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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紫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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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昆城,客栈二楼的房间内。
楚蝉甫一苏醒,身上无力,只得靠坐在床头,冲床边站立的道人作揖:“多谢真人相助。”
紫胤真人却毫无反应,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只是对趴在床沿的韩云溪说道:“屠苏,去把熬好的药端来。”
“屠苏?”已经改名了!楚蝉眉头一动,强自忍耐着怒气,待到蓝衣少年回转时,问他:“云溪哥哥,真人不知道你的名字吗?为何唤你那般怪异?”
错愕之色在韩云溪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连忙辩护:“这名字一点也不怪的,小蝉!它取义‘屠绝鬼气,苏醒人魂’,我希望能以此剑之力,找回族人们的亡魂,以及帮助那些需要帮助之人。”
楚蝉见他虽然面有惆怅,言辞中却为自己的新名字感到自豪,忍了又忍,却终于忍不住说道:“韩云溪,父母所赐之名,也是轻易能变更的吗!”
眼下正值北宋年间,宗族观念强盛,不能嗣一姓之香火,是身为男子最大的罪状。
“小蝉,我、我……”屠苏面露惊诧,目光却十分茫然,看似一无所知,令楚蝉更为生气:“你这韩姓只剩你一根独苗,倘若别人,都恨不得再过继或者收养一个孩子以振门庭;你倒好,竟然还改成他姓!你知不知道办路引的时候,就算改了假名,我都不敢给你把韩字改掉!”
噼里啪啦一席话让屠苏头晕目眩,她的怒气却不止是冲他去的:“真人,该不会是他命里犯煞,您算了他的八字命数,才给他改了这个名字吧?”把人家说成了测字先生。
紫英却是躺着也中枪了。“小蝉,可是,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呀……”屠苏不怕她说自己,却不想她误会师父,坑坑巴巴地解释:“你是不是忘了,我父亲姓百里,我其实没有更改族姓……”
对啊,她这才意识到韩云溪是随的母姓!楚蝉拉起被子蒙头上转过身,蜷成一个蚕蛹背对着那两个人,脑子里嗡嗡的,脸上烫得可怕,心里在咆哮:这不是游戏!如果她还不悔改,仅凭着前世从游戏里得来的一知半解来揣测身边的事情,就会变得像现在这么可笑!
床沿陷下来,屠苏爬上床,往下拽她的被子,急匆匆地说:“小蝉,怪我没有和你说清楚,都是我不好。你快出来,别闷坏了。快把药喝了吧,都凉了!”
楚蝉抱着被子滚了半天,鼓足勇气,才从被子里冒出头:“哦……”悻悻地接过碗来,浅尝一口,发现并不算很烫,于是一口气喝干。
“小蝉你好勇敢!”韩云溪简直有些崇拜地望着她。他这几天也被师尊灌了许多碗补药,苦不堪言的滋味令他想起来就头皮发麻,“给你吃糖!”他举起糖块送到她嘴边,楚蝉却摇了摇头。
而那边,紫胤真人竟亲自动手,将温水注入残留着药汁的瓷碗中,递到她面前。
如玉般纤美修长的双手,衬得那普通的粗瓷白碗也有了几分雅致出尘的味道。楚蝉有些慌乱地接过来,抱住一口喝到底,混合着些微药味的清水在口中化开。
见她乖顺地喝完药,紫胤真人转身便待离去,屠苏连忙起身跟上。
“小蝉,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出去了。”竟似个小跟屁虫。
自己才不过躺了几日,小竹马就这么被人笼络了去。楚蝉心中不是滋味,“哼,你去吧。”
“哦!”屠苏以为她困了要休息,也不疑有他,替她按了按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把房门合上。
独自呆在密闭的客栈房间里,楚蝉突然觉得被全世界所遗弃了,一时间郁结于心,蒙在被子里呜呜地哭了起来,“百里屠苏就要上昆仑了,我呢?我的人生又在何处?”
紫英在门外不知听了多久。房门悄然推开,他看到床上的一团裹在被子里的鼓包。
“哼,没出息!”不欲让自己沉浸在负面情绪里,她边哭边斥责自己,转而思考起自己的出路,转移注意力,渐渐地停止了哭泣,可当她刚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就吓得浑身一颤。
“真、真人?”她的小脑袋仍然裹在被子里,眼眶犹红,眼睛瞪得圆圆的,怔怔地望向他。
紫英目光微闪,冷肃着脸,问道:“楚蝉,你可想过你日后出路?”
这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姑娘刚为此烦恼过一场,又见他不动声色地支开屠苏,特意来找自己谈话,显然是叫她识相点别妄想着能跟着一起走。
哼,很稀罕吗?谁哭着喊着要当你徒弟了!
“不敢劳烦真人大驾费心,楚蝉对将来自有打算。”小姑娘硬邦邦地说。
“哦,说来听听?”对方刨根问底,楚蝉便有些薄怒,她杀了一人,死里逃生才得知的信息,才不想告诉别人呢。正在僵持的时候,屠苏追着师父而来,见到房间内气氛不对,便有些疑惑。
“小蝉?”楚蝉哼了一声,偏过脸去,望向窗外。屠苏扯着师父大人的衣摆,可对方依旧不搭理他。他无法,只得再度转向她:“小蝉,你好好休息,等你身体恢复,我们便上昆仑……”
“哼!”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小姑娘皮笑肉不笑地咬牙道:“楚蝉自知资质低微,诚惶诚恐,不敢高攀那天下清气所聚之地。”
见她气鼓鼓的小脸像个白面团子,那稚嫩的脸蛋上挤出来的微嘲之色,模样甚是滑稽可爱,紫英心中有些柔软,想她如此年幼便经历家破人亡,性子有点偏激十分正常。从她昨日不惜耗费生命来为他人抚神安魂,可看出她天性纯善,且心智极坚。
再听得他的徒儿絮絮叨叨两人往事,可知她生性伶俐,处事老道。若不是有她在,自己这个纯真的小徒儿根本撑不到自己前来相救,怕是早就死了十七八回。单她这份心性,已是修道的好苗子。
但他亦有顾虑,因而确是不打算收她为徒,看她的表现,想必已经猜出来了吧。紫胤真人心下微叹,面上不显,仍旧平静无波地道。
“楚蝉,你身具灵根出众,灵识较常人也更为开阔,又兼在音律上有天分,我带你回昆仑,我天墉城第二十二代妙法长老正缺一名关门弟子,想以你的资质,不难得其另眼相看。”
果真如此。相传紫胤真人本不欲收徒,其首徒陵越乃上代掌门所嘱托,盼其为门派培养出一位继承人。至于百里屠苏,则是与他修行历劫有关,收徒为命数所致,已是例外中的例外,他是绝不会再收其他人的了。
楚蝉早就想通此关节,可尽管如此,他那高高在上的态度实在太让人难堪了,郁气不可抑制地自她胸中升起。正在强自压抑时,却听见小屠苏惊叫:“师父,你不打算收小蝉为徒?”
“哼,不敢高攀!”楚蝉气哼哼地说。
紫英在心里暗自摇头,想必她觉得自己抢走了她的“云溪哥哥”吧。想到她对“百里屠苏”之名的抵触,小小年纪说出那么一席有礼有节却是老气横秋的话,想来吃了不少苦头,他没有过多计较她的冒犯,只是表情依旧冷淡,很难说得上是和蔼。
“楚蝉,你身上亦有煞气残余,屠苏那把古剑,想来你也曾接触过。如你所言,昆仑乃得天独厚之地,天墉城最善‘抑浊扬清’之法,对你益处颇大。”
一番说理之后,他又表示:“我虽不能收你为徒,但指点门内弟子修行乃是我份内之职。”
意思是拜师天墉城,还是能得到他的指点吗?问题是谁稀罕!
楚蝉面有薄怒:“楚蝉不敢说精通音律,只略通琴箫。照真人所言,您走的是剑修一路,楚蝉虽对剑修不感兴趣,但也知道,修剑至高境界是人剑合一,彼时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摘花飞叶皆可为剑,何况琴箫乎?那么为何因楚蝉不喜剑而喜箫,便断定我便承不了您的衣钵?”
小屠苏左看看右看看,苦恼地挠了挠脑袋。师尊大人冷面严峻,他一开始在师父面前也是战战兢兢,很是畏惧,但相处几天他就发现并非如此。而现在,小蝉明显是误会了。
紫胤真人此时凤眸微张,隐有惊诧之色。他未料到,在南诏小城的一间普通客栈内,竟然能听见这样的一番话,可知大千世界,道法无处不在!身为修行之人,必须胸怀若谷。心胸一开阔,他感觉到心境上隐隐松动,不由更加开怀。
可那资质绝佳的小姑娘正梗着脖子,倔强地瞪向自己,那微微撅起的小嘴,似是在说:“哼,其实我本来也没想修剑!但你凭什么不收我!”紫英突然发觉,自己伤到这个孩子的自尊心了。
她年纪尚幼便孤零零于江湖上漂泊,养成了骄傲敏感的性情,须知刚极易折,令他感叹之余,颇有些怜惜。她这性子,倒是与他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说起来他是十分欣赏的。
紫英有心出言补救,奈何他天生口拙,即使来到天墉城已三百年,数度向众弟子宣讲道法,口才却也没有得到分毫助益。事关如何哄一个六岁的小女童,他着实渺无头绪。
久久的沉默中,楚蝉发言:“楚蝉口出妄言,望真人宽恕。楚蝉不求上昆仑,只不知真人是否能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带我前往益州,我听闻蜀山派正在收徒。”
此前她搜索那青城派张文奇的魂魄,得知渝州城的永安当铺,日前高额悬赏千年灵草。颁布此任务之人是蜀山仙剑派的一名长老,他以散仙之境冲击真仙,要用到的渡劫丹还缺几味材料,其中一味是千年月见草。他不但承诺丰厚的报酬,还言明若献宝者有意,可拜师成为他的入室弟子。
青城派在南诏虽然可以耀武扬威,但回到中原,只不过是一个依附于仙剑派的区区小派罢了。更何况身在外门,与内门弟子不可同日而语。
被一名半步真仙的蜀山长老收为徒弟,即便筑基弟子也趋之若鹜,对于小小的炼气弟子而言,更是让人垂涎不已。是以那张文奇和隋文远宁可放弃门派盛会,也要出来碰运气。
由于月见草只生长在南疆境内,师兄弟两人千里迢迢远赴至此,打听到一个苗寨以月见草为图腾,寨子里收藏有成千上万株干草,其中不乏有千年年份,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孰知最后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就连元神也喂了楚蝉的招魂幡。
楚蝉决定去一趟那月见苗寨,交换到草药,然后去渝州交任务。
蜀山一脉道统传承至今已近两千年,仙剑派乃天下玄门之正宗,拜师蜀山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紫英不免在心里苦笑,这孩子看似成熟世故,可惜年龄仍是太小,对人情世故尚有欠缺。
在自己面前说要拜师蜀山,这不是对昆仑派的侮辱么?
倘若以他平时在门派里说一不二的作风,怕是要就此拂袖而去。只是由于先前便对她深有好感,确实起了爱才之心,又怜她命途多舛,对她多了几分容忍。
再加上他那小徒儿正拧着她的被子可怜兮兮地求她改主意,又拽着自己的衣袍眼巴巴地看过来,紫英虽板着脸,心里的些微不快实则已经化去了。
“楚蝉,我便如你所言,送你去渝州。这一路若你心念有改,我仍可携你上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