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将台卷二 长夜未明》扶小瑶

23、第 23 章

　　第十九章

　　「皇上！」倒在地上的刘生身不能动，嘴却没被封住，眼看轩辕吐血，惊叫一声。
　　杰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喘息着慢慢站起身。
　　他身上穿着天蚕丝与金丝织成的软猬甲，刀枪不入，方才他凝聚了全部的内力抵抗轩辕，没想到竟仍被他打碎了肩膀。
　　虽然轩辕也是受了重伤，但自己却是被他打散了所有凝聚起的内力，彻底失去了战力。
　　说到底，轩辕的功夫，还是比他要强了不少。
　　「咳咳……」伴着两声咳嗽，鲜血从杰的口角溢出，淮亲王急速掠到他身边，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让他服下。
　　「皇上果然好功夫，不过到了现下，你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抬起头盯视着轩辕，淮亲王神色一凛，阴狠地说完，抡着手掌朝轩辕拍去。
　　似是忌惮轩辕的功夫，一直静静立在一边的殷贤也抡着铁环攻了过来，两道杀气顿时直奔轩辕而去。
　　轩辕体内已是气血翻腾，正暗自运功调息，眼看淮亲王的手掌和殷贤的铁环攻来，却是动弹不得。
　　「受死吧！」
　　伴着一声清啸，淮亲王一掌向轩辕的天灵盖拍去，眼看就要得手，却见眼前青光一闪，一把长剑已削他到了腕边。
　　他心中大惊，立刻抽手，这才避免手腕被削去的噩运，可一抹血花仍是在剑气之下溅起。
　　殷贤正凝聚全身内力将铁环砸向轩辕胸口，也是突觉一股刚猛劲力迎面拍来，那劲力撞上他的铁环，竟生生逼得铁环无法再往前递。
　　下一刻，一柄凌厉的刀直往他的脖子抹来，刀上的寒气霎那间贴上皮肤，殷贤心中恶寒，人往后急掠，可那刀却如影随形，即刻跟了过来。
　　却是不知不觉间，白玉凭栏边的两个侍卫悄无声息地飘过来救下了轩辕。
　　「你们是何人！」淮亲王差点断手的惊讶一时无法压下，瞪圆了眼睛惊讶地问道。
　　那侍卫摘下头上的帽子，一头长发散下，月光下俊美非凡，只是平日里总是盈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泛着冰冷的寒光。
　　「你是！」
　　「斩情剑，伊云。」
　　伊云！他何时回到兰庭的？淮亲王不可置信地看着伊云，脑海中闪过这个疑问，却根本想不出答案。
　　他又转头看向那正与殷贤斗在一处的侍卫，那人身材颀长，体格强健，眉眼深刻阳刚，气势逼人，手中一把两尺多长的刀凌厉决绝，刀身绽出的寒光几乎让人无法逼视。
　　殷贤此刻已是狼狈不堪，身上衣服多处被刀划开，左支右绌，又抵挡了几招，便被那人一刀架上了脖子。
　　「他……他是！」淮亲王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脑中已有了答案，可那答案却叫他不可思议。
　　伊云突然微微笑了起来，朝那制住了殷贤的人看了一眼，道：「他是挥情刀席青，北席青南伊云的名号，淮王总应该听过。」
　　淮亲王却是答不出一个字，只愣愣地看向轩辕。
　　「王叔，这宣和殿外再度响起的打杀声，不知你可听见了？」轩辕这时缓缓开口，气息仍有些不稳，胸口的疼痛却好了不少。
　　伴随着这句话音，神经紧绷的众人才意识到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皇宫内突然又响起了打杀声。
　　而且这一次，还有军号隐约传来，不一会儿，整齐的脚步声和军士的呐喊声便传了过来。
　　众人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两个着黑衣的死士已被人一脚踹进了殿前的空地。
　　不一会儿，几千官兵跟着涌了进来，转眼便将那千余叛军包围了。
　　再一看领头的人，竟是轩辕明。
　　「把这些叛党全部给本王拿下！」
　　轩辕明人虽不大，领起军来倒是有模有样，他手一挥，军队立时一拥而上，与叛军们打了起来。
　　在人数上占了劣势的叛军根本无法抵抗轩辕明所率军队，一时间，宣和殿周围杀声四起，却是叛军或死或擒。
　　眼看局势在一瞬间发生了转变，淮亲王更是不明所以。
　　「王叔，你实在太叫我失望了，轩辕家的男人，竟然做出勾结叛党此等大逆不道的事。今日我所率领的东南大军，定要将你正法！」
　　轩辕明站在白玉石阶上，望着淮亲王大声说道，十六岁的少年目光灼灼，却是已有了大将风范。
　　原来，轩辕命魏真率领十万大军出征涧竹不过是个幌子，他一开始就从那十万大军中调配了五万人交给明。
　　只不过，他没想到禁军竟然也会叛变，本来那五万大军，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淮亲王咬着牙，握紧了拳瞪视轩辕，周围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已然昭示了他的失败，数十年的准备，功亏一篑。
　　轩辕往边上跨了一步，走出伊云的背后，冷冷开口：「王叔，你只道朕会把一切告诉若水，却未想到，朕根本未将他算入计划吧。」
　　从一开始，杰取得若水信任，以苏柔的事牵制住若水和轩辕，就是为了留在最方便的位置打听宫中细节。
　　他们以为轩辕会将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若水，只要牵制住若水，就是折断了轩辕的一条手臂。
　　只可惜，若水并未成为轩辕的手臂。
　　杰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看着轩辕问：「你从何时开始决定将若水排出计划？」
　　「选秀那日，他答应迎娶苏柔开始。」
　　「因为他要大婚，你便不信任他了？」杰眼中闪过冷笑。
　　轩辕沉着面色，摇头道：「是朕察觉到，你在左右他的决定。」
　　以若水的个性，既然心里有了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去娶一个女子，他不会愿意负那女子一生。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他答应迎娶苏柔，是为了杰，不管理由是什么，都已足够让轩辕察觉到了某些奇怪之处。
　　轩辕是个极度敏感的人，尤其他面对的是逼宫这等大事，任何有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他都不会让它继续存在。
　　「原来如此，呵呵，是我失算了，你和若水之间的关系，看来比我想象得还要过一些。」
　　对于这样一句讽刺，轩辕没有接话，他不再看杰，而是转头看向了淮亲王，「王叔，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今日是你输了。」
　　淮亲王紧紧握着拳，浑身都在发抖，仰天长啸一声：「可恶！是轩辕晨夺走了我心爱的女人，凭什么他已经是皇帝，已经坐拥天下，却还要抢走我的女人！」
　　「因为在你可以得到锦妃时，你选择了争夺皇位，而不是争夺她。」
　　清冷淡漠的嗓音直刺入淮亲王的耳中，便仿佛是一道晴天霹雳，他的眼睛瞪成了铜铃。
　　「来人，把他们都抓起来。」
　　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轩辕觉得疲惫不堪，淡淡发了话，转过身不再看向两人。
　　已经镇压了叛军的士兵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围上来，明仍然站在白玉石阶上没有动，满目悲伤地看着杰。
　　「大哥，我一直很敬重你，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
　　失魂落魄的淮亲王很快被捕，可当士兵要逮捕杰时，他却突然一把夺过了一个士兵的剑，旋身一挥，将其余士兵都逼退了些。
　　「都别过来。」
　　握着剑，杰神色冰冷地傲然站立着，北风扬起他的衣袖和衣角，猎猎作响。
　　「大哥，不要一错再错了！」
　　即便到了此刻，明仍然愿意叫杰一声大哥，他一直都记得，这个大哥温和善良，沉静如水，可是，却很疼他。
　　即便他不是父皇的儿子，即便他不是自己真正的哥哥，可是，轩辕明认他这个大哥。
　　几日前，当轩辕将五万东南大军的领军权交给他时，他还曾激动兴奋了好一阵子，他根本没想到今日要来逮捕的人会是大哥。
　　杰的目光缓缓扫过明，扫过伊云，最后落在轩辕的背影上。
　　他定定地看着轩辕，那双敛着所有情绪的眸子在月色下突然一点点亮了起来。
　　那一抹负手而立的背影，披着月光，站得挺拔，可那背影透出的疲惫和伤感，杰似乎可以感觉到。
　　他从小没有母妃，父皇也从不来看他，唯一的嬷嬷守着他在那寒冷如冰的宫殿里长大。
　　那些名义上的弟弟们，也只有轩辕夜会来看他。
　　后来又有了轩辕明，他们就常常两个人一起来，很多次他病得在床上难受地翻滚，是轩辕为他请来御医。
　　还有很多次，父皇不让他参加宫宴，是轩辕去求父皇，才让他得以出现在众人之前，而不是继续当一个真正被隐藏起来的大皇子。
　　在他整个童年中，唯一给他带来快乐的，就只有夜和明。
　　那些，他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记过，也从来不敢忘。
　　可是在记得这些的同时，在那个宽广冰冷的宫殿中逐渐长大的他，却也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恨意。
　　为什么同样是皇子，就只有他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身为父皇长子应该享有的一切，最后父皇全部都给了轩辕夜？
　　就好像，他是什么垃圾，他不能入人眼，他就配一个人蜷缩在那冰冷的宫殿中。
　　可是他不是！
　　杰已经不记得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有这种恨意的了，他所记得的，只有那种恨意每每都在夜深人静时啃噬着他的心，将他一点一点腐蚀了。
　　表面上，他沉静如水、不争不抢、无欲无求，可私底下，他恨父皇、恨母妃、恨轩辕夜和其他所有的皇子。
　　恨到后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只为了恨这整个世界吗？那样未免也太可怜了。
　　渐渐的，他的眼睛开始变淡变黯，他失去生气，他不知所措，所有的情绪他都敛起来藏起来，再也不肯表露在人前。
　　直到有人告诉他，他不是父皇的儿子。
　　第一次见到淮亲王时，他很震惊，也很愤怒。
　　他无法理解，这个男人怎么会任他如一条狗一般在那个冰冷的皇宫中生活了十多年。
　　可后来，他渐渐接受了现实，他听着淮亲王的野心，嘴角勾起了冷笑。
　　他不在乎权势，不在乎皇位，不在乎天下，他在乎的，是可以从轩辕夜手中抢回他失去的一切。
　　夜里，总有两道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回响，一道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他的无情，指责他对轩辕夜的背叛，说他不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
　　可是另一道却大笑着说那一切都是轩辕晨和轩辕夜欠他的。
　　那个声音说他不应该被轩辕夜的怜悯所打动，说他才应该是站在轩辕夜所站位置上的人。
　　那两道声音总是在他的脑海中争吵，吵得不可开交，吵得他快疯了。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总是大笑的声音占了上风，而另一道，渐渐消失，他的脑海终于得以平静，他选择了帮助淮亲王叛变。
　　可他的心中没有对胜利的渴求，也没有对失败的恐惧，也许对他来说，他只是找到了一样自己可以为之生存的目标。
　　今夜的失败，当他看到轩辕最后一着棋时，他就已经知道了。
　　即便到了此刻，他还是记得夜给他带来的一切，但是他最终选择了背叛，选择了这样一条让夜再也不会原谅他的不归路。
　　对不公命运所产生的仇恨蒙蔽了他的眼睛，也蒙蔽了他曾经一度对夜和明所有的感恩之心。
　　「夜，明，大哥这一世欠你们的情，只能来生再还了。」轻声呢喃出口的刹那，杰提起手中的剑，猛地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不要！」
　　轩辕在霎那间转过身，张开手想扑过去，可他受的内伤很重，猛一提气，胸腔内的气血便开始翻江倒海。
　　眼前一黑，他一头往地上栽去，本要去救杰的伊云见他如此，只能反身一把将他扶住。
　　便是这弹指间，杰手中的长剑划开了他的脖颈。
　　鲜血猛地喷溅而出，那些血溅到汉白玉砌成的地面上，因为地面太过冰冷而无法洇开，一颗颗凝结成了血珠，就仿佛是杰滴落的泪水。
　　杰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解脱的笑意，他缓缓跪倒在地上，手中的长剑撑着地面，剑上温热的血顺着剑刃流下，终于轻轻在地面上洇开。
　　他听到自己变得无比沉重的喘息，那一瞬间，脑海中消失了许久的那道带着良知的嗓音，突然又出现了。
　　为什么要这么傻？那个声音这样问他。
　　视野逐渐变得模糊，他慢慢倒在地上，身体倒地的闷响回荡在整个宣和殿的上空。
　　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浴血的苍王，渐渐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哥！」明惨叫一声，跑过来跪倒在杰的身边，抓起他的手，一声声地唤他。
　　想叫他别死，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张口，却只有冰冷的空气钻入他的喉间，冻结了他所有意图说出口的话。
　　轩辕踉跄地一步步走过去，看着不断从杰的脖颈和口中流出溢出的血，眼中弥漫起滔天的怒火。
　　「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没有要他死！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他死！
　　「不！杰儿！杰儿！」
　　被擒的淮亲王这时才回过神，哀戚的喊声却已经唤不回杰的生命，绝望渐渐爬上他的脸，那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杰半睁着的眼睛艰难地看着轩辕，被割开的喉管让他的嘴里不断溢出鲜血，他看了轩辕好一会儿，喃喃张了张口。
　　轩辕蹲下身，看着他问：「你要说什么？」
　　「夜……这是，我必须要……自己偿还的罪孽……」
　　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的遗言，杰看到轩辕眼中掀起的滔天暗潮，突然觉得很欣慰。
　　即便到了这一刻，对于夜和明来说，他还是他们的大哥，他终于明白，其实他一直都有活下去的意义，只不过之前的他，没有意识到。
　　但至少临死之际，他死得明白了。
　　「苏柔……道歉……代……」
　　逐渐无法呼吸的气管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但是轩辕微微点了点头。
　　杰松了口气，终于能够嘴角含笑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对轩辕说，但是事情走到今日的地步，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到这一刻，觉得最对不起的，却是苏柔。
　　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却被他毁掉了一生的幸福，明知道他只是利用她，还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苏柔……来生再给你做牛做马，你可愿意？
　　漆黑的天幕中闪烁着的繁星悄悄地隐进了云层间，遥远的天际孤独悬挂着的月亮洒下悲伤的月光。
　　轩辕看着杰，胸口那股撕裂身体般的心痛变得无比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