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遗梦》鸯笙

17、暗流（下）

　　柳娘站立室中，见老夫人并无搭话的兴致，不禁面色掠过几分尴尬。她起身走向软榻，手上欲搀着太夫人在左侧坐下。软榻坐了四人早已有些拥挤，樱娘眼见柳娘的意思，却无半分让位的意思。

　　太夫人瞧在眼里，在柳娘伸出手之刻回头对刘妈妈笑着吩咐道：“你这可是老了不中用了？还不快给三姑娘搬一个绣墩来，可是要把我柳姑娘给晾着累坏了？”

　　刘妈妈赶忙应声行事，心下却是明白得透亮。先前她早有给三小姐搬绣墩的意思，碍着太夫人不发话，她也不好动作。太夫人心里对柳娘的小心思，哪里是不清楚的？只是如今林姨娘眼下出了这样的乱子，她绝不希望柳娘再折腾出什么风浪罢了。

　　柳娘心里不是滋味，伸了一半的手僵直着改换了撩发的动作。她面色不换地在绣墩上坐下，软榻与绣墩一上一下，亲疏有别划了个分明。樱娘冷眼旁观，现下里却偏偏挑了此刻向太夫人笑道：“母亲哪里肯累着三妹妹，若我看，母亲倒是最心疼袒护着三妹妹了。”

　　柳娘笑靥依旧，眼色却阴鸷得有几分晦暗不明。太夫人看在眼里，却有意晾着她，便抚了抚樱娘的手道：“你倒是说说看，母亲是如何袒护了三妹妹了？”

　　樱娘并未瞧柳娘一眼，只笑道：“这软榻拥挤，母亲拉着我们仨儿在榻上挤着，却让刘妈妈搬了绣墩给三妹妹舒舒心心地坐着。”

　　太夫人略微瞟了她一眼，佯作好意地道：“刘妈妈。还不给二小姐搬挑绣墩来？”刘妈妈知道樱娘是在与太夫人玩笑，嘴上应答得迅速，却磨磨蹭蹭未有动作的意思。果然听樱娘道：“母亲这倒不必了，我倒是没心思享柳娘的清闲，虽是挤了些，我还是愿意陪母亲坐着。”

　　柳娘的面色微泛了青紫，樱娘话下用意明显，倒让柳娘碰了个“不孝顺”的软钉子。太夫人装作不明白樱娘话下之意，笑着顺樱娘话道：“如此说来，倒还要夸赞你这丫头有孝心了。”

　　眼看气氛趋僵，合拢的木门却适时响起清脆几声叩门，门外的小丫头入室禀道：“太夫人，五小姐来了。”太夫人笑道：“还不快请进来。”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踏进室内，微低垂着脑袋羞羞涩涩地一笑，正是桂娘。

　　桂娘踏步至众人跟前，声音清脆却带了几分怯嚅：“母亲万福，嫂嫂万福，众位姐姐万福。”石姨娘原是老国公爷身边的通房丫头，身份低微却只出了桂娘一个女儿。桂娘是众人中间最小的，如石姨娘谨慎怯弱却是知书达理的一个妙人儿，颇得太夫人的喜爱。

　　桂娘把头抬起几分，见柳娘比她先许多到的模样，连忙道：“母亲，我来的迟了。”

　　太夫人微笑着让刘妈妈搬了绣墩来，道：“原也不怪你，是母亲唤你迟了。”桂娘在绣墩上安安份份地坐下，却听太夫人道：“这露浓霜重的天气将你唤来，地上可还好走？没着凉罢？”桂娘短促拘谨地答道：“无事的。”

　　太夫人笑道：“你的金桂榭离正屋也是有段路的，若是着凉了可不好。刘妈妈，快给五小姐端碗姜茶来。”若论路程远近，柳娘的弄柳苑离正屋却是最远的，可太夫人却是对桂娘嘘寒问暖不止，令杏娘等人心里都是不解。太夫人虽素日不喜柳娘，却从未有过今日有失偏颇之举，只听闻上午林姨娘在老夫人房里似乎不太愉快……

　　杏娘与顾氏相视一眼，不禁试探道：“三姐姐的弄柳苑怕较金桂榭还更远些，不妨给三姐姐也盛碗姜汤来罢？”

　　太夫人瞧柳娘一眼，却恰触碰到柳娘也犹带刺探的目光，不禁心下一恼，轻描淡写地道：“柳娘身子骨不比桂娘娇弱，她来的时候也是傍晚时候。姜汤喝多了也易生燥气，不必了。”柳娘脸色愈发难看，杏娘心中已有几分明白，不再多言。桂娘端着姜汤，一勺勺喝着，姜汤已近碗底，她却仍端着以遮去柳娘怨怼的目光。

　　屋内众人依旧语笑晏晏地话着家常里短，直至月上梢头才纷纷四散离去。

　　每日卯时一刻至太夫人房中晨定，已是杏娘不变的习惯。卯时晨定是老祖宗就定下的家法习惯，自然不可破例，可太夫人年事渐高，也常有贪睡的时候，晚了一刻正是容得太夫人洗漱清净，又不会显得怠慢。然而杏娘今日却是卯时到了正屋花厅，却有顾氏早已等在那里。

　　杏娘快步走近顾氏身边，顾氏握住杏娘的柔荑将她拉得近些，低声说道：“四妹妹，昨个儿母亲这般不待见林姨娘那房的人，是怎么回事儿？”

　　杏娘苦笑道：“昨日嫂嫂回府，我还以为是前些日子林姨娘干预樱娘婚事的事儿恼了娘，后来晚上听我屋里的红胭提起才知道并非这么回事儿……”杏娘顿了顿，眉心微蹙，又把声音压低半截儿道：“红胭那日本是替我将新制的几瓶香露给娘送去，无意间路过内室却听见娘在训斥林姨娘，为了避嫌，她把香露放下就走了，也只听了个大概，只听是林姨娘欠了公中的首饰，愉哥儿……愉哥儿做了假账……”

　　顾氏一听，不禁眉心一跳，叹息一声：“若真是如此，也难怪昨日柳娘示好却不遭母亲待见。母亲一向是最不喜欢这下三滥的勾当的，如今林姨娘房里一老一少都这般为难她，迁怒三妹妹也是难免的。”杏娘点了点头，刘妈妈却已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道：“夫人和四小姐怎么尽顾着在外头吹风，也不遣人往里头通报一声？二小姐已经在里头了，太夫人唤二位进来呢。”

　　樱娘一向不算起的早的，今日怎么会来得这么早？顾氏与杏娘心中疑惑，迈向内室的脚步却不带停顿。刘妈妈不紧不慢地快着半步，撩开了遮掩的珠帘子向内禀道：“夫人和四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