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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贾敏逝宝黛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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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直到自己那个便宜亲妈贾氏蒙上天恩召了,留着一把美须的便宜老爹把穿着丧服的自己领到一个眼若桃花的世家子跟前,对自己说:“这是你琏表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怀疑自己穿越的地方有些不同寻常。
不怪她反应太慢,几年才回过味儿来。对一个自小吃都吃不饱,上学都成奢求的留守儿童来说,能准确无误地说出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主要内容真的需要一定的水平。
她是胎穿,但显然,这位在21世纪寿终正寝的老太太没有这方面的认知。孙子早长大了,上高中去了。十几岁的叛逆小少年和老太太没啥共同语言,代沟摆在那儿,深着呢!家里唯一一位能和她说上话的小孙女也是个书宅,能知道啥叫“穿越”还是拖了啥叫“步步惊心”的鸿福。不然,她还真不知道。
她活到六岁才知道亲妈姓贾,因为她听到仆人称呼那个桃花眼的世家子为“贾家哥儿”。而这位贾家哥儿称呼自己亲爹为“林姑父”,然后6岁的林黛玉才知道原来亲爹姓“林”,自己有一个乳名叫“黛玉”。
之前府里的人一直称呼便宜妈为“太太”,便宜爹为“老爷”,还有一个卧病在床,见不到孙子降临就舍不得咽气的祖母“老太太”。自己是“大姐儿”,那个三岁就夭折的庶弟则是“哥儿”。这是古代官员后宅,不是现代一家五口人,不会有哪个没调/教的敢直呼主子主母少爷小姐的名讳。所以,林黛玉就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连自己姓啥叫啥都不知道,更别提亲爹亲妈的名字了。
直到到了所谓的外祖母家,她还没回过神来。贾氏对她很好,她还沉浸在丧母之中呢!对一个渴求了亲情一辈子的“老人”来说,贾氏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林黛玉的前世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妇人思想,啥事儿也没传宗接代重要,当年她亲爹妈离开大山外出打工把她扔山里的时候,就是借口“出去挣钱养儿子”,虽然那时他们只有自己一个女儿。
投胎到这个世上的贾氏生原主林黛玉的时候属于高龄产妇,又伤了身子,不能生了。所以,对嫡子绝望的林氏夫妇转而把希望放在了后院一干侍妾身上。果然,在林黛玉三岁时,林家祖宗显灵,某位姨娘终于肚子有了动静,生了一个儿子,林老太太大喜之下,over了。小家伙还没满月,就面临着祖母的丧事。
林家子嗣真是很单薄。几代单传,到了林如海这一代好容易有了个庶子,林氏夫妇真真是爱若珍宝,小心地捧着护着,结果三岁上头,还是没了。贾氏原就大亏的身子彻底塌了,也一病呜呼了。
若说贾氏是觉得唯一的庶子夭折了,而丈夫又注定子嗣难求心灰意冷下才撒手人寰,那么林黛玉的痛只比她重,不比她轻。这些年在贾氏的疼宠下,她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前世她见到亲爹妈及那个弟弟的时候,弟弟都上初一了。林家的这个庶子可是她亲眼见着生下来,一天天长大的,真是“心肝儿肉”。你试试被别人挖心的感觉?不疼才怪。
林黛玉一路沉默地先坐船北上,后坐车坐轿,历经几个月,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外祖母家——京城荣国公府。
走角门?没感觉!哪怕在这里生活了6年,亲爹拿自己当儿子教养,对于规矩礼仪学了不少,沉浸在丧母之痛的林黛玉也无心去管外家是否是给自己一个新近丧母的小丫头脸子看。
6岁的林黛玉可能会敏感多思,某活了88年的老太太绝对会在事后心情平复想起旧事时给欺负自己的人好看。所以现在,她还在一心回忆自己便宜亲妈贾氏生前的各种怜爱慈爱。
荣国公府很好,很豪华,毕竟她外公贾代善是国公,国公爷的气派在那儿呢!可是林黛玉愣是从中有一种暴发户炫富的感觉。别问她怎么知道的,她就是知道。就像有时候她明明心情很好,一点儿也不想哭,可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这是没法说清道明的事儿。
想想自己亲妈刚没了,外祖母家也不知道是啥性情的人物,估计不是啥好鸟。有哪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刚over了,你就迫不及待地把外孙女接进外祖家的?就算丧母属“五不娶”之列,她亲爹还在吧?再娶一个继夫人不就行了?何况孝都没让自己好好守,深怕别人不说你家外孙女“不孝”?给你,你脸好看了?
林黛玉表示,她宁愿亲爹给自己找一后妈。社会规矩法度使然,她才不担心亲爹给自己找一个母老虎呢!她是前头嫡妻唯一留下的女儿,又不是儿子会碍眼添堵。只要继室脑袋没被门夹过,就得善待她。不然别人会骂她不贤不慈,她那个有一点点酸腐的亲爹就可以休了她。实在没有嫡子也好过继一个,盐政御史的继室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俗话说,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她才不过那种日子呢!上辈子有爹妈形同于没爹妈的日子她过的还少了?再差还能差过上辈子?今晚就给爹写信,不给我再找个妈撑腰我就哭死给你看!
林黛玉可是知道红楼梦里面原主是泪尽而亡的,她投胎的这具身子也很有些泪包的潜质。她虽然早退休了,可原先那单位离自家不远。这几年她一直在和单位那些小员工来往的。新进单位的小员工们平日里在她家玩的时候没少吐槽什么“钗瘦黛肥,颠三倒四,偏心眼”的话题。她就是想装聋子哑巴都不行。
进了二门,透过轿帘的缝隙远远看到一群穿红着绿的丫头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笑着说什么:“林姑娘来了(到了)!”“刚才还念叨着呢,可巧就来了!”林黛玉恨不得叫奶娘一个个拉下去打二十个耳刮子。
规矩呢?配饭吃了!我亲妈刚死了没几个月,一个个儿的打扮的像妖精样的干啥?还给我龇着嘴笑,皮不接了你的!有幸见过wen ge 风暴的老太太某些思想绝对称不上“开放”两字。
林黛玉才不管什么老人家上了年纪,喜欢丫头们机灵地打扮着鲜亮的,看着好舒心些这类。她祖母林老太太在世时就不这样,扬州城也没几个这样的老太太,否则碎嘴的嬷嬷们一定会闲磕牙的。
她亲妈是这家姑奶奶没错吧?是这家老太君膝下唯一嫡女没错吧?就这态度?哄鬼玩吧你!还不如那三家离得远的庶姨妈们呢?人家和我们家虽说不亲近,我妈没了,人家也没这样儿啊!
伤心过度的林黛玉转眼就把丧母之痛抛了一半在脑后,恶狠狠地盯着轿帘。
内院到了!
丫头们掀开轿帘,一只保养良好的右手伸到面前,林黛玉搭着缓步走了下来。
是一个笑容满面,精明外漏,穿着不俗的体面嬷嬷。她听到旁边一个绿衣丫头低声称呼她“周大娘”。
庶弟出世后,便宜妈没少和自己说过外祖家的事情,其中就包括这个体面的“周大娘”。当然,当时的语气不是很好,因为这个二舅母陪房曾经也是现在最得意的大丫头之一的女婿居然开着一家“古董店”。当时便宜妈用一种很悲哀的口气说着“奴大欺主”,“母家竟无规矩至此”的话,打那之后再没写过一封信回京。
而自己4岁时,外祖母曾经派过心腹来扬州和便宜妈商量“亲上加亲”的大事,这位“周大娘”曾经随丈夫作为二房的心腹出现过。
不过,听园中嘴碎的嬷嬷私下讲过,这位和二舅母一样和气的“周大娘”曾经很骄傲地说过他们家“衔玉而诞”的哥儿是个“有大造化的”,“唯有公主郡主们才堪堪配得上”。
但是便宜妈听后不气不恼,却说这位大自己一岁的表哥“素喜在内纬厮混,吃俊俏丫头嘴上的胭脂”,“小小年纪不学好,是个惫懒顽童”的话。这可不是啥夸赞人的好话!
然后搂着自己说一岁多的弟弟“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将来我们姐儿有福了”等等。底下的嬷嬷姐姐们再很凑趣地说些“小哥儿得太太慈爱,必定是个孝顺懂礼有规矩的”,逗得便宜妈笑得见牙不见眼。
看出来没?便宜妈最在意的不是“才小小的几岁,就已认了几千字在腹内”,而是“孝顺懂礼有规矩”,然后“姐儿有福”!伤仲永的事情前世她在单位听说过,因为单位领导自身便是大器晚成的例子,自然要拿对比出来讲讲。
便宜妈好像对娘家很有些看法啊?!林黛玉莲步轻移,对周遭丫头们明为关怀实则打量探究的眼神视而不见。
见过各位长辈,林黛玉低眉顺眼地半坐在贾母身边。贾母笑呵呵地吩咐丫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两个丫头应了声退了出去。
不会儿功夫,刚出去的丫头之一先进了屋子,掀了门帘,道:“老太太,姑娘们到了!”声音脆生生的,大堂内清晰可闻。
林黛玉的奶嬷嬷王氏已经脸黑了!什么人那!我们姑娘可是这府上老太君的嫡外孙女,用得着这么下脸吗?好歹是娇客呢?什么时候不好上学?
王嬷嬷对于自家姐儿刚进外祖家就被打脸,公然塞人有些不满。我老娘是爷的奶嬷嬷,我也奶了姐儿这么大了,嫌我们林家没人服侍?真的把姐儿身边服侍的大丫头,小丫头,嬷嬷婆子们都带来,还不够地方住呢!
余光看了半晌儿,荣府上三位姐儿倒是模样品性都不差,王嬷嬷总算心里好受了一些。到底不是自己家,表小姐们好相处些,姐儿日子也好过点。小姑娘们争风吃醋,使使小绊子倒无妨,要有什么不妥当没规矩的?哼!嬷嬷我也不是怂角儿!王嬷嬷心里已经决定待会儿找个机会把某个空降的丫头敲打敲打了!
王嬷嬷肚里转了好几个圈儿,一回神,座上的老太君刚好听完了太太如何得病,请医服药、送死发丧的话又抹起了眼泪:“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 ”
王嬷嬷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这不是在姑娘跟前下眼药,说老爷不是慈父吗?不动声色地看向拿着帕子抹泪儿的姑娘,刚好对上姑娘旁边侍候的雪雁使的眼色。果然,姑娘的脸也板起来了!
那边贾二太太端着茶盏抿了口茶后,很慈爱地问道:“我看这孩子身子有些怯弱,怕是不足吧?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
林黛玉一愣,看向了自己的奶嬷嬷点了点头,复又拿起帕子擦拭泪痕。
这个贾二太太王嬷嬷没少听已故主母说过她的话。头胎大年初一生了个姐儿,直说是个天降的福气,现在送进宫几年了,半点动静也没有,也不知道这个福气打哪儿来呢!后来生了个哥儿,愣是读书累死了。不过太太说,这是因为这位“珠哥儿”刚成年,老太太和当家的二太太就不停地往房里塞人,过早地泄了元阳,后来才没熬过,并不很干科举的事儿。谁家孩子念书不是这么过来的?就你家孩子娇贵?也不知道是爱孩子还是害孩子!
太太每每提起这位贾二太太都没好脸!也难怪,太太据说是老国公爷教养的,很有几分国公府姐儿的傲气,偏这位贾二太太不知怎的总记着闺阁时和太太的那点不对付,愣是记恨到嫁进门也没消。一听老太君有“亲上加亲”的打算,这位二太太就迫不及待地派心腹到扬州来摸底,回去时就传出了“林家姐儿身子弱,怕不好养活”的闲话。差点没把老爷太太气死。去!当我林家没人,任你软柿子捏吗?
王嬷嬷想了一会儿,方低头回话,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清清楚楚:“也是咱们太太没福。进了门十几年没开怀,好容易有个姐儿,不知哪个没调教的说了些府上不中听的。太太记上心了,不小心动了胎气,姐儿自然就弱了些。都说五谷养人,这些年拿膳食养着,倒好大多了,只开春和入秋时容易咳嗽。”
林黛玉听奶嬷嬷说完了话又接了口:“说来也怪,原先身子一直不大好。那年3岁时来了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谁知他又说,姐儿原是在胎里犯了小人。命中是属木的,只与五行中属火属金的相克。只要日后不见哭声,不到西、北二处,连那些个金银俗物也不要沾到,过了及笄便好了。”顿了顿,继续,“我母亲将家中朝西朝北方位挖了一个池子,引了活水,供上水神土地,又将家里从西北二处买来的仆人都拿银子遣了,属金属火的也都发卖了。我屋子里沾着金银的饰物,摆设全换了。果然,没几个月,连药也不用吃就好了。”
王夫人闻言顿时一个倒噎。这是什么话,她们王家,妹妹所嫁之薛家就是与“金”打交道的,这不是说自家克着林家了?抬眼四处一瞧,果然,老太太脸黑了。史家,祖籍虽也是金陵,却刚好在京城北处 。林姐儿一句话,四大家族就抹了三个,独剩贾家了。
再瞧林姐儿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王夫人心里冷哼:和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都是刻薄相。要给了我的宝玉,勾了魂儿克着了,我依靠谁去?
那边林黛玉咳了两声,拿帕子掩着嘴。气氛有些不大好,三春刚想凑趣,后院很及时地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整个内室都听见了。
“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一群媳妇丫鬟围着一个打扮的神仙妃子的年轻小媳妇进来。林黛玉的泪又下来了。这位穿着大红衣裳,戴着金丝八宝髻、赤金璎珞项圈、豆绿宫绦玫瑰佩。正色的,彩色的挂了一身,不见一点素色。
贾母随即哈哈大笑,骂她“破皮破落户”,是个“辣子”。刚刚认识的三妹妹探春也笑道:“这是琏二嫂子。”
林黛玉的心里已经千疮百孔了。长辈们不用守孝,你呢?不过和我同辈,你就这样穿红着绿刺我的眼。
缓缓平复心中的悲痛,起身行礼问好。那边依旧嘻嘻哈哈,凤姐儿笑着说:“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竟是个嫡亲的孙女儿。…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林黛玉更不好过了,你把我比她亲孙女没事儿,可是干嘛又拿我亲妈来说嘴。一点悲痛之意不见,合着死的不是你亲妈?
林黛玉心里难受的要死,屋子里偏笑成一团,凤姐儿还在摆当家派头:“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连珠炮似的,压根儿就不给人机会回话。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王嬷嬷也知道这位奶奶只是摆摆款儿,做做样子,并不是真心询问。索性装起了哑巴,只是拿着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家姑娘。
林黛玉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了,王夫人、凤姐儿姑侄俩还在继续戳着心。一个问:“月钱放过了不成?”一个想也没想随口答:“早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不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儿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林黛玉已经听不清底下的话了,她不是真的6岁没出过门的小丫头,话里的机锋会听不出来?这具身子天生就是个多泪的料。她稍稍想了想已故的贾敏,心里顿时一阵酸楚,泪水就如开了闸似的淌了出来。
姑侄俩说够了话,一个抬头,一个回头,只见林家姐儿已经梨花带雨,凄苦地看着她们,面上满是悲戚之色,倒在贾母怀里,哀哀凄凄、一抽一噎地说:“既是没准备好,容我先家去吧?林家在京里还是有旧宅的,等我安置好了,再来拜会外祖母。”
6岁人事不知、头回离家刚丧母的小丫头,好不可怜!
贾母果然心疼地搂着“心肝儿肉”地哭了起来,眼睛也狠狠地瞪了二儿媳妇一眼。“老二家的糊涂了,没的信嘴胡说。小辈面前像个什么样子。”一面又哭起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孝”的女儿。林黛玉也跟着哭,边哭边说:“我也舍不得老祖宗”。
王夫人差点儿没气个倒仰。老太太总是这样,先装哑巴默许你做什么,一旦出了什么事儿,立马把责任往你身上一推。她不过是“老人家”,“老背晦”,“不管事儿了,没的讨人嫌”。然后老爷知道后又会对着她吼一通“无知蠢妇”,继而在赵姨娘那个妖精屋子里一呆就是一月半月的,一点也不顾及自己正室嫡妻的脸面。
王嬷嬷见姐儿哭的差不多了,老太君脸色也不大好看,忙递台阶下:“瞧姑娘,才刚来,就惹的老太太这样伤心。奶奶若知道了,也不痛快呢?姑娘平日里最懂事守礼了,快别哭了,仔细心口疼。老爷不是和姑娘说了什么话,姑娘还要拜见舅舅们?”
装了半天透明的邢夫人连忙接口:“老太太,两位舅舅姐儿还没见呢。媳妇现在带过去吧,也便宜。”
贾母果然点点头,难得的给了大儿媳妇一个好脸:“你大舅母说的对。好玉儿,都是老婆子的不是,快去见过你舅舅,咱们好一块说话儿。”
大舅舅贾赦虽是舅舅,不过到底还是外男,亲爹平日里还不能随便见呢?何况一个“外”字?很好,今天贾赦没怎么喝酒,也没和小老婆红粉们厮混,脑子很清醒,推说“幼妹亡故,心下不适,身子不大好”就没见。
林黛玉也知道这才是正理,本来见不见就没啥所谓。这个时代的女人一生中见过的男人屈指可数:亲爹,兄弟,丈夫,儿子。差不多就这样,嫁了人后连公公,小叔子,大伯子都不大见到,更别提别人了。
王夫人才刚被下过脸面,不在自己地盘乘机找场都对不起她面慈心狠的习性。知道黛玉的车近了,也不派周瑞家的这种体面嬷嬷,也不派身边大丫头,只打发了一个老嬷嬷就将黛玉迎了自己院子。在“荣禧堂”足足凉了小半盏茶时间才让领路的老嬷嬷将人领到东耳房来。
老嬷嬷也不知道真不懂二门内主子屋里的规矩还是咋的,大喇喇就让黛玉往炕上主子的座位上坐,黛玉没动,随手挑了个椅子虚坐着,不时掩着嘴咳几声。
一个丫头端上了盏茶,黛玉接过,嘴唇还未沾上半点水珠,一个穿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着说:“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
林黛玉跟着老嬷嬷,丫鬟出了门,进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外头刚吹了风,屋子里炭火烧的热热的。林黛玉一时忍不住,抖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气。
王夫人坐在炕西首,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把黛玉往东边让。黛玉呆了呆,又像刚才坐在了炕边一圈椅子上。
丫鬟们上了茶退了下去,整个屋子里不闻一点声息。林黛玉心想:这娘们又要闹哪样?
接下来,王夫人很温和地解释了一下二舅舅贾政不在场的理由:“斋戒去了”。林黛玉知道,其实是因为所谓“好学上进”“胸有丘壑”的贾雨村来了,正接见着呢,没空!
然后轻轻巧巧地“有一句话嘱咐你”:自家有三个姊妹,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一处针织玩笑,都是好的;话音一转,又用一种听似埋怨实则又有几分骄傲的语气说着“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家里有一个“衔玉而诞”的“孽根祸胎”,是个“混世魔王”,顽劣异常,极恶读书,偏又外祖母溺爱,无人敢管。今日庙里还愿去了,现在还没回来,晚上你见到就知道了。“你只以后不要踩他”!
关键字眼咬的那叫一个“重”!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我儿子来头大,你没事别招惹他,狐媚子勾引人。
走了半天路,一口水都没喝,又听到这些有的没的,再好脾气的也没好脾气了。林黛玉低声应了个“是”,就低头装恭顺。不过,眉眼间已经露出了两分疲态。奶嬷嬷在外面呢!
王夫人见目的达到了,该给的下马威也给够了,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态,亲昵地抓着黛玉的小手前往上房贾母处吃晚饭。
想到上房的贾母,心里又愤恨起来:自己孙子都有了,还要服侍老太婆吃饭立规矩。怎么还不死?
心里想着事,手上也下意识地用起了劲儿,林黛玉小手被攥的生疼,愣是没吱声。
到了贾母上房,准备好了餐桌,满满的鱼肉,珍馐佳肴。林黛玉看着油腻腻的菜顿时一点胃口也没了。
凤姐儿拉着她坐上贾母身边的上座,林黛玉推让了几回才坐下。
屋里虽点着蜡烛,到底外面天已经黑了,才刚离得远,贾母又上了年纪看不清。
林黛玉一在她旁边坐下,贾母就发现了:通红的眼眶,鼻尖沁着汗珠,水葱似的手指、手腕处隐隐有些红肿,人也恹恹的不大精神。
桌上的菜式也不过胡乱用了两口,期间还瞧着众人不在意偷偷地把手放下,用袖子遮了遮,顺势轻轻揉了揉。
到底还是孩子,以为自己悄悄的,别人就看不见了。殊不知这屋里哪有眼瞎不看事儿的呢?
看着林黛玉再也吃不下了,贾母也没了胃口放下了筷子。贾母一落筷,三春也停住了,只说:“吃好了”。
小丫鬟们就捧上了小茶盘,里面各放着一个茶盅。林黛玉小心翼翼地接过,照着三春的样子漱了口,将水吐在了小丫鬟捧的痰盂内,又接过茶盏吃茶。
手指刚碰到茶边就情不自禁地“嘶”了一声,林黛玉吓了一跳。轻轻抚了抚心口,看众人都在吃茶,并不曾关注到自己这边,深深吸了口气,揭开茶盖抿了一口,眉头却又浅浅地皱了一下。
这些不为三春知道的小动作都落在了老谋深算的贾母的眼中,她心里已经有番计较了。那个传说中晚饭时会见到的表哥到底还是没看到。
不过很快,就在贾母听完林黛玉说“只刚念了四书”以后随口说三春没认几个字,不当“睁眼瞎”的时候,那个表哥出场了。
不愧是“怡红公子”!大红外袍大红衣,大红裤子大红帽,活像个过年的福娃。浑身上下除了沿帽中紫金的冠外就是额上抹额中的白珍珠和脚上一双粉底靴,靴面当然也是大红。
林黛玉内里到底不是小孩子,经过王熙凤那一身彩装,已经免疫了。不过看到这样一幅红包模样,还是会小小的不爽:替贾敏不值,替芳魂不见的原主林黛玉不值。
也是,任谁亲妈刚没了没几个月,孝期未过,外祖家却一副结婚嫁娶随时办喜事的架势,心里都会不爽。林黛玉还好前辈子活到80多岁,半辈子功夫心胸早开阔了,要换年轻时自己亲妈死了,外婆家敢这样,早不要脸面骂人家个臭狗头了。
宝贝孙子一出现,贾母心里刚才那点小不愉快立马烟消云散。“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
贾宝玉对每一个漂亮的姐姐妹妹都心生亲近喜欢,一听老祖宗话忙抬头。果然,老祖宗身边坐着一个神仙似的妹妹,心里已经猜到是林姑妈之女,自己的表妹了。
真像月里嫦娥!好像曾几何时见过。贾宝玉登时痴了,心随口动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你以为相老婆呢!林黛玉心里登时回想起孙子13岁上初一的时候天真地告诉自己在学校见到了一个好像上辈子见过的女孩子,撒着娇说要讨她做老婆。
我以为我孙子够早熟了,才13的娃就知道讨老婆,你比他还小一半儿呢?也想着了?歪着头打量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孙女还俊还年幼的小毛孩子,这是戴老花镜看人的习惯。
屁大点的孩子到会追小女朋友了,还不知道断没断奶。听说以前地主家的孩子七八岁才断奶呢!
“玉儿看什么呢?这是你二表哥。”贾母看着外孙女小女孩情态笑问道。
“表哥好像妈。”神情落寞了一下下,很快复颜。言下之意:我可能像你爹,外甥肖舅嘛!又看了一眼,迟疑地问向一旁站着的丫头:“雪雁,爹爹不是说琏表哥是二表哥吗?难道舅妈生了两个二表哥?”
“这。”雪雁比林黛玉还小一岁,人家连亲的疏的、堂表兄弟还分不清呢,知道个啥?只好向嬷嬷求救。
王嬷嬷很尴尬地望向座首的老太君,贾母无奈地解释:“这是你二舅舅家的二表哥。”林黛玉似懂非懂地点头:“哦,我知道了!”
贾宝玉自生下来就在万众瞩目中长大,怎么可能习惯被人为冷落?忙瞅着机会开口:“妹妹可曾读书,尊名哪两个字?”这孩子真有些着急了。
林黛玉继续发挥“言简意赅”的本事,“我姓林。不曾读,只认几个字。”毛孩子就是不懂规矩,女孩子家家的哪有名字,就一个跟亲爹一样的姓儿。老太婆我要是把小名字告诉你,你得娶我嘞!
林黛玉又把自己乳名“黛玉”这件事给忘脑后了!她上辈子就“妞儿”这一个大名,用了一辈子。还是自己死了,小儿子说来世上走一遭没个像样的名字叫着不像话,以后清明祭祖什么的没名字招不回来。她才看见自己墓碑上写了个啥名儿,笔画挺多的,她也不认识。
那边贾宝玉好学宝宝又开始发问了:“可有表字?”林黛玉只知道古代男子有字,女子有没有不知道。于是摇了摇头,又怕这倒霉孩子再说啥不像话的,添了句:“我还小”。意思是:小孩子家家的,别张嘴胡说,会烂牙的!
7岁的小宝玉同学是个会看眼色,闻歌知意的人吗?有时是!也就是说现在不是!
倒霉孩子继续不看场合地说胡话了:“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
林黛玉记性再不好,再老年痴呆,也记得贾敏曾读过唐诗“颦蛾对影恨离居 ”,和“犹如含颦望巡狩,九疑如黛隔湘川”这两句。她还问过贾敏这是啥意思,得知答案就是“紧锁眉头”,“忧郁忧愁”。
老小孩老小孩,无理取闹是头一条特质。林黛玉心里那个恨啊!你咒我是吧?嫌我老婆子老不死是吧?巴不得我抑郁而亡对吧?谁家熊孩子呀,这么讨人厌!
当下咬着嘴唇委屈兼小愤恨地看着贾府最高领导人——贾母,探春是个格外灵敏的,马上将话题岔开:“这是何故?别又是你的杜撰吧?”
熊孩子贾宝玉还是不看场合,继续显示自己的歪理:天下杜撰的太多了,区区在下只是其中之一。
林黛玉更不爽了!林如海本身就是文人,很有文人的儒雅与清高。耳濡目染下,林黛玉对书本也有很大的感情。这败家玩意儿啊!老太婆年轻时想读书家里穷没书念,还是投胎到这里,才打小摸着了书本子。这倒霉孩子天天吃着好的,穿着好的,咋就不爱念书,对先生不敬呢!当爹妈的咋不管管呢!
林黛玉好想现在就哭回扬州去,问问那个便宜爹:打我生下来,就没听我妈说过贾家一句好话,你咋还把我扔这地方呢?你咋放心的呀?快找个后妈吧,老太婆宁愿在后妈手底下讨生活呀!
林黛玉只顾想着自己心事,那边熊孩子贾宝玉已经问出了史上最经典的问题:“妹妹可也有玉?”林黛玉没听清,只知道直觉不是好话,下意识地摇头。
雪雁小盆友一见主子摇头很快地插了句嘴,替主子表态:“那玉是个罕物儿,哪是人人都能有的?”结果,贾宝玉不干了,把玉摘下来摔了。
林黛玉被一群人慌得好像当家人死了的样子惊得回了神。旁边的贾母又捶胸又顿足地边哭边骂:“孽障!你生气打人骂人都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一边骂一边反复强调:“那是你的命根子。”
林黛玉心疼死了:真是败家玩意儿啊!这神佛赐的,打胎里带来的宝贝怎么能摔呢?万一神佛托梦给皇帝老爷要治你罪砍你脑袋怎么办?这倒霉孩子咋就这么不懂事不省心呢?罪过呀罪过!
对于贾母拿已经死了的贾敏做托词也当没听到了,不过忠心的王嬷嬷和雪雁小丫头就恨心里了!
闹了这一场,啥心情也没了!看看时辰,天也不早了,回去都歇着吧!贾母满腹心事地挥挥手,三春行了礼和黛玉打了个招呼,拉着手跟着王夫人离开了。众人唯恐留在当地惹老太太不痛快很快地散了个干净。那边贾宝玉小盆友还蒙着呢,咋人都走光了?今儿不摸牌玩儿了?
懵懵懂懂搞不清情况的贾宝玉小盆友只好在死鱼眼奶嬷嬷李氏和漂亮姐姐媚人,袭人的呼唤声中乖乖去后面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