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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碍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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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主仆倒是,玩闹得很开心。还是这十年陪伴,你们都是这么玩儿的?早料到那个女人的女儿是个烂货,不想维叶,我对你多年教导,竟也教出这么个不要脸面的……谄媚之徒。”
维叶迅速抱着我起身,扶我在床沿边做好,才弓身退到一旁。
他有些怕怪人,我却不怕。
光着我的脚丫子翘起腿坐在床边冲他笑,“人都给我了,就该随我怎么用,你不会还想把人收回去吧?”
面具下传来冷冷的讥嘲,“不过是条狗,何况给你用过,再还给我也是不会要的。”
跪在一旁的维叶一抖,一句辩白也没有。
“你先下去,这盆水要摆到什么时候。”
怪人坐在我的床边,没等维叶退出去,就拽出我的腕子,捏在手上把玩,忽然极重的一下像要捏碎我的腕子。见我连眉头都不皱,似乎又觉得无趣,但忍不住还是问道,“不疼?”
我扯出一个甜笑来。
知道他讨厌这副装模作样的假把式,我偏就忍不住要触怒他,果不其然,手腕子脱了……
这下我老实了,吊着手腕子可怜兮兮地如实相告,“疼。”
他懒得理我脱臼了的手,抓起我的另一只手切脉。
我称他作怪人,不是没有道理,虽然看不见这人的表情,但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
我很讨厌你。
但要是没有他,恐怕十三岁的时候我就死透了。后来这么多年,每月我毒发,都会被接来这儿。曾有那么一次,毒发得迟,我不想来。他派来在清苑相候的马车等了一整天,西天月亮爬上半坡的时候,那个其貌不扬的车夫轻而易举就像抓只兔子似的,把我丢进了马车。我在马车里看见了维叶,他压根儿没有反抗就等在车里。虽说我平时爱玩闹,但我的气性是很长的,足足半年我没和他说话。直到又一次月底毒发,我闹脾气不让怪人给扎针,疼得将口中的布条都咬得湿透,浑身冷汗在地上滚来滚去,恶狠狠地盯着那怪人。
他当然是不会怕我这只不会武功的兔子。
只不过也不屑逼迫我。
最终还是维叶按住了我,让怪人下针,他口中不停说,“属下知错,主子就让他……给你扎针吧,等你不疼了,随主子处罚属下,属下绝无怨言。”
“属下随主子处罚,就是杀了属下,属下也不放手。”
维叶力气很大,身形又比我高大许多,要制住我不是什么难事,我那时几乎忘记了我在和他冷战,“呸”一声把布条吐出来,他将我扶起身来,我旋即就猛地在他颈窝里咬了个血印子。
深可见骨的血印,现在还有个狰狞可怖的疤。
回到清苑的第一天,身边没个人伺候,我暴躁非常,拿屋里的古董花瓶出气。到晚饭时候被鱼刺卡住喉咙,干脆把下午吃的汤药全吐了。
月上中天的时分,我终于还是没忍住,去刑房把那个满背鞭痕的人亲手解了下来。他就拿一双黑漆漆的眼温顺地瞅我,瞅得我无地自容。
明明满身是伤站不稳,却还勉力站着,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
走到门边我心里发慌地回转头去,维叶还在二十步开外,手抓着树干急喘不已,被我看见了立刻松开手,要疾步赶上来。
身后却一路都是血。
走一步都十分勉强。
终于还是我心软,本以为连剧痛都受得了的我,没什么痛能让我皱一皱眉头,可我却受不住一点儿心痛。
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比手腕子脱臼这种事杀伤力大太多,以至于我无力招架。
怪人替我把完脉,一句话没说就要起身出去,我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衣袖,怪人面具上透出来的眼阴测测的。
“我想出去。”
“出哪儿去?”
“出这间屋子,不许蒙我的眼,我每月都来,你让我看看你这盘丝洞又如何?”
“盘丝洞?”虽然他戴着面具,我却已经想见他皱起的眉和黑下去的脸。
“反正我要出去,你不让的话,我爬窗也会出去。”我向来无赖,脸皮比城墙都厚。
“你那条狗不会听你的。”
“我自己也能走得出去。”话说得越大声,心里就越是没底,所以我的声音响得能把房顶掀了。
“那你就试试。”怪人不必使多少力气就从我手上挣脱,只是这次出去,他连门都没带上。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看不起我,觉得就算是开着门,我也走不出去。我拿右手碰了碰还吊着的左手腕子,无奈地看着它越肿越大,医者不自医……何况毒发时候没有力气,小小的脱臼我都捏不回去。传出去,我这所谓的鬼医也不必再给人治病了……
虽然我也老大不乐意给人治病。
但自从搬出惊雷山庄,银子就哗哗像流水一样地花,不赚钱哪儿来的药吃,不吃药就是死路一条。就算活着不愉快,但人就是有这样的贱性,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现在还有个师兄等着我回去奶……
当我光着脚丫子走到房间门口时,维叶刚好回来。他木讷地盯了一眼我的脚丫子,正要把我抱回屋子,我就把脱臼了的手举在他跟前,威胁他不要过来。
门槛就像是一圈魔咒,走出去一步,也就无所谓第二三步。
怪人的府邸真是……
比惊雷山庄大多了,亭台楼阁流觞曲水,屋外阳光正好,暖而潮的空气里有股子菡萏香,我闭着眼猛吸了几口气,就像吸□□气的妖精一样,恢复了力气。
维叶拎着我的鞋,让我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他替我穿好鞋袜的时候,我正痴迷于湖里的红莲,那样妖异的红,叫人挪不开眼。
“主子……”
我还没答应呢,就听手上一声脆响,很轻的一声响,然后我就沉下了脸,无奈地望着已经被接回去的手腕子。没办法再用这个威胁他,果然他就要抱我回屋子里去。
“我不想回去。”
我犟着声,把脑袋伏在他的肩窝里,又想给他一口。
维叶没说话,但停住了脚。
“这里,我很熟悉。”
我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惊到了自己。从第一次被带来这里,我从未出过怪人的华丽宫室,再后来,就是那间白得像死人住的屋子。哪来的熟悉之说呢,但我真的觉得熟悉。
维叶放下我之后,起先我还蹑手蹑脚怕被人发现,谁知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役,见了我都像是没见到,我疑心病地举起自己的手,确实还没有化成透明的鬼魂。
转念一想,大概是怪人的吩咐吧。
他根本不介意我走出来,只是从前我都没那个机会。
是一座很大的宅院,亭台楼阁流觞曲水一样不少,湖边柳树纤瘦,垂绦入水,像是美人照妆。
而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婢女,一个个见了我和维叶,依旧随性打闹嬉玩,她们看不见我,正好我可以大刺刺地上下看个遍。
不得不承认,怪人很会享福,美景便罢了,反正宅子是买来的。美人儿是要用心浇灌才行的,他盘丝洞里这些个蜘蛛精,一个个不仅貌美,还各有各的气质。
迎面而来一路谈笑的几个姑娘,本是没看我,其中一个穿绿纱的不经意瞥了我一眼,眼珠顿了下,我就脸皮厚地冲她露出个甜得发腻的笑。
果不其然,她愣了愣。
等一行莺莺燕燕错身而过,我冷下脸来,问维叶,“那个怪人最爱去的地方,你该知道吧?”
维叶不吭声,就是知道。
远眺之下,湖中有个烟波庭,远处有座楼台高耸,数不清的假山林木,红瓦绿墙的房间,我是真的晕了头。要在这样大的罩宅子里探出什么究竟来,确实很难,也难怪那人不拘着我。
“带我去看看。”我声音虽低,语气却很坚定。
维叶望了我一眼,嘴巴一张我就知道要劝我,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白,又低下头去应了我句是。
这么大的院子里,藏着的秘密自然不少,可都与我无关。我唯独想知道的是,何以一个陌生人要来替我解毒,纯粹好心我是不信的,毕竟他也不像个心善的人。
江湖中的侠客我也见过不少,确有正直的侠士图着义气锄强扶弱,但怪人显然不是。
这座院子里,有个禁地,叫做浩淼阁。本该在院中最热闹之处,附近有戏台、花园,如今看来戏台早已废弃,花园也平平无奇,只能说是不让野草长出来罢了。
耸立在大宅中的楼阁是个清静之地,阁楼门上有锁,这个不用我张腔,维叶已将它打开。
小巧精致的铜锁上蹲着头无用的狮子,拦不住我这偷偷摸摸之人。
阁楼里光线很好,还熏着冷冷的香气,想必是有人常来的。等到了二楼,窗口摆着一张书桌,桌上铺着张泛黄的宣纸,纸上还有没有写完的字。像是被人蛊惑一般,我挣开维叶的手,脚步虚浮地走近那张纸,坐在椅子里,从四方的小窗望出去。
不远处有一间红瓦的小屋,从此处望去倒十分醒目。
那间屋子……
正是我现在住着的。
而眼前这纸上右起第一排的隽秀小楷所书着的是——
离朱敬启。
还没来得及细细看那张纸上的内容,背后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维叶被攒翻在地,弓起的身躯撞在我脚下椅脚上,整个椅子都被带转了方向。
撞入眼中的是个相貌妖异,面色惨白而眼眉斜飞十分妩媚的男人,他用颜色淡得不像话的嘴唇对着我说,“你真的是,活得碍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