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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陈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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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醒时天已大亮,夜寐许久未安,如今却安稳过头,许是因了抛下压力,身上轻松许多。
身边床铺是空的,隐泉早已起床,她动作本来就轻,自己又睡得沉,也不晓得几时起的身,但床旁已备了清水,还整整齐齐的叠了衣物。
琥珀笑笑,摇了摇头,这人是把自己当孩子养,还是担心她什么都不会?
安排太过妥当,若一直这般,她还不得给养废了。
还有,这衣物的颜色……
她心底无奈着抱怨,还是乖乖穿衣,去洗了把脸。
院落内炊烟袅袅,厨房是与柴房并立设在主屋外头的,琥珀听见里面有碗筷碰撞的声音,乖乖走去厅堂站着,没有坐。
不一会,隐泉从门边拐近来,手上端着粥,还有几份小菜。
初春天气,外头湿冷,她肩头有水露,脸上有烟尘,往日白衣银甲,而今细布长衫,琥珀突然想到“入乡随俗”这几个字,看来神狐的少主真的被她拐带,入了凡尘,但依旧让人觉得不食烟火。
美与傲,她与生俱来。
隐泉将食物放下,从头到尾看了她一遍,脸上的笑很浅,似乎在忍。
琥珀转了一圈,皱着眉头道,“昨日穿了黄,今日又是粉,你明知我不喜欢……”
隐泉看着她苦着个脸,笑的更是开怀,冲她招手,道了句,“过来。”
琥珀走过去,见隐泉的手上多了条丝带,心底了然,转过身,那人顺着肩拢了发,将丝带系在脑后打了个结。
“你头发长了。”她道,“年后,怕要及地了……”
“……”琥珀笑意一敛,没有说话,随即点了点头,“恩,到时候剪了罢,方便。”
她说完,坐下乖乖喝粥。
隐泉看了着她,没再说话,坐到琥珀身边,也喝起粥来。
这几日身体好了些,胃口也开,她前些日子没怎么进食,这两天饭吃的特别乖,对这一点,隐泉很满意。
琥珀也很好奇,她从未见过隐泉做饭,不过,至今的吃喝都不会难以入口,甚至算的上美味,这倒不是主观的想法,是确实觉得好吃,也不知这人何时去练了厨艺,这一点,自己都没有留心,当真失败。
她看看碗,又看看院内的厨房,再看了看隐泉。
隐泉往她碗里夹菜,一本正经的说道,“莫动心思,我收拾了许久,我们就一间厨房,我怕你烧了。”
琥珀想了想,也对,低头继续喝粥。
“等一下我会忙,家里需要翻新,顶柱都被蛀空了,厨房之物能用的太少,食材器具我买了新的,池塘也要清理,我叫了些人工,东西等会会送来,家里会很吵,你要不出去转转,我怕等一下这里灰尘呛的慌。”
“唔……恩……这里我很久未来,唔……去逛逛也好。”她嘴里含着粥,说话不清,隐泉笑着擦了下她的脸,叮嘱道,“多穿件衣服,勿走太远,恩?”此地不过几里,琥珀的气息她探的到,更何况,九地便在附近,她倒也放心。
隐泉的口气像在哄孩子,琥珀也没有反驳,隐泉想宠,依了她便好,自己也乐的如此。
她去屋内加衣,隐泉去洗碗筷,门口声音挺杂,该是隐泉约的人到了,入口被堆了许多东西,看似得忙一整天,她而今身子很弱,确实也帮不上忙。
出门时,见隐泉从厨房内走出,拿着布在擦手,随意的动作,却很养眼,当然,那么想的也不止她一个,门口愣了一片。
琥珀叹了口气,心想等会出门得给她买个面具,那张脸,实在太招人。
“我出门了。”琥珀走过去打了声招呼,许是有外人在,隐泉脸上没什么表情,琥珀凑过去,也不管那么多人看,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下。
隐泉倒也不意外,只是笑笑,轻声道了句,“小气。”
说是成了殇烙,其实还是琥珀,在这里很纯粹的她,孩子气的很,如何不能孩子般的宠。
琥珀吐了吐舌头,往门口跑,“我傍晚回来。”
隐泉看着那个背影在门边消失,才复了清冷模样,对着门口一片人道,“你们不动,是等我来搬么?”
她的语调只是疏离,但天生的傲气压的人喘不过气,门口一众这才缓神,方才那嫣然的笑意像是春雨里难以捉摸的细风,无影无形,也不知这仙女般的人是否真笑了。
他们不敢再直勾勾的盯着隐泉看,抬起家伙开始干活。
琥珀不得不佩服隐泉的效率。
前几日,这里只是半个废墟,而今,看着像个家了。
屋内的景很熟,一树一椅一池,她曾在此寻访碧冉,守株待兔,不过最后等来的是隐泉。
她与她的渊源来自许久前的那个春,草长莺飞的天,当时兽形方在弱化期的隐泉私离圣地,被魔兽偷袭,而自己闲来无事救了她。
而今,也是个草长莺飞的天,她们成了彼此的唯一,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这个,她曾经的居住地,鲛。
物是人非,百年已过,这里再不是偏僻的小镇,唯一的水源也不再逆流,那个灌满了酒的池塘再不会钻出个人鱼公主。
唯一不变的,是她还在她身边。
她们在这里开始,若能结束在这里,也是甚好。
琥珀想起酒楼里的花酿,不知酒楼是否仍在,不知那酒百年过后,能否够上火候。
她信步在道上,走的极为悠闲,时间依旧是个不够用的东西,但她而今已不想再做多余的事,死期将近,她也想看命运如何能扭转她的必死之局。
晨时,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波,空气中均是清新的味道,在清爽的空气里,轻易便寻至好酒的味道。
那酒楼还在,很旧生意却很好,百年的老字号,自该是资本。
琥珀进门,寻了个角落,叫了一坛花酿,老板客气,送了几盘坚果,独身女子在此,他不由注意了几分,上来招呼。
“姑娘面生,初到此地么?”
琥珀也客气的应道,“曾来过,怀念这里的酒。”
“那倒是,本店的花酿远近驰名,只是可惜,陈年的好酒怕是您喝不着了,前段日子附近所有的酒肆均被买空……”他话说一半,有新客到,老板陪着笑打了招呼,才继续说,“现在只有初春的新酿,不知能否合您的胃口,您慢尝。”
他说着给上来的小二让了道,去招呼其他人了。
小坛的花酿,香味偏于清甜,入口味浅,的确很新。
琥珀坐在暗处,看着人来人往,此地热闹,是人族群像的缩影。
都说人族狡诈,不可信,但平日里,他们也只是谈笑着日常,说着平生,为生计奔忙,活的简单却又不失复杂,幸福而真实,这一点,自傲的神族及不上。
“听说那场大战又是殇族大败,连族长都被俘了……”
“我也不清楚,本来咱是帮胡狼的,可最后又救了神狐,我以为咱会跟神狐一路,可王又向神族宣了战……”
“是啊,不清楚王的心思,不过听说最近跟神狐闹的很僵,南海那块人鱼族就跟消失了一样……”
“这我都不关心,问题是跟神狐闹僵之后,我们怎么办,那外头可都是魔兽啊……”
“怕什么,王自有应对之策,没听说那则圣言么?”
“你是说……天命之子?”
“对啊,天命在我们手里,我们还怕什么?!”
“对,没什么好怕的,我们有天命之子……”
“天命之子!”“天命之子!”“天命之子!”
四周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干脆喊起了口号。
琥珀把剩余的酒饮尽,酒醇太浅,苦了喉咙。
她站在街角发了许久的呆。
——“你逃不掉,这是天命。”
琥珀看向不远,银发长衫的影,小小一个,冲着她温和的笑,面具一般。
她转身,低声的自喃,“对了,得给隐泉买个面具。”
城内的河道是镇里唯一的水源,河道水由溪入,溪水由山泉进。
琥珀出了镇口,入了上山的林道。
下雨后的山路难走,琥珀提着长衫,怕弄脏了,可惜走了几步便被树枝弄出几道口,她有些心疼衣物,好歹是隐泉选的,虽然也算不上喜欢。
她脸上戴了个胖娃娃的面具,那女娃娃笑的憨直,琥珀在不平坦的山地上走的东倒西歪,看着倒是滑稽的很。
许久许久前,她在这里寻找碧冉,为了引她出来,让水道逆流入海,断了此地水源。
当时那酒酿虽能入口,却也差些火候,她便买了一些,埋到山上的泉水尽头,那里常年清泉冲刷,净水滋润土壤,埋着的花酿在土里低温存着,百年已过,那酒该会是绝佳上品。
溪里有残冰,水扑在上头,闹的欢腾,琥珀捡了跟较固的木头,走到水源尽头。
身后悉悉索索,那群人已跟了一路,琥珀没理,蹲下去挖土。
“小姑娘,识相的把钱交出来!”
“把钱交出来,爷留你个全尸……”
“老大,这丫头长的俊,不如先让兄弟几个玩玩……”
“哈哈哈,要不然一起上……”
污言秽语。
这世间有好的,自会有坏的,神族,人族都一样。
“喂,我们跟你说话,你听不见么,聋了?!”有人上前想拽她,天空中猛然一声巨响,像下了一个惊雷,大雨倾盆。
琥珀依旧在挖土,直至那几坛酒露出顶来,她挖出一坛,抱到泉水尽头去冲洗。
河沿处,只剩了几滩血水,被雨水冲了个干干净净。
她抬起头,雨弄的视线模模糊糊,那白鳞黑翼的腾蛇王者,站在高处看着她一脸鄙视。
琥珀笑了笑,抹了把脸,道了句,“下手重了。”
九地没理她,悄然无息的走了。
它一向好睡,沉睡时被唤醒来救她,自是不爽,无怪乎这暴雨下的猝不及防。
琥珀耸耸肩,由了它去,把剩下的酒又埋了回去,抱了那一坛洗净的,喜滋滋回家了。
天色刚暗下来,夕阳照到了脑后,她抱着大坛酒走的很吃力。
镇口,隐泉已等在那里,她远远便看见戴着面具的女子,摇头晃脑的抱着酒坛,像刚从泥堆里爬出来。
隐泉走近,掀了她的面具,脸上一抹笑,凑近道,“去玩泥巴了?”
琥珀露出两口牙,笑的很开心,“隐泉,晚上我们喝点酒吧?”
她刮了她的鼻子,道了句,“好。”
说罢连着酒坛,一把将琥珀抱起,沾了满身的泥。
琥珀笑的咯咯响,蹭了身上的泥水就往隐泉脸上抹,隐泉没躲,看她高兴,便随了她。
晚上的菜不是隐泉做的,因为忙了一天,并没有多余时间。
琥珀吃了两口,便想着喝酒,隐泉拗不过她,给她倒了小半碗,开封的时候,酒香四溢,闻着味道确实佳品。
琥珀品了小口,入口醇厚,在舌尖转了一圈,润入脏腑,她满意的笑笑,一饮而尽。
完了,伸手又去倒酒,也帮隐泉倒了一杯。
“喝喝看。”琥珀现在酒量大不如前,一杯下肚脸已染红,神色莹莹的看她,颇为期待。
隐泉抿了一口,觉着味道很熟,而后恍然想起些什么。
琥珀又是一饮而尽,她倒只是因为开心,她现在觉得轻松自在,所以随了自己。
“觉得味道熟悉么?”她趴在桌上像只慵懒的猫,软软的声调搔弄人心,“那年你爬了我的窗,当时,我便在饮这酒,可是心情很糟糕,我怕你不来,又怕你来……”
她与隐泉对面坐着,说着话,就爬上了桌子,当真像只猫般爬了过去,她已有些醉意。
“我怕你太近我,又怕你远离我,隐泉你啊……为何就是能令我放不下呢?”
她与她已凑的极近,这般的距离自应该做些什么。
隐泉不是圣人,自也想做些什么,可她懂得克制。
“琥珀,你醉了。”隐泉的声音变的低哑,眸底染上了一缕墨色,但她只是伸出手,想抱她去休息。
琥珀挣开了,看着隐泉面前的酒,闹气了小脾气,“你都没喝,怎么行?”
说罢,拿起碗又灌了大口。
隐泉去拦,却被反手一扯,整个扑倒,琥珀一个翻身,将她直接压在桌子上。
唇畔贴了过来,舌齿尖碰到了一块,酒从一处进了另一处,逼得隐泉尽数咽下,琥珀这才起身,舔了舔唇角,满意的笑了。
她的眸底也如墨般妖娆,如湖般幽深。
她俯下身,用近似迷幻的口吻说道,“我不是说了么,而今,我想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