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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转章 安陆三人巧相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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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陆青云客栈二楼的天字号房内,有两个身影彼此依偎半坐于床榻之上,各人手持一卷书阅读着。半晌过去少恭放下手中已读完大半的《黄帝内经》转头望向身侧之人,屠苏此时正左手拽着一本几日前新得到的剑谱,右手食指与中指并直前指随着图上所示招式比比划划,一脸沉醉其中的表情,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比划在不经意间还会戳到身旁的少恭。少恭回忆起当日之事,露出微笑。
时序已过初秋,气温转凉,此时的江都已是叶落花残,十里长堤柳叶凋零、绿叶渐少。城外的小径上缓缓行来一双人,只见二人十指相扣,行止亲密。微风中路旁垂柳轻摇,其态仿若少女于路旁搔首弄姿,只是骤然间周遭气息突变,一截柳枝竟脱离枝干随风坠落,其中一身穿秋香色长袍之人见了此景一把拉过身侧身着黑色锦缎长袍之人身形一闪向一旁避去,方险险地避过袭来的一股凛然剑气。二人站定,抬头望向小径尽头,只见一身着蓝色道袍之人正伫立于此,手持长剑,风将他的白发轻轻扬起。身穿黑色锦缎长袍之人见罢惊道:“师尊?!还请师尊手下留情!”
二人行至紫胤跟前,屠苏单膝跪下拱手行礼道:“屠苏拜见师尊!此番不知师尊来此是为……”
紫胤并未回答屠苏的话,皱眉打量了他片刻,开口问道,竟带了几分质问的语气:“你此番为何真气受阻,竟内力全失?”这话虽是询问的屠苏,眼睛却紧盯着他身旁站立之人。
“……”屠苏听罢沉默未答。
少恭亦回望紫胤,与之四目相对,仅笑不语。
见屠苏不答,紫胤的语气比先前更为激烈:“屠苏,回答为师!”
屠苏顿了顿,方才答道:“弟子服食了软筋散。”
“当真胡闹!”紫胤听罢怒斥,“你可知服食软筋散虽于身体无害,然一旦运转真气,便会真气逆行,经脉尽断而亡……”
“弟子知晓。”
“那为何?!可是为眼前之人所迫?且我观你之身体亦是大不如前……”
“非也,”屠苏答曰,“乃弟子自愿服下。”
此番沉默许久的少恭缓缓开口:“服食软筋散确为在下所迫,苏苏身体之事亦是因了在下。”
“少恭!”
紫胤听罢二人之言,皱眉不语。
竹舍小厅内,紫胤坐于上座,少恭则坐在据此稍远一点的下手第一个座位上,二人久久不言,气氛微滞,似均在等待什么,不见屠苏身影。
半晌过去,屠苏方才手托托盘,其上放置三盏茶从侧间步入。他先将一茶置于紫胤身侧的几上,道声“师尊请用”,又将另一盏置于少恭身侧,再将剩下的一盏归于自己。
紫胤见罢道:“我这弟子向来不屑于端茶倒水之事,为何此番竟肯亲自动手?”说罢伸手端起茶盏掀开茶碗盖一视,方又补充一句,“不过这沏茶的本事到底不如你师兄。”言毕还是饮了下去。
一旁少恭端起茶碗用盖沿拂了拂浮于面上的茶叶道:“此番若非托了真人之福,苏苏又怎会亲自奉茶……只不过这茶叶还是放多了些。”
屠苏听罢面露羞赧之色,拾起茶盏试饮一口,只觉浓茶入口微苦。
将茶盏放下,屠苏讪讪开口问道:“不知师尊此番为何来此?”
放下茶盏,紫胤缓缓答道:“几日前我上天墉城,却见你不在派中,你兄陵越竟已失忆,对你之事全然不记得。后闻玉泱与我道了事情始末,方知是此人作为……”
“敢问师尊师兄他如今若何?”
“幸得失忆之故,他目前均安好,否则以陵越心性,知你不在身边,定是不得安宁。”
“……”
“此番可愿随我一道回去?”
屠苏闻罢此问沉默片刻,仍是毅然答道:“师尊见谅,屠苏不能。”
“为何?可是受了此人胁迫?!”语气严厉。
“非也,并非胁迫,”屠苏摇头否认,“只是弟子已许诺伴于少恭身侧,不再回天墉。师兄之事,弟子难辞其咎,亦是无法,今次听闻师兄安好,屠苏亦可稍加宽心。”
未想屠苏竟如此回答,紫胤顿了顿方道:“你如此抉择,若有朝一日陵越知晓,必不认同,你自己又如何心安?”
“屠苏做此决定不曾后悔,只师兄为我所做一切,屠苏无以为报。此番屠苏斗胆,擅自做此决定,若有朝一日师兄知晓真相,屠苏自会请求师兄原谅。今次只望师尊成全,勿为屠苏费心。”
紫胤闻言长叹一声:“你既已言此,又言何成全?你之性子向来是决定之事便不容更改,我又如之奈何?只道是你好自为之。”说罢立起身来,在桌上留下一本剑谱对屠苏说道:“此乃为师这数十载所领悟之剑招,虽说此番你不可动用真气,然此物你留下亦有益无害。”言毕又转向一旁对少恭道:“你且随我来。”
二人行至后院,少恭在离紫胤几步之远处站定,紫胤脚下一停,转身长袖一挥便是一掌袭来,掌风凌厉。少恭抬手接下,只觉气息不稳,六腑翻腾。
紫胤见罢惊道:“汝之实力竟已衰弱至此?!”
少恭一手捂胸,听罢笑答:“真人说笑了,世间本无恒强,万事万物俱有衰亡之日 ,少恭此番已是强弩之末了。”
“你为何要将屠苏缚于身侧,依旧是觊觎他体内的一魂四魄?”
少恭听罢对曰,语含嘲讽:“若仅为一魂四魄,我为何待到今日还不下手,令自己衰弱至此?”言毕又补充道,“少恭不过惟愿一人能长伴身侧尔。”
“那如此又为何令他服下软筋散?”
“不过是苏苏欲救掌门性命,以己承诺服用软筋散换一粒解药。”
“陵越会失忆是……”
“仅是苏苏不忍见掌门痛苦而令其服下‘忘忧’。”
“……”紫胤闻罢不言。
少恭接着说道:“他身体之事却需怨我,为封印他之煞气我将一魄强行封于他体内,引起他身体不适排斥。我本无意于此,奈何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这于你自身亦是损耗,真亏你下得了手,付出如此代价……”
“……”
“你可知此番若非碍于屠苏在你身侧,方才你已成剑下亡魂。”
“少恭自是明白。”
“此番虽不知你此言是否可信,奈何屠苏性格倔强,他决定之事万不能更改,否则我当不会将他留于你手。”说到这里已语带郑重,警告意味明显,“不过你且记住,越儿为令他重生耗费三十载实属不易,若此番他再度命丧你手,天涯海角,我定将你斩于剑下!”
少恭闻罢,嘴角轻扬答得云淡风轻:“在下谨记。”
紫胤顿了顿又言:“此番我观他神色一派平和,想来与你一道并非完全迫于无奈。然这孩子自小便不会照顾自己,长大亦然,却是需得好生照料。”
“真人放心,自不会委屈了苏苏。”
紫胤听罢沉默,闭了闭眼,终是御剑离去。
少恭立于原处,凤眸微眯,此番虽并不惧与紫胤交手,然为避免与之正面冲突,徒增不快,他将自身气息隐而不发,故意示弱,方才兵行险招硬是接下紫胤一掌,此招虽意在试探,然威力却可摧山崩石。而他先前所答避重就轻,亦不知紫胤信了多少。
独自步回小厅,屠苏抬头,放下手中正阅读的剑谱,见他只一人便问道:“师尊何在?”
“已是离开了。”
“师尊方才与你说甚?”
听罢此问,少恭嘴边浮起一丝捉弄人的笑意道:“师尊已同意你我的亲事,令我拜见岳父大人~”
屠苏闻罢站起身拂袖道:“休要胡言!”
“师尊还与我言,”少恭又道,“苏苏年幼,日常起居无法自理,尚需他人相助,特意嘱咐我好生照料于你~”
屠苏不言,知道此番这人捉弄自己上了瘾,断不可能道出实话。
见了屠苏表情,少恭笑曰:“后一句是真的~”
“……”
“苏苏需得信我~此番只觉师尊虽乍看之下严厉,内心却是万分疼爱苏苏,未免今后在岳父大人面前不好交待,为夫此番是万不敢欺负苏苏了~”
“……”
正在脑中满怀兴致地回忆当日屠苏在自己的逗弄之下露出气闷表情的少恭,却忽然被一阵发丝搔过脸颊的触感打断了,是身侧的屠苏向他这边挪了挪,望着少恭手中的书册问道:“你在看《黄帝内经》?我以为世上凡是记载成册的医药典籍你俱已阅尽……”
少恭闻罢笑答:“自是如此,凡我所能得到目见之书我均已阅尽,更有不少是过目成诵、倒背如流,此番不过随意浏览打发时光尔。”
此言自是可信,想来少恭纵横世间千载,医术独步天下,怕早已集尽前人之经验,成一派之宗师。
“不过,”说到这里少恭话锋一转又道,“前人之学毕竟有限,许多领域亟待后人发掘。不少做法在今人看来是惊世骇俗、不可理喻,然在我看来却并非全为荒谬,就如青玉坛第三代掌门厉初篁之逆转阴阳、起死回生、以魂魄炼丹……”
屠苏本专注闻听少恭之言,然在听到“魂魄炼丹”之时却心生莫名的熟悉之感,遂开口问道:“少恭,何谓‘魂魄炼丹’?”
望着此时屠苏直直凝视着自己的认真眼神,少恭笑笑对曰:“不过一种炼药之法,多说无益,我们来说些别的……”说着少恭接过屠苏手中的剑谱扫了几眼道,“苏苏,师尊留下的这本剑谱你已看了三日,如今却是领悟得如何?”回想少年这几日茶饭不思抱着剑谱不放、兀自沉溺的模样,少恭嘴边浮出微笑。
屠苏听罢低头看了看剑谱,脸上露出由衷的钦佩神情道:“不愧是师尊,天下御剑第一人,不过短短几十载便自创出这套威力惊人的剑招。此番我不能动用真气,亦不晓其力究竟若何,仅能习其招式,约学会了七八成。”
“苏苏于剑术之上天赋禀异,也无怪乎师尊会将剑谱与你。若他知晓此情形,定会欣慰不已。”
闻毕少恭之言,屠苏心生欣悦之情,浅笑宛若雨打湖面所漾起的涟漪,抬头望着少恭对曰:“明日清晨我暂不服软筋散,将之舞之与你,你可愿一观?”
少恭闻罢这话将手中剑谱放下,展臂将身侧屠苏揽进怀里笑道:“如此,我定要拭目以待了~”
次日辰时刚过,青云客栈的后院传出一阵凛冽的剑啸声。屠苏手持焚寂立于院中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之下,树上黄叶满枝。忽地屠苏一跃而起,却是脚蹬树干,满树黄叶随之坠落,屠苏置身落叶之中,运起这招“落英缤纷”。此番他暗运真气,御气于剑,以剑气带动落叶,使剑不粘叶,叶不粘身,然叶随剑舞,叶绕身飞。身形灵动腾跃间剑招始发,眨眼的工夫周身落叶便纷纷被刺穿击落于地,整齐地散落在以屠苏为心的圆周。只见空中还剩最后一片落叶,屠苏转身回刺一剑,焚寂离手,黄叶被穿心而过,订于树干之上。
屠苏收势站定,转身回望立于一旁观看的少恭,少恭见罢颔首微笑,评道:“苏苏此招‘落英缤纷’真真精妙无双!”
屠苏正待回谢一语,却忽闻一声清亮的剑鸣传来,回头一看,只见被插于树干之上未及收回的焚寂发出炫目的红光,屠苏见罢惊道:“这!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