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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兄弟(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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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那一头,老李在第二十次报告:“没有,老大,他没有动静,他在妹妹家住,一直没出门。老七在食杂店里听他妹妹抱怨,说他成天坐在电视机前,一动也不动,懒得象头猪。”
梓行叹息:“好了,老李,你也烦了,你回来,留几个人轮班在那儿看着就得了。”
梓行用手轻轻敲着桌沿:“动手呀,老狗!你在等什么?动手呀,老狗!看我怎么碾死你!”那一天,梓行的声音特别冷,他做事特别地狠,那一天,是黄萱说“不”的那一天。
他要夏顺动手,他要杀死那老狗!夏顺进监狱还不够!他要夏顺死!他不信那老狗会不咬人!那种疯狗,一日不死,一日不会放弃咬人,他只等他张嘴,只等找到借口,就杀掉他!
梓行有时会亲自开车,远远地停在夏家楼下,他从不出车门,如果蛇不出洞,最好不要把手伸进蛇洞里去。
那天,他往回走时看见了一个人。
卫卫长大了,浓妆还是浓妆,但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而且面孔上一抹沧桑,让梓行心中一软。他停下车,而卫卫是认得这辆车的,卫卫上了车。
梓行问:“你还好吗?”卫卫道:“还好。不过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没遇到你之前的那段日子。天天在舞厅跳舞,随心所欲地玩,没人管我,我也不在乎任何人。”
卫卫有点爱讲话,梓行知道她又是吃了药。梓行说:“你保重。”他要走。卫卫问:“那个有学问的女学生呢?”梓行道:“黄萱走了。”卫卫问:“为什么?”梓行道:“她等我求婚等得不耐烦了。”卫卫趴到他身上:“要是我,我就会一直等,等到死。”梓行微笑,轻轻推开她,道:“但,你不是一个人等。”卫卫道:“你知道等待有多寂寞?一天有多长。不提提神怎么打发?想提提神,谁又会白给你东西,当然都要付代价。你给的那点钱怎么够。”梓行道:“有三样恶习是多少钱也不够用的,你应该知道。”卫卫道:“应该知道,我知道又能怎么样?我应该知道爱上一个人,象我这样的人爱上一个人是没有好处的,但是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我不想欺骗自己。”梓行恻然:“卫卫,不要拿别人来当借口。”卫卫问:“梓行,你为什么不爱我?”梓行道:“我说不出原因。”卫卫道:“那你怎么知道你不爱我呢?也许你爱我,你只是不知道。”梓行想了想:“我不知道。”卫卫道:“也许是因为我太象一个人了,一个你生活中常见的坦白的女人,你要找的是一个半吐半露,懂得让你心慌的聪明女人,你要有人同你玩游戏,复杂一点的游戏,来证明你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梓行微笑:“也许是这样的。但我不能勉强自己,你说是不是?也没有勉强自己的必要。”卫卫道:“你看不起的人不值你欺骗。你一直对我讲实话,我从没见过这样残忍的男人。”
梓行轻声道:“骗你有什么好?”
卫卫道:“让我有一段快乐日子,让我被抛弃之后至少有理由心碎并憎恨你!”
梓行苦笑:“好,那么,回来我身旁,我给你恨我的理由。”
卫卫抬起头,瞪大眼睛,半晌道:“但是没有人能回到过去!”
梓行开车往回走,一边说:“看看,我们正在往回走,走回头路。”
卫卫不出声缩在座位里,她侧着头,眼泪无声地从她脸上落下来。不,一辆车可以走回头路,一个人却永远没法走回头路,不是原来的路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卫卫不出声,她象梓行一样渴望过去的好时光,那个好时光里有美丽放肆的少女,有天真活泼的少年,有微笑着的大哥,有一间有阳光的房子,房子里有饭香。即使那位大哥坚持说:“不,我不爱你!”也不能让阳光失色。
旧房子,旧人,往事让人恍惚,忘了时光一去不回头。
忘了落花流水,天上人间。
卫卫推开所有门,一切象她昨天刚刚离开,落了灰,但什么都没有变,洗手间里半块香皂,是她那天没用完的。
卫卫回过头,好象她从没离开,她瞪着眼睛,泪水不断落下来,她问:“是真的吗?我还可以在这里住下去?”
梓行倚着门,好象看见从前的人与事,他微笑:“哭泣,卫卫不是爱哭的孩子。”
卫卫擦干泪水:“梓行,这次,你什么时候把我赶出去?”
梓行道:“你要是愿意,我就将这间房子送给你。”
卫卫笑:“聪明的男人不会送贵重的东西给妓女。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梓行道:“我以前不够大方。”
卫卫看着他:“不,你对我一向够大方,你不够大方是对黄萱。同处女□□应该额外给予补偿。”
梓行几乎退了一步,要不是后面有墙的话。
卫卫道:“我明白了,你是觉得自己不够大方,所以想补偿,但你真正想补偿的人是那个女学生。”
梓行咳了一声:“卫卫,你该不是劝我去把那个人找回来,然后将这间房子送给她吧?”
卫卫问:“你是真心想送我吗?你想明白了吗?”
梓行回身离去!施舍都这样不痛快。
但梓行还是将房照换了名送过去。
卫卫问:“你还是爱过我的,是不是?见我的第一次,你不见得见一个女人就让她跟着你。”
梓行吻她额头:“我喜欢你,你当时象樱花一样灿烂。”
卫卫在年少时化浓妆,现在年纪大了正经该化妆时反而马虎了,只有嘴巴上一只口红,她的面孔黄瘦。
到了年底,人人一只红包。黄萱那只特别厚。
同事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黄萱诧异,不会吧?刚来就得最多奖金,要是比上司拿得多,那不是死罪?
打开来,黄萱呆住,身边的一个女子尖叫一声:“哇,这是什么?”
黄萱拿着一双红袜子,苦笑:“要是让我走路,至少该送我一双靴子,红袜子,一出门就磨烂了。”
女同事愤慨地:“去找老板理论,做牛做马一年,不能这样戏弄人!”
开玩笑,刚刚还红着眼睛盯着黄萱手里的红包,一下子怎么站到黄萱这一边来的?但黄萱还是去找张社。
敲门,老板说:“进来。”
黄萱拿着红纸包与那双红袜子,轻轻放在张社桌上:“我想,老板一定是不留心放错了包。”
张社正打着电话,一边笑盈盈,一边挂了电话:“没有错,就是给你的。”
黄萱涨红脸:“不要侮辱我的工作,张老板!”
张社哈哈笑:“你带袜子来了吗?黄小姐?”
黄萱道:“没有。”
张社笑:“所以,我为你准备一双,拿去钉在你的桌子上,然后,”张社取出一把钥匙:“把这个放进去。”
黄萱诧异:“这是……?”
张社道:“你是外地人,这是公司的宿舍,一般只给高级别职员,因为你这一年的工作非常出色,我决定留住你,但我一般不给新手发太多奖金,所以给你这个特别优待。拿去吧,那个地段,相同面积要几千元租金,当作你的年终奖不算寒酸吧?”
黄萱低下头,微微笑了,她抬起头:“谢谢老板,但是,下次,别给我惊喜,吓坏我。”
拿着一双装了钥匙的袜子出来,黄萱再矜持也忍不住嘴角含笑。
同事问:“什么,笑什么?手里拿的是什么?”
看见钥匙,大家做声不得,黄萱解释:“老板说,单身女子不好租房子,所以……”众同事还是说:“恭喜恭喜。”当她要升级,立刻另眼相看,漂亮女孩儿倒底不一样,来了不到一年,就要升。此时虽然还没公布,但也象红楼梦里的花袭人,已经有了二两银子的待遇,只差名份了。
管众人怎么说怎么看,黄萱伸个懒腰,看看,失恋不会死人,此时此地有血汗泪水却亦有欢笑。
一天下班,张老板叫黄萱:“同我出去吃顿饭。”
黄萱呆了一会儿,是约会吗?那可不行。但是没有人约会会用这种口气。她慢慢道:“我还有点事。”
张社怪叫:“什么事?你们这些女人,把工作当成什么?一说加班个个都有事!”
黄萱诧异:“吃饭算加班?”
张社还在牢骚:“我刚打电话,秘书一听见晚上有事,跑得比兔子还快。”
黄萱道:“好了好了,我不知道是加班,有钱赚,我这就收拾一下,陪老板吃饭。”
张社道:“什么钱?”
黄萱问:“加班不给加班费吗?”
张社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一顿饭几千元,还要加班费!”
黄萱笑道:“不是我要去吃的。”
张社这会又好奇:“要是我私人约你,你不去吗?”
黄萱微笑:“象张老板这样人材,不可能没结婚,我不同有妇之夫出去。”
张社笑道:“我结过婚,证都领了,举行婚礼那天,新娘子痛哭,不肯上车。”
黄萱奇怪:“为什么?”马上道:“对不起!”失言。
张社道:“放心,我对小女孩儿不感兴趣。”
黄萱道:“我?小女孩儿?”黄萱几乎没成为小女孩儿的妈妈。
张社道:“你看单身汉多不方便,我想多给你些奖金都怕人说闲话!”
黄萱笑出来:“老板不舍得钞票是真的,我倒不怕谣言,有人说什么算在我身上!”
张社哈哈笑:“有胆子!看不出你这么斯文,倒有这么大胆子。”
那天晚上是同一个叫洛冬的客户吃饭。黄萱知道秘书跑掉是假,张社要找个免费的漂亮女子陪酒是真。有高档次的客户,要吃饭,还要有女子坐陪,嫌三陪女没品味,所以张社让手下有文凭的漂亮女孩子出来亮相。人在江湖身不由已,那千元月租的宿舍当然不是白住的。
一晚上黄萱敬了许多酒,她是个有酒量的女子,也唱了许多歌,她的沙哑嗓子因为漂亮面孔增色不少。
第二天,老板说:“黄萱你该练练唱歌了,吓坏我,要不是洛老板胆子大,我们的生意就泡汤了。”黄萱但笑不语,看,别以为你肯卖笑就行,在日本艺妓是门艺术呢。
长工资了,血汗钱,还有卖笑的钱。
老李看见卫卫:“卫卫!”惊见故人来。
卫卫笑着过去,抱一抱老李:“有没有想念我?我不在,你是不是少了许多娱乐?”
老李道:“少许多麻烦是真的。你这胡汉三又回来了!还好吗?”
梓行喂了一声道:“别同我的女人罗嗦。”
老李笑笑,道:“老大,这边讲话。”
梓行过去。卫卫这点好,她从不插嘴梓行的生意,也不介意梓行背着她说话。
老李道:“他终于出门了。”
梓行的瞳孔收缩:“他去了哪?”
老李道:“在工地找了个工作,看门。”
梓行失望地皱着眉头:“他真的放弃了?”
老李道:“也许是老了。”
梓行冷笑:“狗改不了吃屎!”
老李道:“我先回去看着,找他们工地的头目打头一下。”
梓行道:“别惊动他。当我们不知道好了。”
蛇不出洞,奈何?
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梓行送老李出去,一个人倒在床上,想心事。
卫卫在床边蹲下,问:“老大,心情不好?”
梓行笑笑:“什么老大!别胡说。”
卫卫道:“心事特别重,为什么?”
梓行看看她:“卫卫,你终于懂得看人脸色。谁教会你?”
卫卫苦笑:“我一直懂,只是装不懂。拿鞭子的人教会我,拿鞭子的人能教会我任何事。”
梓行轻轻将她的长发抚向后,半晌道:“卫卫,看过卡门吗?”
卫卫道:“我不看书。”
梓行道:“电影也有。”
卫卫耸耸肩:“看不懂外国电影。”
梓行笑了:“卡门说,做为丈夫你可以杀死你的妻子,但卡门永远是自由的。”
卫卫不明白。
梓行道:“人最不可以追求的就是自由,代价最高。”
卫卫不明白。
梓行道:“我又在胡说,原谅我,我年纪大了。”温和地笑。
卫卫哈地笑一声,扑进他怀里。卫卫不懂卡门,但卫卫做得,不折不扣就象卡门,爱管爱,她最忠于她自己。
梓行想,即使我爱她,她也还是这样做吧?过两天安生日子就又要找刺激。梓行摸摸自己的心脏,不知能不能再次承受从厕所里走出别的男人这种事。所以梓行轻轻推开卫卫,不,别到我身上,我只是来还债,抱歉,你的手指。
卫卫不知道,她被轻轻推开也只是笑坐到梓行身边,一边想,男人到三十几岁,就差多了。
柳媚花艳莺声儿娇,又是一年春来到。
夏顺始终没有动作,梓行手下人已经疲了,连老李都不耐烦:“老大,这样不办法,不如我找人杀了他。”
梓行淡淡地:“急什么?”
他已经有主意,要知道夏顺是否放弃只要看他肯不肯跟梓为走就知道了。如果夏顺放弃了,他会让夏顺死于一场意外事故。否则,他等着夏顺给他借口,他会借法律之手,将夏顺合法地杀死,就象夏顺当年借政治之手一样。夏顺是死定了的。梓行就象冤魂一样,定要纠缠至夏顺死!
男人在烦恼时,最喜欢做的大约就是将头枕在美人膝上。
梓行闭目躺在卫卫身边,卫卫一下一下摆弄他的头发。梓行微笑了一下,问:“卫卫,多久没见过梓为了?”
卫卫的手停在梓行头上,过一会儿才又动起来:“你把他怎么了?”
梓行微笑:“我?我能怎么他?”
卫卫道:“你弟弟对他象条狗般,你对他做了什么事让他离开你,再也不回来?”卫卫还是那样坦白。
梓行沉默了。好比养一条狗,狗会感恩。会感恩的人就少得多了,梓为是少有的象狗一样忠厚的人。
卫卫摇他:“说呀,你把他怎么了?”
梓行问:“你不知道吗?那个叫黄萱的女子,是梓为的女朋友。”
卫卫呆了一会儿:“梓行,你为什么这么做?”
梓行沉默一会儿:“我不知道。”
卫卫失声道:“你真的爱她!”
梓行不语。
卫卫道:“我是知道你的,大哥,你不见得是好人,你对女人也不算好,但是,大哥,你不会那样对待梓为的!你真的那么爱她?”
梓行苦笑,前因后果,已经说不清,不知道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卫卫问:“为什么放她走?为什么不留住她?大哥,你怕什么?”
梓行诧异:“我怕?”
卫卫问:“大哥,你是不是怕爱上一个人,你怕自己会爱别人,任何人。”
梓行害怕这些自以为是的女人,这些女人让他困惑,不知道自己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这些女人以自己的方式解释一切,让别人如在雾中。
梓行被卫卫说得苦笑起来,一个聪明的女人是让人讨厌的女人。
卫卫说:“怕有一天她会离开你,干脆先赶走她,是不是?”
梓行轻轻抚摸卫卫的面孔:“住口,孩子,别胡说了。”
卫卫问:“那是为什么呢?”
梓行道:“我不过一时没转过弯来,我并不知道我爱她,她不愿等待,所以,我们没有缘份。”
卫卫问:“大哥,你会不会也不知道你是爱我的?”
梓行半晌才道:“卫卫,我是爱你的。只不过,我不能想象同你过一辈子。”
卫卫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她握住梓行的手,放在自己脸旁,梓行的手有香皂的味道,梓行几年都一直用一个牌子,那种味道让卫卫安心。卫卫说:“大哥,别太早离开我。”
梓行道:“有一天我离开,我也会安排好你的生活。”
卫卫问:“为什么?这是那个大学生教你的吗?”
梓行道:“卫卫,你给我难堪,我做的并不算太难为你吧?”
卫卫叹息:“你为什么早不肯说爱我呢?”
梓行道:“我不知道。”
卫卫道:“许多人也不知道,却说了一辈我爱你。”
梓行道:“至少对自己喜欢的人不该说谎吧?”
卫卫道:“生命是个幻觉,一瞬间,让自己觉得快乐有什么不好?”
梓行苦笑:“生命对我沉重而真实。我没有幻觉。”
老李进来:“老大,有情况。”
梓行点头,让他进来,一边推开卫卫:“去,出去买衣服。”
卫卫安静地出去穿衣服。
老李道:“工地丢了东西。”
梓行看着他:“嗯。”
老李看着梓行。
梓行问:“然后呢?”
老李道:“我们可以借机整他。”
梓行沉着脸:“那是我的目地吗?”
老李半晌才道:“老大的意思是……”
梓行不语,双手放在脑后,过了一会儿,他问:“丢了什么?”
老李道:“十分重要的东西,是用来拆毁地基的炸药和□□。”
梓行一震,转过身来,不禁冷笑:“你以为是谁偷的?”
老李沉默一会儿:“不会是那个老头子吧?”
梓行笑:“坐牢也是门学问,可以学到许多东西。”
卫卫依在门上,方成见了她就头大,在衙门里工作,被这种女子找上门来,别人会怎么想,他急忙将卫卫带出大楼,走得远远地问:“什么事?”
卫卫微笑:“听说过我?”
方成道:“听梓为提到过。”
卫卫道:“你一定知道梓为在哪里。”
方成道:“我们毕业时有点不愉快,再没有联络过。”
卫卫轻轻吐一口烟:“替我打听,我明天再来找你。”转身要走。
方成急道:“我怎么打听!为什么不问夏梓行?”
卫卫道:“明天打听不到,我后天再来,直到找到梓为为止。你要是不要命了,不妨去告诉夏梓行,我在找梓为。”
方成道:“你有什么事?”
卫卫道:“我有什么事,得告诉你吗?为什么不问问梓为愿不愿意同我联系?”
方成在卫卫的背后,低声骂一句:“滚你妈的屎蛋!”
但方成关心梓为,怕有什么事令梓为吃亏。
方成只得同梓为联系:“那个叫卫卫的女子找你。”
梓为问:“她还好吗?”
方成道:“看来没什么不好的。”
梓为道:“给她电话好了。”
方成道:“这个女人,从你认识她就没遇到好事,我看还是不要联系的好。”方成希望梓为永远不要同这里的人打交道。
梓为笑了:“女人是祸水,这论调太老了。”
卫卫打电话给梓为:“梓为,你父亲出狱了。”
梓为觉得握着电话的手掌被电击一般,久久有一种麻木的感觉,半天他才问:“多久了?”
卫卫道:“有几个月了,你大哥一直着人跟着他,前日,老李同你大哥,密谈,梓为,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梓为沉默。
卫卫道:“回不回来,都没人会怪你,这种事,你实在不好出头,但是,我想,梓为你至少有知道的权利。”
梓为半天才道:“谢谢你。”
卫卫道:“别谢我,我欠你人情,这次又不知是不是好心办坏事呢。”
一只手轻轻按下键子,卫卫回头,惊呆,梓行微笑:“说得好。”
梓行松手,坐下来:“卫卫,你不是不知道规矩吧?这个耳朵听进去的话,应该从那个耳朵出来。要是从嘴巴里出来,那会死人的。”
电话里犹在叫:“喂喂!”
卫卫举起话筒尖叫:“梓为你不要回来!”
梓行一脚将她踢倒在地:“蠢货!”卫卫弯着腰,痛得发不出声来,许久嘴巴里冒出一股咸水,卫卫吐出来,是一大口血。
梓行将电话放好,慢慢走过去:“怎么才能让你有记性呢?”
卫卫虚弱地:“好痛,救命!救救我!”
梓行哼了一声,走进卧房去,关上门,卫卫呻吟:“救救我!”
梓行再出来时,卫卫已经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梓行要愣一愣才走向前去,一推卫卫,卫卫随手就倒,已经是昏迷了,梓行这才急了,为了一个蠢女人闹出人命关司,坏了他的大事,那才不值呢。
送去医院,是内脏破裂,老李道:“女人比玻璃还脆,一下子失了手,一样要偿命呢。”
梓行苦恼地:“怎么会被这种女人缠上?老李,你见过这样吃里扒外的人吗?这下还要对付梓为。”
天亮时卫卫醒了,她学会一句梓为常用的话:“不小心摔倒。”
医生说:“摔到肚子也是件奇事。”正是林亮。
林亮道:“还是叫梓为回来吧,这个女人不经打的。”
老李学给梓行听,梓行十分沮丧,打了女人,真丢脸,比打小孩子还丢脸,会被人看不起。
梓为回来了。
初冬,雪压在还带着红的干花上。半绿的叶子冻在树枝上。秋天还迟迟疑疑不肯走,冬天已经毫不犹豫地来了。
梓为下了火车,站前空气凛冽中有一股汽油味,这是梓为熟悉的城市,肮脏、落后、但生机勃勃。梓为喜欢这里的空气,这里有全世界最清冽的空气,象冰镇过的一样,吸下去让人精神一震。
老李点了一支烟,在车边等人。他没有看见梓为,他不想看见梓为,这两兄弟纠葛太长久,好多时候恩恩怨怨已分不清,看着他们相互撕杀已让人难过。梓为先看见老李,他走过去:“李哥。”老李叹息:“上车吧。”
梓为道:“带我先去大哥那儿。”
老李道:“是。”
梓行打开门,淡淡地:“回来看我?”
梓为无言地走过去,拥抱。
梓行呆了一会儿,终于抱住梓为。
梓为松开手,他说:“我去见我父亲,我尽力带他走。如果那样,大哥还是不能放过他,那么,大哥,请你斩草除根,否则……”
梓行微笑:“否则,你就是我的敌人?”
梓为点点头。梓行微笑:“你好象比较喜欢我杀了你。”
梓为点点头。
梓行沉默了。
梓为道:“再见。”
再见,象告别一样的再见,这两个字,多少令人痛心。
梓为问:“爸,跟我去北京吧。”
夏顺冷笑:“我等了这些年,忍了这些年,只是为了跟你去北京吗?”
梓为沉默了。血仇是无法用三两句话化解的,做他,能选择的只是跟着哪一边。
梓为接夏顺到酒店住,一边让方成帮忙找房子。姑姑的脸色实在难看。
夏顺问:“你有什么打算?”梓为微笑:“我没有打算,你要干什么,我就帮你干什么。”夏顺冷冷地:“我不需要你做帮手。”梓为说:“好,那我就在这等着。”夏顺道:“吃了人家几顿饭连祖宗都忘了,你想跟那个姓江的走,尽可以走,别说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我并不领你的情。你如今翅膀硬了,我也奈何不了你,你心里向着谁,不用伪装。”
梓为沉默。他已经选择,别人领不领这个情,他不在乎,他的牺牲太大,别人不在乎他的牺牲已经不能令他觉得痛。换句话说,他自己做的事已经让他痛到不能更痛,他的父亲,没有伤害他的能力。这个亲人离开太久,他在梓为心中的份量已经渐渐轻薄。他的刻薄也好,他的凶恶也好,对梓为无足轻重。这才是至大的失败。他夺走梓行父亲的生命,梓行夺走他儿子的心。
夏顺打开一个图,叫梓为:“过来,看看,那人的家是不是这样的?”那是夏顺家以前的样子。梓为将梓行打通的另两间房画上,标明客厅书房。夏顺问得很细:“电话在哪?他通常在哪间房?会客在哪间房,同生人在哪会面,同熟人又在哪坐?”梓为一一回答。
梓为一早睡下了,夏顺在房里或坐或立,一夜无眠。
第二天梓为醒来,夏顺双目炯炯,发出异样的光彩,梓为只在卫卫吃药时看过这样的眼神。夏顺道:“我已经想过了。”
梓为看着夏顺,半晌道:“你不必说这么多,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夏顺一时顿住,然后干笑两声。
梓行没有找梓为,梓为上门去。
梓行微笑着:“怎么,还没动身。”
梓为道:“我来跟大哥说一声,我父亲不想离开。”
梓行微笑:“那么,你呢?”
梓为说:“很久以前我同人讨论过,怎么报答你这个要杀我父亲报仇的人,人家说小说里的人物会杀身成仁。我不能,大哥,我只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梓行很体谅他的选择,他点点头:“你也只得如此,这也是我想到的。”
梓为转身想走,梓行微笑道:“来,最后一次同我说再见吧,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你的拥抱。”
梓行微笑着想:“好,这下子,我得亲手将我从小养到大的小狗做成狗肉罐头了。那真是一件让人下不去手的残忍事。但人不过被命运推来推去,能走到哪一步自己完全无法决定。而且一定得走下去。”
梓为站在他面前,忍泪忍得很辛苦,他还没有走上前,书房的电话响。梓行道:“看看,我们都是电话的奴隶。”走过去接电话。
梓行说:“喂喂?是谁?说话!”
梓为在一瞬间,脑子里如同电光闪过,他扑过去:“大哥!”
梓行一震抬头,看见一件黑色的东西向窗户飞过来,梓行摔下电话,向门口冲出去,梓为迎上,那东西“哗”地一声打破玻璃,梓行已冲出书房,带上门,抓住梓为的手腕,将梓为拉着同他一起跑,那东西落在地上,弹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大门被冲开,梓行摔倒,梓为扑倒在梓行身上,沙发被气浪掀翻,扣在两人身上。
梓行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他试了两次,才推开身上的重压,沙发咚的一声翻在一边,一个软软的身体从他身上滚下去。
梓行两手发抖:“梓为!!”
梓为面孔上是黑色的灰与血,梓行的手指深陷进梓为的皮肉里,他紧紧抓着梓为的双臂:“夏梓为!!”梓为咳一声,慢慢睁开眼,他说:“我还活着!”
梓行问:“这是苦肉计吗?”梓为说:“对不起,我只是没多想。”
梓行落下泪来。第一次,梓为见梓行落泪。仇恨是一件让人很容易沉迷的事,而爱,要深受震憾才能明了。
梓行说:“你救我一次,我可以放过你父亲一次。你要是想带你父亲走,就带他走吧!我可以不再追究。”
夏顺不见了。梓为住进医院,只有老李来看他:“还好吗?警察一直在盘问你大哥。我的意思,应该告发你父亲,他在监狱里最合适。”梓为淡淡地:“你这样想,因为他不是你父亲。”老李说:“你父亲根本没想过你也在那间房子里吧?他知不知道?”梓为沉默,老李笑了:“他知道,那么是他不在乎你在不在房间里,他不能算是你父亲。”梓为道:“老李,我不想再看见你,你别再来看我。”老李站起来:“真话最伤人,可是?”
老李走时说:“你父亲在监狱里也最安全,如果他继续纠缠你大哥,不论如何,一定会死。”
梓为沉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