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红颜》兮之

1、第 1 章

　　[尽欢楼]

　　江南烟雨醉相忆，莺歌曼舞尽欢楼。

　　尽欢楼，苏城第一青楼，数不清的美人，道不尽的风流。

　　“将军，醉儿再敬你一杯。”尽欢楼花魁醉儿玉手捧杯，递与沈穆青唇边。

　　“醉儿当真是想灌醉我？”沈穆青半笑，眼角轻弯几分，朱红的烛光照在他刀刻般的俊脸上，印着古铜的肤色，张显成熟的诱惑。

　　“谁不知将军是千杯不醉，醉儿可没本事灌醉将军。”醉儿娇嗔道，眼眸挑动勾魂。

　　沈穆青一口饮尽杯中酒，揽住美人细腰，勾起怀中人儿的下颔，在耳边低语：“你名叫醉儿，酒可比不上你的醉人。”

　　“将军取笑奴家……”醉儿正欲拒还迎，门外有人敲门。

　　“将军，皇上传来急诏，请您马上入宫。”外面来人恭敬禀告。

　　沈穆青皱眉，在这种时候被打断，是男人都不会有多高兴。

　　“好，我们走。”推开怀中美人，沈穆青整袍起身。

　　君臣之道，遵君之命，忠君之事，沈穆青嘴角勾上一抹轻蔑地笑意，不过，在皇宫倒也能见上那人，想至此处，笑意愈而明显，在旁人看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步出花楼，风化去身上的胭脂味儿，可身后的妖娆红粉仍在这样的夜里极尽着欢乐，就不知尽了身欲还是入了心底。

　　[宫墙柳]

　　夜半月影横斜印，残照柳姿熨红墙。

　　“微臣参见皇上！”沈穆青屈膝及地。

　　“爱卿请起。”哥舒默快步上前扶起，年轻的脸庞上有两个浅浅的梨窝，少了几分霸气，多了些许柔和亲近之意。

　　“不知皇上深夜诏臣前来，是有何事？”沈穆青起身。

　　“西北告急，沙狼族侵犯我国边境，需要增援……”哥舒默手执边境来报，不禁眉头深锁。

　　“增援？三万大军驻守，竟连一个小小的沙狼族都守不住！”沈穆青有些疑惑。

　　“驻军统帅刘将军被沙狼族偷袭，身首异处……这……”哥舒默叹息。

　　“那皇上的意思是……”沈穆青抬眼，这年轻的皇帝究竟想做些什么？堂堂莫国的大将军会被蛮族偷袭而亡，并且，还是他带出的人……

　　“朕……想派遣陈环陈将军再领军三万前去支援。”哥舒默的语气显然有些小心翼翼，“将军觉得如何？”

　　沈穆青轻笑一声，看来哥舒默坐上皇位不久，就想要慢慢夺回自己手中所握兵权，这次三万只算是个试探……下次……哼，看来哥舒默也不是个太傻的人，知道要挣扎几分，只是，胆子太小，魄力不足。

　　“请恕微臣直言，陈将军未曾有领兵打仗的经验，这次若遇沙狼这一善战蛮族，必定败退，微臣推荐罗涛将军，他曾随微臣征战，经验丰富，想必可速速解决边境问题！”沈穆青沉声有力地说完后，直视哥舒默。

　　“这……这……”哥舒默在沈穆青的直视下，又有些胆怯。

　　“依微臣所见，这这么决定了，今晚，微臣就下令让罗涛将军准备，明晨出发。”沈穆青根本不给哥舒默反驳机会。

　　“那就这么办吧。”哥舒默放弃反抗。

　　“那属下先行告退！”沈穆青拜辞。

　　猫就是猫，永远成不了老虎。退出大殿，沈穆青哼笑一声。

　　“你们不用跟着，出宫的路我认得！”沈穆青顿住脚步，让两个小太监不用送他。

　　“将军，这……”其中的一个似乎有些为难。

　　“那奴才们先退下了。”另一个知道沈穆青在莫国虽只为护国一品将军，可实权却比过刚立的新皇，所以，沈穆青的命令，自是不敢不从的。

　　待他们告退，沈穆青独自走在皇宫长廊上，随即隐入某条小径中，廊中灯还明亮着，映着周边的柳树，恍恍惚惚。

　　[诉衷“琴”]

　　初见尘中无尘人，入梦琴音诉衷情。

　　新皇即位，边陲小国烟萝以十七公主和亲，以求与莫国建邦立交。且烟萝十七公主柳青青，风华绝代，新皇喜爱十分，封之以贵妃。

　　沈穆青走在小径上，远处飘来铮铮琴音，如清辉流泻，净了整个夜色。

　　“将军为何夜半来此……”轻柔的声音，软若浮云。

　　“误入琴音深处。”沈穆青推门而入，瞧只有女子一人身着单衣，“怎么都没个丫环？”

　　“这冷宫里，冷冷清清才当是应了名。”女子抚过琴弦，随即柔柔地抬起眼，出尘之色，风华绝代，竟是数月前进宫的烟萝公主。

　　“青青这话里可带着点儿怨，是怨恨皇帝将你遣至冷宫吗？”沈穆青径自坐下。

　　“你……唉……”柳青青埋怨地看了沈穆沁一眼，若不是为了他，何以故意得罪了皇后，甘心在这二八年华锁于冷宫之中。

　　“别蹙眉，我可舍不得美人愁颜。”沈穆青将柳青青拉入怀中，抚平美人眉头。

　　“穆青，还记得那一次我们在皇宫相遇时的情景吗？”柳青青温顺地靠在他的肩头。

　　沈穆青微笑，那日，柳青青的风筝落在了梧桐树枝上，他正巧路过，为她取下，她问他是谁，他说他是镇国将军沈穆青，她脸上带着点点羞怯，不若宫中其他妃嫔的世俗媚颜，而后，他笑问她是谁，哪知……她微偏着头，带着点俏皮地说：“我是柳青青，柳色青青的青，也是……沈穆青的青……”

　　“还记得我说的，柳青青的青是沈穆青的青……”所以，她才到了这里，柳青青莞尔一笑，有些苦涩，却也带着甜。

　　“所以，你本该属于我，而不是哥舒默！”沈穆青自信说道。所以他设计让她“得罪”他的妹妹沈黎尔，也就是当今皇后，再施以压力让哥舒默将她贬入冷宫。而这一切，或许是他男人的独占欲作祟，或许也不该让这样的女人压过了自己妹妹的风头。

　　“穆青，你多久才能带我出去呢？”柳青青轻问，顿了片刻，接着说，“皇上……他……今天找过我的，他说……会想办法废了皇后，接我出去……可我不想……”

　　“哼，就凭他！”沈穆青冷笑，看来哥舒默只有那么丁点儿的聪明，为个美人甘愿得罪沈家，不过……哥舒默的无能也正是当初沈家立推他为太子的理由之一。

　　“穆青……”怀中的美人轻唤，似有话，却又咽了下去，过了半晌，又才开口，“穆青，江山美人，你会选择哪一样。”

　　“江山美人？”沈穆青愣了一下，随即心里轻笑，女人呵，总离不开这些选择，“我两样都要！”

　　“若只能择其一呢？”柳青青看着他。
　　“为什么非要选择，有实力者二者皆占，又有何选！”对这个问题，沈穆青心理自是有些不耐烦。

　　听到这样的回答，柳青青弯上唇角，手贴在他的胸前：“只是问问罢了，别当真呢。”

　　“自古美人爱英雄，而英雄却也是因着江山才称之为英雄的，然而，美人爱的也是立于江山的英雄……江山美人，何必非选不可……”柳青青徐徐言出此番话来。

　　“此言甚是，不愧是我沈穆青的女人。”闻此答案，沈穆青大笑两声，眼中尽是赞叹，英雄爱美人舍江山，愚蠢至极，没了江山，这英雄的称谓何以来之。

　　在沈穆青的笑声下，柳青青亦展颜以对，却在她的眼底，藏着几点解不开的愁。

　　[无影毒]

　　寐语悄然无影踪，化作缠绵烙情毒。

　　绿柳莺啼，虽只是冷宫，可毕竟是皇宫，哪处都能看出个景来。冷冷清清道有，凄凄惨惨却不尽然。柳青青素手捻住柳枝，漫不经心地打量夏至的景色。

　　“娘娘，到屋里坐吧，外边儿暑气重。”丫鬟玉儿沏好一壶清茶。

　　“嗯……”柳青青温柔笑笑，转身回屋。

　　“皇上驾到——”忽来的声音让柳青青停住脚步。

　　“柳儿……”哥舒默面上带着丝温柔的笑意。

　　“皇上吉祥。”柳青青请安道。

　　“起来，这大热天儿，怎么在外面晒着，进屋去吧。”哥舒默扶起柳青青，走向屋里。

　　进了屋，玉儿忙倒上清茶，却被柳青青止住：“这茶怕是皇上喝不惯，臣妾这里还存着写银芽，就让臣妾为皇上去沏来。”

　　说罢，走入内室取出存放的茶叶。

　　“柳儿……等皇后气过了这一阵子，朕就将你接回锦华宫。”待柳青青将新沏的茶摆上桌后，哥舒默轻握过她的手，说道。

　　“哎……你是知道的，朕……现在还碰不得沈家呵。”哥舒默无奈叹气。

　　“臣妾知道。”柳青青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倒上杯茶，捧于哥舒默。

　　“柳儿还是会怨朕的……是吗……”哥舒默品茶半口。

　　“臣妾不会怨的，皇后一家于国有大功，又是皇上的表亲，于私于公，臣妾得罪了皇后是该得此惩罚的。”柳青青柔声言道。

　　“还是柳儿识大体。”哥舒默舒展开微皱的眉头。

　　“启禀皇上，丞相大人说有要事禀告，正在御书房候着！”守于门外的太监小全子恭敬禀道。

　　“好，朕马上前去……柳儿，朕先走了，你安心在这儿，有什么直接吩咐小全子。”哥舒默一口饮尽杯中茶，起身离去。

　　“恭送皇上。”柳青青和玉儿齐声恭送。

　　遥遥望着哥舒默离去的背影，柳青青转身坐回桌前，看向空了的茶杯，用指腹轻轻滑过杯缘，再无意地瞥过衣袖。

　　“无影之毒，仅此一滴，三日力衰，七日身绝。”半月前，沈穆青托人送来的药物，让她找机会让哥舒默食下。

　　男人的江山，总是女人的配角，不过，在情的名义下，为自己的英雄，似乎，并非不情愿。只愿，在一切风波平静后，能得到自己所想要的。

　　[此中局]

　　棋盘横竖错落置，何人识得此中局？

　　天默三年，莫国朝堂之上一片混乱。

　　“听说了吗？”

　　“什么听说，昨天我去看了，哎……时日不多了……”

　　“真的，那可怎么办啊！”

　　“皇上有旨，朕偶感不适，今日早朝取消。”太监总管匆匆赶来，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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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镇国将军府邸，一名黑袍蒙面客人到来。

　　“为什么？”沈穆青满脸不敢相信，惨淡的病容已让这位平日里素来英气硬朗的将军不复昨日。

　　“穆青……记得我曾问过你江山美人的选择吗？”来人脱下外袍，揭下面纱，露出倾城之颜。

　　沈穆青显然已经无力回答，勉强点了点头。

　　“穆青，话里的美人是我，而英雄……却不是你……”柳青青仍是柔柔的声音，仿若是春风下飘摇的柳枝。

　　原来，他才是被“局”所困的人啊！沈穆青心里苦笑。

　　“我来见你最后一面……其实……若是你那一次选择了我，或许……不过，现在已成定局了。”木已成舟，改变不了什么了，正如过去永远回不去，柳青青低语。

　　“走吧，你走吧……这一次，我输了。”沈穆青闭上眼，不再看眼前美人。

　　“对不起……”柳青青再看了一眼这曾经的“情人”，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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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见了他？”

　　“是的，最后一面。”

　　“柳儿……难道你……”

　　哥舒默抬起柳青青下颔，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皇上不必担心，我心里爱的是谁，你难道不知吗……苏默……”柳青青突然唤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柳儿，朕不是这样的意思，朕只是担心……”哥舒默解释道。

　　柳青青温婉浅笑，那还是她及笄之年，她偷跑出宫，途遇还是一般皇子的哥舒默，那时的她化名柳儿，他则是化名——苏默。

　　那段日子是自由而单纯的，仅仅是一男一女，没有任何的身份，只有胡许的誓言。

　　“柳儿，等过一阵子，朕清理了沈穆青的党羽，废掉皇后，立你为后。”哥舒默承诺。

　　“不用了……皇上……”柳青青抬眼拒绝，“皇上，你曾欠我一个愿望，现在，我想要自由，请你给我自由……”

　　“柳儿……你要离开朕！”哥舒默有些着急。

　　柳青青安抚住有些激动的哥舒默，轻语道：“默哥哥，你知道吗，在烟萝因为母妃身份低微，我从来只是个不受宠的公主，那时我心里的愿望是要得到无上的地位，无尽的荣耀。然而，我在江湖中遇见了你，除了权利，我开始向往爱情，可为了母妃为了自己，我不能跟你走，所以，那一次的最后，我不告而别。”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离开，你要的地位，权利，朕通通都能给你！”哥舒默抓住柳青青的肩膀，紧紧地。

　　“那时，我被父王选中，嫁来莫国和亲，当你掀开喜帕，我看见你熟悉的面容，我想江山和爱情我都能得到了，这是多么的幸运呵！”柳青青直视着哥舒默，眼中有着深情，“可是，在你将我布入沈穆青居中的时候，我开始害怕了，怕你真舍了我，但是，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不会推却，因为，我爱你，爱着苏默。”

　　哥舒默平复了心情，抱住柳青青，温柔地说道：“对不起，朕不该将你……”

　　“我们没有谁对不起谁，默哥哥，柳儿爱你，所以才离开，在皇宫中，我永远得不到完整的感情，你是帝王，要对得起的人太多，所以，我不要成为你的阻碍，也因此，我要离开这里。”柳青青顿了顿，继续说，“柳儿会在江湖中，带着爱你的心，或许，又有一天，我们会再遇，那时，你只会使柳儿一人的苏默。”

　　“你执意如此吗？”哥舒默知道柳青青虽表面温柔，内心却是倔强的，一旦下了决心，便是无法挽回的。

　　柳青青肯定地点下头。

　　“君子一诺值千金，既然朕许了你愿，便会答应，只是……柳儿，你记着，苏默永远只爱你一人。”哥舒默深望着眼前女子，有着舍不下的情。

　　“谢谢……”

　　柳青青展颜，明媚了整个夏季。

　　天默三年，镇国将军殁，烟萝公主柳青青病逝宫中。

　　[结]

　　红颜逝去宫墙末，情缘未尽留人间。

　　数年后，又是一年夏季，苏城月湖柳前。

　　“柳儿”

　　“苏默”

　　“好久不见……”
　　相对眼前，却是当年场景，自由而单纯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