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龙飘雪

4、三

　　三
　　“坐下，明子，我给你讲讲。” 黑羽正雄和明子席地而坐。“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认为乌鸦一种神鸟。中国人把它作为太阳的象征，而我们则认为它是来自地狱的精灵，是复仇之神的化身。它听从复仇者的召唤，把那些受诅咒的人亲手带进地狱。但乌鸦不会轻易听从召唤，那必须是无法化解的仇恨，你必须对你的仇人恨之入骨，必须以你的生命为代价，乌鸦才会替你复仇。所以说，乌鸦带进地狱里的人是不可饶恕的人，是永远不能超生转世的人。换句话说，乌鸦带走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人，乌鸦从不会加害无辜的、善良的人。”
　　“那我们？”
　　“我们是从古代起就服待鸦神的人，是它在人间的代言人，行刑者。我们服从鸦神的指引，听从鸦神的召唤，为蒙冤者复仇。”黑羽正雄爱怜地抚摸着明子的秀发，“现在，你将是新的行刑者了。”
　　“我，为什么是我？”
　　“你已经听到召唤了，不是吗？你可以在梦中见到蒙冤者，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可以看到他们的献身，不是吗？如果一个人情愿牺牲自己也要复仇的话，你可以拒绝他的召唤吗？”
　　不能，明子知道答案，她不能拒绝召唤。她身体里涌动的感觉告诉她，她不能。但她不愿意，不愿意用自己的手去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她不敢说，在她父亲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她不敢说。
　　“明子，这身衣服将是你的了。穿上它，你可以在暗夜中飞行，可以拥有前所未有的能力。可以洞察一切。”说着，黑羽正雄站起身来，将衣服脱下递给明子。
　　黑羽明子穿上这身衣服，它光滑而柔软，像皮肤一样紧贴在身上。“它看似铠甲，实际却轻若绸缎。”
　　“是的，父亲，它很特别。”衣服像是有着生命力一样，明子听到了它的呼吸声。“它非常特别。”
　　“你是空手道和剑道高手，你打一拳试试。”
　　黑羽明子向空中挥出一拳，在手指的根部，从衣服里伸出明晃晃的像利爪一样的五把刀子，发出刺耳的破空声。明子怔住了，黑羽正雄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的腕部、肘部、膝部、脚尖上都有这样的利器，它们会与你的动作同步而发。衣服本身具有超强的防御性，它可以将受到的力量反弹回去，包括子弹。换言之，只有你自己才会伤到你。”
　　“我不明白。”
　　“只有你的犹豫才会伤到你。不可以怀疑自己的判断，在行刑过程中不可以有同情！” 黑羽正雄的目光中透出死亡的阴影。“只要你一穿上这身衣服，你就是神的化身，你不可以有感情！”
　　“现在，你该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做什么？“
　　“为高田秀美复仇！只需做一点小小的调查，你就可以做到！”
　　“可是，父亲，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梦境的。但我们不可以杀人，无论那个男人有什么样的过错，我们都不可以。我们不是执法者，不可以……” 黑羽明子说不下去了，父亲面无表情地瞪着她，像看到了仇人一样。父亲眼中透出的杀气，令明子从头到脚一阵战栗，她感到恐惧。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黑羽正雄的眼睛变得充血，他圆瞪着血红的双眼，怒气让他的脸部神经产生了痉挛，他的整个脸扭曲得变了形变得狰狞可怖，“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他向明子步步逼近，明子恐惧地后退着。
　　“不，父亲，您别过来，别过来。我会伤到您的。”
　　“伤到我，你会伤到我？你是我的女儿，你身体里流淌着黑羽家的血，你没有感到兴奋吗？啊！”
　　兴奋？是的，黑羽明子感到兴奋，这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感到的兴奋。像一股热流包围了明子，让她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她想看到血！
　　“不！您别过来！求您了！”
　　“别隐藏了！你是黑羽家的女儿，是鸦神选中的接班人！我从你眼中看到了渴望！那是一种对杀戮的渴望，对鲜血的渴望！你无法拒绝这种渴望！因为你是乌鸦！你是乌鸦！” 黑羽正雄的吼声震落了天花板上的灰尘。灰沉沉的雾气里，明子看到的是父亲变得血红的双眼！
　　明子感到前所未有的震动，“我是乌鸦？我是乌鸦？“她迷茫了，黑羽正雄朝她冲过来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
　　“父亲，放开我！我透不过气来了！”明子挣扎着。她听到内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杀了他！杀了他！拥有他的力量！不！我不能，我不能伤害他，他是我父亲！
　　“你去死吧！不想做行刑者，你就去死！” 黑羽正雄狰狞地吼着，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放开我！我是你女儿！”
　　“你要么是乌鸦！要么是尸体！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是！”
　　黑羽正雄越掐越紧，明子透不过气来，意识正在一点点地离开躯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救我！谁来救我！祭坛上的雕像上变得模糊起来。从雕像上升起一团烟雾——乌鸦！它冲到明子面前，穿父亲的身体，箭一样冲进明子体内。突然，从她背后长出了翅膀，乌鸦的乌黑的羽翼！它强劲地振动着，扇起灰尘。
　　一瞬间，明子感到那种想杀人的冲动越发强烈了，强烈得超出了她可以控制的程度。她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取代了，永远得消失了！她想杀人！想杀掉这个掐住她脖子的人！杀了他就拥有了力量！
　　“哇！”一声尖利刺耳的鸣叫从明子嘴里发出！那是乌鸦的叫声！
　　手腕上的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趋准确地插进了黑羽正雄的颈动脉，在黑暗中划出优美的光弧。血，随着刀刃微微浸出，随即喷涌在明子的脸上，湿热、腥臭。血，像一条邪恶的蟒蛇顺着明子的脸流到嘴里，咸涩的味道令她感到莫名的兴奋！ 力量，黑羽明子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正随着血流进自己的身体里。她情不自禁地咬住这根还在勃勃跳动的血管，贪婪地吸吮着。
　　黑羽正雄慢慢地滑到地上，他没有叫喊，也没有挣扎。他趴在地上，嘴里冒着血泡，颈部有五个整齐的洞，生命早已离他而去。房间里的空气凝结了，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黑羽明子望着在地上抽搐着的父亲，没有一点感觉。有什么从她身上永远地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像被催眠了一样，她表情木然地跨过地上的父亲，木然地走到雕像前。
　　她跪了下去，跪在了乌鸦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