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黄粱一梦》萨格

1、

　　阿槿躲在树后面，悄悄打量不远处的那个人。
　　银白头发，皮肤白皙的近乎透明，眯着眼睛，微挑嘴角始终在笑。高高瘦瘦，似乎和同龄的很多男孩子一样，因为跟不上营养而抽成瘦瘦长长的骨架。
　　这样一个一身白衣的人站在树木林立的深山里，浑身闲散的气息，周围除了鸟鸣和风声只剩下安静，实在是有些吓人。
　　想起小伙伴们说过的那些话，阿槿也忍不住同意了他们的猜测——也许，也许真的是妖精也说不定。
　　正这么想着，男人竟然发现了躲在树后的她，扭头直直看过来。
　　“呀~”
　　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带着惊奇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传说中森林里被人触碰就会消失的孤单妖精。
　　然后他抬起手，露出袖子下消瘦白皙的小臂，冲她兴味盎然的挥了挥。竟是让她过去。
　　想起那些外婆说过的妖精故事，阿槿呆了呆，吓得拔腿就跑。

　　一口气跑回村落里，阿槿迅速被等在那里的小伙伴们围了起来。
　　“怎么样阿槿姐，那是不是妖精啊！”
　　“呀！会不会吃人啊！”
　　“也许已经被阿槿姐打走了说不定。”
　　“阿槿姐到底怎么样啊。”

　　小阿槿在一群高高矮矮的小男孩包围中愣了愣，故作镇定的抓了抓头发。
　　“我……我没见到他，也许他走了。我明天再去看看。”

　　*

　　阿槿今年十岁，眼看着就要小学毕业了，她仗着女生早发育的优势，把这个村子里所有和她差不多大还有比她小的男生都挨个揍趴下了一遍，所以成为了这个村子里小小孩子们的孩子王。
　　现在是暑假，所有孩子们都撒了欢的玩。在这个小村落里，有山，有森林，有河，有鸟有兔子有鱼，不缺玩物。
　　爬树掏鸟蛋，下水抓虾米。直到昨天，有孩子在森林里撞见了穿着白色袍子的人。于是忙不迭的跑去找孩子王阿槿报告。

　　此时阿槿正在犯愁。
　　到底要不要再去森林里一趟呢？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妖精——

　　过了一会，阿槿还是忍不住去了……不过临走前记得偷偷揣上了一根拖把棍子。
　　嘛，防身。

　　进森林里走了没多久，大概也就在昨天那个地方，阿槿又看到那个人了。
　　那个人坐在高高地树枝上，晃晃悠悠的，看到她似乎很开心的挥了挥手。“你来了~”
　　深吸了口气，阿槿打着胆子凑上前去，悄悄把手里的木棍握紧了些。“你是妖精吗？”
　　“？”男子的视线不紧不慢落在她脸上，似乎是思考了一下，颇随性的歪了歪头。“妖精是什么？”
　　阿槿一下子被问住了，小小女孩皱着眉为难的想了想。“大概是那种，会奇怪法术的……”小小女孩张了张嘴，看着跟前面容英俊的男子，垂下的发丝遮住了泛红的耳根，怎样也无法狠心说出‘不是人’这样的话。
　　“奇怪法术~？”男子似乎很不解的歪了歪头，单手撑着脸，颇有些无辜。“你说的……是这样的吗？”
　　“破道之三十一•赤火炮。”
　　小小的光球停留在男子白皙的掌心里，把他的脸照得更加明亮，阴暗的森林里，他整个人瞬间都在阿槿心里染上光。
　　真——真会法术啊？！！！！！！
　　阿槿望着那光球呆了呆，转身就跑，棍子掉地上了都顾不上。
　　……又被吓跑了。
　　身后传来那人颇无辜的一声“欸~”，似乎又心情很好。

　　*

　　第三天一大早，阿槿又来了。
　　“你……吃人吗？”
　　“人？”他这天正坐在小溪边，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身上有些金闪闪，被她这样问颇奇怪的瞅了瞅她，脸上又挂起轻松的笑意。“不吃，我喜欢吃柿饼~”
　　阿槿松了口气。

　　“你讲话的音调好奇怪，是外乡人吗？”
　　“嘛~大概~”
　　“从哪里来呢？”
　　“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
　　男人很配合，大概是因为一个人待的太久了难得有人陪他说话，所以只要阿槿问的，他都会回答，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每天都呆在这，是在做什么呢？”
　　“我在等人~”
　　“这里有你要等的人？”
　　“嘛~大概吧~”
　　阿槿皱了皱眉，突然想起妈妈曾经教育过她的不许早恋的话……
　　“是你女朋友吗？”
　　“欸？”他突然被这么问，脸上迅速闪过一抹吃惊，随即很委屈的撇了撇嘴，“……我还没追上。”
　　“啊……”阿槿挠了挠头，这方面完全没经验的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天阿槿在树林里待了很久，跟这个人说了很多话。眼看着天快黑了，阿槿站起身，礼貌的跟他告别。
　　“我要走了，天快黑了，森林里不安全。你不回去吗？”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
　　阿槿犹豫了一下，“……你是要一直在这里等吗？”
　　“嗯~”
　　“那我明天再来找你……再不回家，我要被妈妈骂了。”小小阿槿抓了抓头发，仰起头眼巴巴的望向树枝上面悠哉坐着的那个人。“我们聊了一天，是朋友了吧……我叫阿槿，你叫什么呀。”
　　“银~G-I-N，市丸银~”
　　“那明天见！阿银！”千辛万苦和妖精交上了朋友，小小阿槿兴冲冲的跑了。

　　跑了两步，阿槿站定回头，对着正望着他的新朋友啪啪拍了拍胸脯。
　　“阿银，你晚上要是害怕，可以来我们村子里找我的！你随便问个小孩就能知道我家在哪。我是这附近的孩子王哩，你是我朋友，我会罩着你的！”
　　男子轻笑出声，十分配合的拍了拍手，“真厉害~”

　　*

　　村子里的青年和大人大多出去打工了，而上初中的学生要去山那边的村子里读书，一年很少回来，村子里留下的只有女人和老人小孩。
　　所以阿槿的生活里几乎接触不到阿银这样年龄的男子。
　　她很好奇。

　　这个暑假里，阿槿天天都往森林里跑，跟那个新朋友聊天。
　　“阿银~这是冬天存下的柿饼……你尝尝看？”
　　“嗯~很不错呢~”

　　“阿银，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大很大？我还没出去过，听外婆说外面有海，有几十条几百条河流那么大呢！这是真的吗？”
　　“是呢。海很大呢。”

　　“阿银，大人也要考试吗？我好讨厌考试哦。”
　　“毕业了就不用考试了哟~”
　　“哎？真的吗？阿银也上过学吗？”
　　“嗯~我用了一年就毕业了~很无趣呢~”
　　“哗——阿银好厉害。”

　　“阿银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啊？不是只有爷爷奶奶才会是白头发吗？”
　　“嗯~因为我长的很帅~”
　　“啊，是因为你长的太帅了，所以是白头发吗？”
　　“嗯~”
　　“原来帅哥都是白头发！嗯！”

　　“阿银会离开这里吗？”
　　“我等的人来了，我就离开~”
　　“你等的人也是白头发吗？”
　　“不是，是橘色的头发，大卷的，很漂亮呢。”
　　“哦……她会来找你吗？”
　　“嘛，说不准呢~”

　　新朋友懂得很多，似乎阿槿问什么都能答出来。但那日阿槿见过的奇怪法术，不管她怎样央求，新朋友都没再让她见一次。

　　*

　　过了些天，突然下了雨。
　　其实下雨本来是平常的事，只是很讨厌不能出去玩了……阿槿坐在窗户前看外面哗哗的大雨，突然想起，阿银是不是还会在树林里？
　　眼看着妈妈和外婆在里屋，阿槿拿了伞就冲着森林冲过去。

　　在森林里打着伞不方便，阿槿索性收了伞，在小水坑里深一脚浅一脚。雨哗哗的砸下来，雨点大到让阿槿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靠着记忆闷头在森林里乱跑。
　　可是路真的找不到了，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倒的时候，阿槿的腰上突然横过一只手，帮她站稳了脚步。
　　抬眼赫然就是市丸银。

　　也顾不得抹一把脸上的水，阿槿冲着男人就喊起来，雨声太大了，耳边全是噼啪的声响，她喊得很用力。
　　“你真的还在这里啊！！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不打伞！”一边喊一边抖开伞往新朋友头上撑过去。“以前这里不是森林时发生过泥石流的！你快跟我离开这，万一真的有什么事，你站在这里，没有人能看到的！”
　　“没有人能看到~？我不信。”市丸银勾了勾嘴角，依然是那样淡淡笑着的样子。“我等的人，一定能看到我。”
　　小小阿槿举着伞的动作顿住了。
　　他笃定的态度让人嫉妒。

　　突然天空中横过一道耀目的闪电。紧接着耳边响起轰鸣的雷响。而光仿佛在身边炸开。
　　“缚道之八十一•断空。”
　　眼前阴雨连绵。
　　却仿若有风在身侧刮起。

　　“好可怕哟~~站在山顶的大树下打伞，你也太冒失了~”说是这么说，银还是在轻轻松松的笑。

　　阿槿呆呆地看着刚才她站的地方旁边，那被雷劈开的焦黑树干，已经吓得魂都没了。
　　已经无法想像她到底是怎么移到这百米之外的。而即使是在这百米之外，脚下也是薄薄一层黑色的焦土。
　　雷竟然落在她身边了。
　　小小女孩摸摸脸低头看看手和脚，自己似乎毫发无伤。
　　脑袋里还一片空白。
　　……她刚刚差点死了吗？

　　“这里很危险呢~我送你回家吧。”

　　“……嗯。”

　　*

　　嘀——嘀——
　　“坐标38—121—73。捕捉到市丸银的灵压。”

　　*

　　回村子的路上，阿槿不敢再打伞，惨白着小脸一言不发的跟在市丸银身后走。
　　“阿银……”
　　“嗯~？”
　　哗哗的雨水落在身上，即使是夏天，依然冻得阿槿瑟瑟发抖。她敛下眼睛，想起刚才的情景还有些后怕，而走在前面的男人，依然晃晃悠悠不紧不慢，走在湿漉漉的森林里，却仿佛片雨不沾身。
　　也许妖精不会淋湿，所以不需要打伞的。
　　这样看来自己简直是个傻子。
　　“你……很冷吗？”
　　“……嗯。”
　　“那我快点送你回去吧~”
　　是用刚才那样快速移动的法术吗？阿槿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即使这条路又湿又滑难走又冷，我还是想跟你多相处一会。
　　市丸银挑了挑眉，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发出一声轻笑。

　　森林离村子没多远，很快就看得到了，高高瘦瘦的男子在森林边缘停下脚步来。阴雨连绵，他身上没有丝毫淋湿的样子，而在森林里走了这么久，他白色的长袍下面没有沾上丝毫泥泞。

　　“前面就是村子了吧？我就不进去了。”
　　“……阿银不进来坐坐吗？”
　　“妖精不喜欢喝茶~”
　　“……那再见，阿银。”
　　“拜~”
　　“……谢谢你。”
　　“不要紧，柿饼很好吃呢~”
　　阿槿点点头，乖乖迈步往村子里走，走了几步回头，依然看见市丸银站在森林边缘，白衣，笑脸，身后是成片被雨打湿的深绿色树木。
　　市丸银抬手挥了挥，宽大袖子下的小臂消瘦的棱骨分明，阿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抬手挥了挥，然后转身飞快的跑开了。

　　*

　　“坐标25—126—81。锁定前三番队队长市丸银。”
　　“断界固定百分之十。”
　　“准备连接穿界门。”
　　“预计开启穿界门需要十三个小时。”

　　*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是个好天气，落在森林里的阳光很明亮很干净。
　　阿槿兴冲冲的抱了一堆柿饼冲进森林里。
　　还是老地方，那个人坐在焦黑的被劈开的树冠顶多，优哉悠哉的对她挥挥手，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你来啦~”
　　“嗯！阿银，我今天给你带了好多柿饼呢！”
　　“呀~你真好~”

　　阿槿兴冲冲的跑过去，突然市丸银身后的地方银光乍现。然后竟有一扇古老的纸门缓缓打开。她吓了一跳，抱着一大堆柿饼停在了离市丸银十几米的地方。
　　紧接着，一个橘红色的身影从门里冲出来，混着市丸银惊讶的神色，直直冲过来把他抱了个满怀。
　　“银！我就知道你没死……我终于找到你了。”
　　“乱菊~你速度又快了，我本来想给你个拥抱的~结果还没来及伸开手~~”
　　“混蛋，就知道说好听的话！”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阿槿呆呆地立在原地。

　　好耀眼的女人……橘色头发，她就是阿银等的人吗？真的很漂亮啊。身材也那么好。明眸皓齿，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的样子。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阿银吧？……她以后也能长成这样的大人吗？

　　市丸银和那个女子低语了几句，然后松了手，转头笑意盈盈的望过来。
　　“我等的人来了，我要走啦~”
　　“……嗯。”
　　“这些柿饼可以给我吗~？”
　　“……嗯。”
　　“谢谢~”

　　这时候她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她能说什么？
　　阿银，等我长大好吗？
　　我会变得很优秀，会成为能配得上你的人？
　　还是说，以后我还能不能让我再见见你？

　　阿槿最终笑容艰难的抬手挥了挥，“阿银，再见。”
　　市丸银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那只手白皙修长，温度有些凉。
　　“几十年以后见，阿槿。”他俯身，低声在她耳边说。

　　走进门的时候，市丸银还笑容满面的回头冲她挥了挥手。然后门瞬间消失，周围迅速的回归静寂，风声穿过树林，摇晃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十岁的阿槿呆呆站在原地，僵着满脸的笑容，心底却涌起想哭的冲动。
　　阿银，认识这么久，你唯一一次叫我的名字，却是在要离开的时候。
　　很过分，对不对？

　　*

　　梦醒的太快了。
　　速度快到甚至无法称为黄粱一梦。

　　*

　　接下来就过了很多年。
　　阿槿后来走出了这座山，去城市里上学工作，然后跟一个不是很帅但对她很好的男人结婚，生子，老去，平凡的过了一生。
　　走出大山后的第一件事就去看了海。很漂亮，而且真的很大很大呢。
　　当年的妖精先生在她心里成了一个遥远的梦，在社会里摸爬滚打那么久，有时候半夜醒了，她甚至会怀疑，那样闲散孤单仿佛对世界上任何事都不在意的英俊男子，自己是不是真的遇见过他？

　　死后进入流魂街，对自己回到了十几岁的样子惊讶了一下，然后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的她，很快因为差点饿死考入真央灵术院。
　　然后某天睡过了头，匆匆用着不太熟练的瞬步赶往教室的时候，拐弯的时候直直撞上一个人张开手的怀抱。
　　抬眼看到面前人羽织的下摆，想揉额头的手尴尬的停在了空中，阿槿吓坏了，不敢抬头，忙退后两步离开怀抱，她竟然撞上了来真央指导的十三番队长。
　　“对对对……对不起……”刚来尸魂界的事，静灵庭里的很多东西阿槿还不清楚，她只好祈祷自己撞上的不是难缠的队长。
　　却听见头顶响起一个有些耳熟的轻笑。
　　“阿槿的瞬步很差呢，我都摆好了姿势等了等，你才撞上来~”
　　“……欸？”低着头的她睁大眼睛，浑身僵住了，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旁边的校长看到是她，忙出声解释。“市丸队长，这就是我之前跟您说过的，半年跳了三级的天才……”
　　“真央的天才还真是多呢~”头顶的那个声音轻轻笑，“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号呢，当年志波家的长子死了，我也死过一回。天才都短命呢~”
　　“……市丸队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校长的声音有些颤。

　　市丸队长……
　　市丸队长……

　　阿槿猛然抬起头来，正看见她年少时见到的那个年轻男子带着淡淡笑意望着她。
　　她震惊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市丸银见她这样反而笑得更开心了，随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一身闲散的迈步向前，路过她。

　　“快点追上来吧，阿槿。毕业后来三番队~然后……我不会让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