觉到那温热的呼吸。
赫连茫然抬头,一张笑眯眯的脸就凑在他边上。
“嗬!”赫连着实吓了一跳,往后一仰一屁股就坐倒在地,声音尖利得甚至是凄厉,“你怎么在这里?!”
冰雪慢慢直起腰,低头对他温温淡淡笑了笑。
赫连打着寒战蹦到一边,扭头一看,丫头在院中,抱着簸箕安静看向这边,白发也在院中,汲水清洗药材块茎,也很平静地看门口——所以说人都走到檐下了,这两个家伙就干巴巴看着一点提醒都没有的么!
“呦,早啊。”冰雪表情愉悦,这时候才笑眯眯打了声招呼。
*
午饭时樊老头看着不速之客半晌没说话。
最普通的四仙桌,本来各人各占一边尚好,现下冰雪大喇喇占据一边,赫连就只能跟白发挤在一起,时刻警惕他的动作。那笑端得是温文尔雅,做派当真是霸道到没边。
“不请自来,还望前辈见谅,”冰雪笑眯眯道,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仗着背后有人,他完全有恃无恐。樊离狠、毒、无情,但冰雪还真不怕他动自己。这位药神放在外面的名声可从来不是什么好的,说是药神,准确地说来更像药魔,换做闇门底下哪个小辈坐在这都恐他分分秒灭杀都不带说一句话的,偏他已经跃出闇门这摊子泥坑啊。
老头冷冷看了看他,到底没吱声。
赫连大失所望。他以为樊老头这种喜怒无常任性妄为的人,应该是打个照面就上手了——虽然也不算自己报仇,至少可以幸灾乐祸来着——居然当没看见!
死变态!连老头都怂了么!他脸上的表情太明显,冰雪转向他,就嘴角上翘的那么个小小弧度,叫赫连从内到外一寒。
烟岚饭都多吃了半碗。
老头吃完饭就没人影了,冰雪慢吞吞喝饭后茶,盯着烟岚若有所思:“厨艺很不错……有没有兴趣进修下?”
烟岚自动忽略他后半句话,笑着道:“谢谢。”
冰雪笑容不变。
再糟糕的心情都阻挡不住澎湃的食欲。赫连正剔牙,忽的眉间一跳。抬眼惊悚地发现冰雪的视线不知怎的就转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死变态为什么又盯上他了!
“好歹是客人,”冰雪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笑意的咬字有种莫名蛊惑的意味,“不介意尽下地主之谊吧?”
赫连啪地从座位上起来直往后退,整个人都是个寒颤,游移不定地盯着这个人。娘惹这死变态又想做什么!
冰雪放下茶杯,款款起身。他的眼神也是平静又柔软的,但那笑意就像漂浮于虚空的云雾,浅浅的触不到深处:“你知道么?别人越是害怕,我就越是兴奋。”
赫连快吓死了好么!“你你你想干什么?!”
冰雪笑眯眯:“哦,逛个明月乡,拉个垫背。”
所以说逛地图为什么要垫背?等等,拉垫背这种事明明白白挂在嘴边真的好么!赫连不知道这货到底是自信心太过以致膨胀,还是真的百无禁忌目空一切无所谓别人反抗,反正他一听他说话就毛骨悚然。
冰雪往门口走了两步,笑了笑:“所以说,你喜欢我亲自动手?”
“谁要跟你一起走啊!”赫连咆哮。
冰雪就侧眸看了眼,他就瞬间缩到了墙角。无助的赫连:“……”
手上只有缚鸡之力的白发:“……”死道友不死贫道。
压根不会武功的烟岚:“……”我就随便看看。
赫连在吃瓜群众漠然的眼神中惨叫着被拖了出去。那声音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白发看了一眼烟岚,抱着碗碟筷盆正要往厨房走的烟岚注意到视线,抬起头笑了笑。白发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但面上仍旧是木然死板的模样。
“大米不多了,路过杂货铺记得带点回来。”烟岚轻松道。
白发点点头,见她走了也转身去院中继续翻晒草药。
白发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个世界,见过很多很多的人。年越长,越少有他看不透的人。在高处站得太久,陡然在这样一个游戏里遇见这么一个压根摸不出底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称号为“丫头”的人,是比再可怕的敌人还要叫人惊悸的谜。
他并不想去深究,但叫他发现,她对他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关注——至少她看向赫连与冰雪,眼瞳底仍是空,看向他时,却有一丁半点的好奇。
白发有足够的理由,丫头偶有的破例,是因为自己——就如昨夜前来援助的真正目的——不排除有樊离的原因,但没来由的直觉,她关注自己,是基于别的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
赫连一副天要亡我的表情,离得冰雪十步远。他已经放弃逃命。反正也逃不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冰雪看样子似乎真是来逛地图的。
每个铺子都进去了一遍,赫连在前,冰雪在后。拜他所赐,原本没开完的地图都全得差不多了。
赫连不明白冰雪这么做的意义在哪。变态的想法难以理解。
肉铺并没有开门。赫连表示庆幸。自从知道那个血色世界的主人就是魔刀之后,屠夫在他眼中就跟恶魔没什么两样了——当然原本也并不是什么好人。
绕着明月乡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座画风不一样的小楼前。
明月乡的建筑总体比较朴素自然,说句直白的,就是糙,但这小楼看着格外精致。
赫连没来由地觉得有坑,磨蹭着没敢进。他也是有智商的好么!刚才一路走过的全是店铺,根本没有进民宅,这小楼怎么看都不像是店铺吧!
混元正道对这类事物没有明确的规章,但是论坛上爆出的因为私闯民宅被城卫抓住甚至是被原住民砍死的比比皆是!赫连警惕地往回看,死咬着一路不开的嘴巴又贱了:“什么玩意儿?!”
冰雪温和地笑了笑:“美人。”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难得一见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