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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了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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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季答应幕幕第二日去看他,果然第二日收拾妥当便去了,衣衫还是那件唯一的长衫,鞋子倒是换了双崭新的,托姚大人的福,他这还没落实职务的编外人员已经预先领取福利了。
往常何为季进出都走后门,常挨白眼看脸色,即便面对恶声恶气也得忍气吞声。烟花柳巷激怒客人起身的技俩有的是,有钱时谄笑奉承,没钱时取笑揶揄。别人说过的话何为季都当耳旁风,被诸多小事难为也全不介意,比如刚刚脱下的鞋子转眼不见,再次现身不是在水缸里就是庭院外面,衣衫被偷、出门冷丁挨盆凉氷、大热天的在他面前摆盆炭火说是要薰蚊蝇,数年下来种种不可一一例举。
老鸨当面敢骂他是丧门的穷汉退财的白虎,而何为季每每上门必要强调的便是,他对幕幕是怎样真心怎样倾慕怎样相思怎样梦寐思服。老鸨无数次听过他的墙根,时日久了,对这骂不散吓不走的钟馗也生些侧隐之心,更何况虽然每每缺银少两多少还能见着点银惠,是以每见何为季不是冷哼一声便是“哎哟,我的大状元来了。”
何为季遭受的何止是怠慢,斯文早已经被玩笑尽毁,幕幕私下里常为这些哀叹难过,而何为季倒自得其乐说自己这是唾其面自干也,乃胸襟风度尔。
今天何为季再次来与以前不同,大大方方的走前门,手里托着钱袋,招摇显摆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他没见过世面,还是他以为别人都没见过世面。不过也幸亏他托着沉甸甸的钱袋子,龟公才没直接用扫把把他扫出去。
何为季一如既往只包幕幕一人,非但招摇而至还敢点菜叫席,前前后后把侍候的下人支使得团团转,大家忙进忙出,打手巾板、沏茶水、上点心,一律笑脸相应,老鸨也来支应个照面。“您老这是在哪儿发大财了?往常只见大钱今天到见到真金白银了。”
老鸨也是寒碜他,故意在元宝上咬了一口“哟,还是真的。成色不错噢。”翻过来看了一下竟是十足十的官银。对着别的客人可能还要端着点儿架,对着何为季大剌剌的行为老板也敢大剌剌的和他拼谁更没品。
何为季将银袋子里的小元宝一枚枚摆出来,一溜站了十个。何为季把被县太爷器重的话拿出来吹嘘,两人是怎样的情谊,宗师别个不看重唯独只器重他两个,是他俩的缘法福份。姚大人怎样与他一见如故,怎样攀谈,新上任怎样的忙,别的拜蔼的人不见唯独把他召进去亲切攀谈,旁人回复公事都立在一边等着,等着他们闲聊够了才敢说话。而姚父母与他就像前生有缘似的,总有讲不完的话,换了两遍茶水啊,若不是自己见他太忙,止住了话题,恐怕讲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够。姚大人怎样风采那天开堂怎样威风一看就是如何如何清廉,真是合县百姓的福份啊。姚大人总说需要他指点帮扶,如何不肯放他出门,今天这是好不容易才请下了假,公务上如何离不了他私下里如何与他最投契。
老鸨倒不作声了,看着何为季将小元宝一枚枚的又装回小钱袋,打量何为季的眼色十分复杂。本来是找乐子,结果不太称意,坐两下便走了,看架势倒有些对待大老倌的矜持。稍后又让人加了两道菜上来。何为季看着加的菜色也打趣道“以前吃的是四菜一汤如今也是,以前是咸鱼干、青红方、薛里红、葱蘸酱、生姜片熬汤。如今是白菜豆腐汤,里面还有肉丸子,鱼、肉、蹄、肘,一律炖得烂烂的。打杂旁闲的听了也全不以为意,必然在旁边厚着脸皮讨好,
幕幕躺在床上看着他说“我今天身子乏了,你吃我看着。”何为季自斟自饮,也给他倒了一杯,幕幕摇手“不要闹了,我喝不得。今天刚刚用过药,忌讳这些。”
“朱老板的药?”
幕幕点头“常在这里走动的也唯有朱老板,别人太清高,不肯做我们生意。”
何为季笑“也未必,曹县哪有清高的人?”感慨了一句,想起某人又怔怔的出了下神,见幕幕脸上也有戚戚相,立刻扯回话题“不过他倒也有几分手段,膏药还蛮灵的。”忽然噗的一笑。
幕幕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呆笑什么?”
“忽然觉得有两个地方和这“一贴灵”膏药一样,有什么风吹草动是立竿见影。“
“什么地方?”
“官场和妓馆。”
“讨厌。”
何为季吃饱喝足,便约好晚间宿在幕幕这里,于是出门办他的事。
何为季自己那处房子除了一床被子本就没有什么,如今住在衙里算是有了下处,更不愿回那又黑又冷的老屋。而且今天宿在这里也不比往常,往常赖在幕幕处一窝就是几日,妓馆的门没有钱是出门容易进门难,而老鸨但凡见他的面又总要指桑骂槐的说幕幕吃闲饭养小白脸之类的话。如今虽然给的银钱也不多,这样的话倒是听不见了,白日里他办他的事情,晚上回门也不会被难为。而幕幕除了肯陪打茶围之外,但凡外面叫的条子一概不应。
何为季前几日因伤耽撂了,所以这两天往钱家跑得就勤了,眼瞅着头七临近,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钱家出殡。钱家出来说话的虽然是大郎,主意却拿得不稳固,钱大郎还有几个兄弟,坐在一处碰碰头主意就多出七八个来,上午约准了的事下午再去就会变卦。
之前因为钱翁本是自家跌倒,诬赖牛大他们就有些昧良心,所以兄弟几个打的主意里既有最好打算也有最糟准备。虽则坐在一处讲话时个个都讲狠话,这个说老爹不能白死,那个说大郎你要给爹申冤,但是说得紧了,只要大郎敲敲桌面说出两句“让人抵命的事我做不来,你们谁做得来谁来做。每天辛苦跑衙门打点的是我,背后指指点点的是你们,觉得做事容易的话你们自己上好了。”其它声音也就渐渐消散了,“老大还是你辛苦些”“场面上的事还是托付给大郎稳妥。”等等。
县令大人押着这件案子,牛大圈在牢狱,头几日没有动静,钱家自己就着了慌,悬而不决的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这位大人不比以前,之前趟好的路子都不能用。别的老爷带着家眷来,还可走走夫人路线什么的,这位老爷好像无缝的蛋很难下口,连门房老爷亦换了关公一样的面孔,托了若干人也到抵不到人家眼皮子底下。摧问得急了,门房老爷便瞪眼问他“你着急结案为的是什么?内中可有隐情?”钱家大郎就被训得灰头土脸。
就在这时何为季上门游说,提出建议让他们撤案,这么老的人了自己跌一跤死了是很正常的事情,老天爷收人赖别人赖不到的,牛大倒霉摊上了,让他出殡不就得了,老爹没了家产你生生擎着,你怎的就想不开,衙门里的路数你还不知道吗?还敢托赵主簿,你忘了谁家老大老二争产的事,最后怎样?家底进去一半。即便有金山银山也不是这样的烧法儿,要往衙门里打水漂,最后能怎样,空白便宜别人不是,吃拿你的还要说你是个傻瓜,不如让牛大赔些好了。
钱家大郎踌躇了,他也是不得已才走赵主簿的路子,当然知道赵主簿胃口大得很,但是衙门也深得很,能攀上赵主簿还是托着关系的关系。
赵主簿因着二堂上的事,看出来姚大人有心维护何为季,且已暗示他不必插手,遂不好做得太明显。只是见了钱家大郎一面,也不容他说案子的事,闲聊两句便端茶送客。过后让家仆把二堂上的事透露给钱大郎,重点强调的意思有两个,一个是何为季挨打了,第二个就是大郎还得继续闹。
谁成想钱家大郎接收到这样的信息第一个想的就是,这新县令果然厉害,早就有谣传赵主簿要弄何为季苦于无从下手,结果姚老爷给弄了,何为季那样烫手山芋都敢打?谁听说老爷打秀才的?这秀才将来可能都是老爷们的上司呀!可见姚老爷不是一般的猛将。原本想鼓着口冤气一告到底,现在倒不敢轻易招惹了。
而书吏刘基也有透过信息让他们息事宁人,让老人入土为安才是上上策,这案子一日不了老父亲一日不得安生。还有赌柿子那千贯钱是证物,不结案怎么拿回来?向来都听说进了衙门的钱有去无回,这又不是小数目,就算把牛大割肉卖了也未必卖得出千贯来。
钱家左思右想觉得时间也耽撂不得,大郎与夫人商量,夫人也觉得还是不惹事的妙,该给父亲申冤的也申了,击鼓也击了,你儿子该做的都做到了,大人这样处理自有大人的主意,老人家家的也怨不得咱们。安慰完大郎,夫人又说,这两日整理帐簿发现老头子家私不少,左右顾暇不及还要防别的兄弟。钱家大郎遂去递交了私了撤诉的文书。
结果钱家兄弟们听说以后就问钱家大郎“有没有收到牛大现银?”
牛大穷得叮噹响,答案自然是“没有。”
“没有?这不是空手套白狼拿虚话哄你吗?大郎你怎的也上这个当?老爹发送怎么个发送法?”
“按着单子上开列的来啊。”
“可能吗?他都穷得叮噹响了,哪里来的办丧事的钱?”
大家把大郎一通埋汰,钱家大郎红了面皮“那你们说怎么办?话不要说得太满,还是看看他们怎么做。”
牛大出来了,结果这两日往返奔跑,各种节约省钱,他自己不见掏一分赔付出来,连纸人都是自己扎的。钱家兄弟更不满了,尤其是一见他再看看躺在一边冤死的老爹,就觉得杀父仇人在眼前蹦哒。
赵主簿那边又有风声透出来,说牛大耍诈啊,何为季和他是一伙的,有铜钱为证。钱家兄弟非要牛大抵命,甚至说送葬的时候把他钉死在棺材板上,让他跪在棺材头前活埋。
牛大自然听到了,当然不干,之前受白眼就压着性子在强忍,现在则咆哮着冲灵堂前这众商量怎么炮制他的孝子贤孙大吼“谁敢下黑手,我家兄弟九个一起上弄死他奶奶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把你家男的都杀女的都奸。”钱家婆姨被牛大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掉头就跑,结果晚上就害了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乌泱乌泱的都朝何为季涌来。
何为季又与钱家大郎坐在一处,说,这事闹得忒大不太好吧,兄弟以后要在衙门里做事的,你家人头税粮赋什么的你也不想想?大人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牛大他现在没有现银让他给你开张条子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邓通家的铸钱鼎,银子还怕化不出来吗?你以后不想和衙门走动了吗?还有,事情惹大了是你身上的官司,进去的是你本人,你兄弟们哄抢的不过是你家财物。也不是我说你,大郎,你这左右摇摆的也要自己有个主意才是。
因着何为季身份不同往日了,钱家大郎对他也客气许多,全然不提何为季参与作弊这一节,倒和他亲密热情谈得十分融洽。与官家能打上交道自然是好,若是自己也能有个前程,花些银钱也好,到时候也要走动一下何为季的关系。经这一场官司,钱大是看出来了,光靠卖猪肉挣钱不行,遇到事情还得有人。
何为季又召来族里长辈坐在一起画下道道,他一张铁嘴把钱家几个兄弟说得哑口无言,也不知道到底谁有理。“说我们耍诈,诈在哪里?没有证供不要乱讲,姚父母都没说我们作弊,你不要含血喷人。愿赌服输是天下通行的法则,你老爹就是活过来,我也是这话。敲竹杠不是这般敲的,满天下你去问问,六十岁的老汉跌死了赖上别人,有没有再有人像牛大这样像亲儿子般忙前忙后的?”
“牛大在那里张罗流水席,糊纸人纸马时你们在哪里?顶着儿子的名义,总是左右反覆,实则算计的不过是你们家产分得匀称不匀称,还能再诈出几钱银子吧?让老爹挺尸在那里坐地起价是也不是?阿呸,大逆不道,人家都笑话你家一堆儿子没一个孝顺的,乡里人还和你们做不做生意?老二你卖肉是不是秤的准星是不是有问题,咱们要不要查一查,老三你家的老母猪肉都敢上肉案?”
“今天我们商量个解决对策写个文书立了字据,你们若是同意私了,发送一应费用牛大承担,流水的席面也是牛大支应,欠下的银子日后还给你们就是,你们若是同意我们俩这般行事,你们若是不同意,就爱哪告哪儿告,姚父母是最公正在,官家说你们有理便有理,我们还不侍候了,立马走人。”
钱家发丧在即,邻里亲朋遍知,而且费用成本俱高,钱翁生前又吝啬,兄弟几个囊中羞涩唯有钱家大郎把持财产,都等着这件事了了之后好分家。是以被何为季说中心事,个个脸红,也不好再争辩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出殡那天,顺顺利利安安稳稳下葬,没再出什么罗乱。倒是吃席时,何为季坐席与李笙坐到了一桌,李笙看着他从鼻孔里哼哼笑了两声,何为季心领神会他们还有笔帐未了。何为季也不着急谈这个,桌上也不是谈事的地方,于是东拉西扯说的都是场面话。
桌上还有个董生元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因为他常年执刀笔经讼状出入衙门,与何为季也有几面之缘,彼此都是知道却没引见过的,经李笙介绍两人拱手相识借此便扳谈起来。是以引出一段女鬼才子佳人的故事。
这边何为季忙得不亦乐乎,那边姚正正式提审马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