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簪》木重华

9、仙遇

　　红溪。

　　沉沉的红如血，白色的雾气在上面如杀气一般凌冽。

　　红衣女子站在溪边，看着溪中的自己，依旧红红的，仿佛要把她一生的血腥都映到里面。

　　从做了那个梦到庄荛晞情不自禁地又穿起红衣服。红衣，真的很好，染上了血，也不过是它本来的色彩。

　　庄荛晞的眼神开始模糊，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想着自己小时候躲避南火家族的追杀，想着当时建立怨雨宫的艰辛，想着娘死前交代的语句，想着后来带着重冰、重影扫平中原武林的血雨腥风。而如今，都已经过去，甚至曾经的温暖点滴，连这颗冰封的心都化不开。真是可笑呢……

　　“你受伤了。”庄荛晞转过身，用冰冷的眼神扫视萧听茶。

　　萧听茶一点头，原本她在疗伤，但因为有事与庄荛晞商量，又不得不出来。但她的伤始终是太过严重，小时候在母亲的调息下也花了三天醒过来，好几个月呆在床上动不得武功，更别说如今了……

　　庄荛晞气一沉：“紫玉簪，能将持用者功力提升无数，但本身带有反噬，而且你本就不是它原本的主人。”

　　萧听茶口气虚弱，同样的话她父亲也说过：“所以呢？”

　　庄荛晞没有理萧听茶继续说：“第一次的时侯，你尚年幼，虽已伤到了根本却因有人用不下十年的内功为你调息又借寒气来震住反噬，所以你这几年都没事。但这一次用，两次反噬之力齐发，你已是油尽灯枯了。”

　　萧听茶不愧为老江湖，听到这番话并没有太多感情流露，思考了一阵道：“你有办法，不然不会跟我说这么多。”萧听茶吸气，似乎还要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三个字：“对不对？”

　　“我没有办法，只是要你作个选择。”庄荛晞定神“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散尽所有武功变成一个普通人，以你的武学修为来抵抗反噬之力；二是强行压住反噬之力，一个月之后，化为烟尘。”

　　萧听茶的眼睛暗了暗，连最后一抹希望也终是消亡了，虽然在江湖那么多年早已看淡生死，可这样死倒真让她不甘。可多年行走江湖，枯骨垒起的骄傲又岂会让她不甘？

　　“这样的话，我选二。”她听见自己这样答道。

　　“希望你不会后悔。”庄荛晞没有多大反应，似乎早已料了结果，只是往前走：“跟着我。”

　　萧听茶身子虚弱，走不快，庄荛晞是知道的，所以速度比平时慢了很多。途绿树成荫，葱葱郁郁的树和深深浅浅的绿，使人看了就起寒意。粗壮的树干，上面留着记忆的年轮，岁岁枯荣，浩浩长空，树，也是一个人间的见证者。而萧听茶却越来越迷惑，这条路是去帝台山的路，莫非……

　　萧听茶沉思，但风吹得树叶沙沙的，像一曲断魂歌儿，引出无数愁寥，原本只想安静地走完这段路,却也只好作罢:“能给我讲讲紫玉簪的事吗？”萧听茶打破了这宁静，她原本以为庄荛晞是叫她出来商量残雷殿之事，却不料她倒没有提，萧听茶也只好谈点其他的了。

　　庄荛晞的脚步没有停，反问了萧听茶一个问题：“你可见到过与这紫玉簪配对的犀簪？”

　　“不曾。”萧听茶苦笑，自己连紫玉簪还有其另一支与其相配都不知道。

　　“这两只簪子是南火族之物，紫玉簪乃圣女所持，犀簪乃祭司所持。”庄荛晞转过头看了一眼萧听茶，向她伸出手：“紫玉簪可否给我？”语句虽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句。

　　“可以。”萧听茶将簪子取下给了庄荛晞，心中却对庄荛晞提及的南火族一无所知。而那簪子一触到庄荛晞就开始发生变化，原来紫色玉质的素簪竟生出了暗纹，由于太过精细，也终于看不出端倪，但簪子又发出一阵紫光继而又消失了，随即便恢复了原来的静止，可是变得通体透明，有一些如丝的华光缠绕在内，而在簪子末端是一点紫得泛起血红的光斑，不屈在闪现着诡异的光茫。

　　庄荛晞脑中莫名有些混沌,只觉得有什么事情冲击着她有大脑，萧听茶以为这簪子让庄荛晞想起了那些旧事而有些语塞，只道: “物归原主了。”庄荛晞才回过神，轻点头，随手将簪子插在本无一物的发上，继续往前走。

　　“这簪子原来叫什么？”萧听茶轻问。

　　“灵！”

　　萧听茶默然，灵簪、犀簪，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名字取得好，可它的经历却远不如它的名字。”萧听茶摇摇头，胸中无限伤感。

　　庄荛晞没有作声，萧听茶也不再多言语，她们两个，本就没有交集。

　　不知走了多久，依旧四周都是树，而庄荛晞却直直地在一颗树前停下---依旧是一颗葱郁的树，看起来并无特别。

　　“在这里等我。”庄荛晞冷冷地扔下这句话使把萧听茶晾在原地。萧听茶无语，眼前已经无人，想来应是术法，可她虽为一阁之主却对术法不精通，只知道一些边角料，只得在原地干等。

　　庄荛晞进入了在那棵树后的结界，依旧往前走。原本停在枝儿上梳理羽毛的青鸟却飞了下来，飞到了庄荛晞面前带路。

　　这结界里面依旧是外界相同的树林，葱葱郁郁毫无差别，但在青鸟儿转身后发生了变化，然而庄荛晞只盯着前方，周围是明艳如旧的桃花，也是一种破碎的回忆。

　　母亲喜欢桃花。

　　可这并不是庄荛晞结的幻境，所以庄荛晞无能为力，只有淡淡地忍受回忆中的伤痛。庄荛晞曾问过这结境者---冥，这幻境结得好生奇怪，冥没有说原因，只告诉她，这幻境的名字叫“十重天”，依次为冰火两重，风雷两重，木一重，沉浮两重，善恶两重，心念一重。冥也算庄荛晞的半个师父，自从庄荛晞跟自己的娘亲离开南火家族后，很多时候都是靠冥接济，连建立怨雨宫也是冥最初提议的。可冥同庄氏母女无半分瓜葛，他的帮助也是纯粹的帮助。在武学方面，冥还曾让过一个叫匿的老人收她为徒，在术法方面除了母亲的传授外，便是冥的一些语句的启发，有些自然受用无比，但庄荛晞对刚才的语句直至现在也参悟不明白，自然无法结出相同的幻境，冥又告诉她，她可以学火重天，很适合她，也因此其它十重天的幻力她便不知晓了。可幻幻真真，对对错错，不过一心一念一意，所以她也不在意这些。

　　鸟儿再是一转，便不再扇动双翅，停在一棵树上理起了羽毛。

　　庄荛晞身前是一风雅小楼---风月楼，以江南细雨清风做骨，给人无限想象，在这楼中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庄荛晞走进楼阁，白衣男子泡着茶，仅一个背影，无限俊逸逍洒。

　　冥转过头，要她喝一喝他刚泡好的蓁茶，那张本就鬼斧神工的脸上仍旧没有半点沧桑，不染凡尘，不食烟火。庄荛晞记得小时候冥就是这个样子，娘说，她也不知道冥活了多久，但他不会老去。庄荛晞问他，他只回答，他无牵无挂，无悲无喜，无爱无恨，无心无念，自然无病不老不死。开始庄荛晞不信，但后来她才知道，冥的眼睛真的只有黑白。

　　庄荛晞坐下，抿了一口茶，好苦。

　　冥说：“这茶就是这样，心甜则甜，心苦则苦。”

　　庄荛晞苦笑，她想，冥喝这茶，一定如清水一般。

　　“师父你洞察万物，可知道残雷殿？”庄荛晞将空茶杯放下，直入正题，这也是萧听茶这次用信蝶让她出来所商量的事。

　　“凉国国君之兄——萧溯游所建，你们俩，还曾有一面之缘。”冥又在杯里倒了一些茶，语气如常。

　　庄荛晞一惊，众所周知，这个萧溯游在三年前还是越王之时便死了，此时竟然已是残雷殿主，莫非那时凉便已经开始谋划统一之计，才让萧溯游假死？况他与她还有一面之缘……

　　“你们会再见面的，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这一切。”冥并未在意庄荛晞此时所想，像是故意买关子一样，道。

　　庄荛晞点头，不再多想，又问：“练魂草可还有？”

　　冥没有问庄荛晞拿练魂草来做什么，只是向桌上一拂，墨绿的草儿便出现在了那里。

　　“多谢。”庄荛晞起身向冥一抱拳，拿起练魂草便动起了步子。

　　“你时日无多，最近要小心，密气丹我已给你。”身后传来冥提醒的声音。庄荛晞往前一踏，已走出幻境。

　　萧听茶看着凭空出现的庄荛晞多多少少有些震惊，庄芜晞完全无视了这震惊，只示意萧听茶将目光移到练魂草上来：“这草可将你这十几年的功力和生命力浓缩于一个月，这个月你会和往常一样，但一个月后，所有都消耗怠尽之时，你整个人都会瞬间被反噬，化作风烟，无影无踪。”

　　萧听茶无力地笑笑：“很神奇的草呢。”伸手去拿，然而庄荛晞却没有要给之意。

　　“这本是你的选择，本与我无关，但你必须想清楚，服下这草，便真的穷途末路。”庄荛晞一字一句地说到，使得萧听茶又沉思了起来。

　　静谧的时光并没有多久，萧听茶吸了一口气鼓起所有的勇气缓缓道出了那两个字：“姐姐……我能叫你姐姐吗？”庄荛晞脸色不变，萧听茶又说：“我不知道你是否恨我，也不知道你今日为何帮我，但有些话，我想再不说就迟了，对不起……姐姐。”

　　庄荛晞望着萧听茶欲言又止的神态，竟也放柔了声调道，虽然听着依然冷淡：“还有什么话？”

　　“紫云阁我回去后会妥善安排，并将它交与你，你将它与怨雨宫合并也好，将它解散也罢，都随你。”萧听茶顿了顿，紫云怨雨之约，她不动声色的认了输：“还有一个人的性命也要托付与你。”

　　“李砚之？”

　　萧听茶默认：“李砚之是个好君王，只可惜凉太过强大，统一是迟早之事，不管日后凉留不留住他的性命，他都将会是痛苦的，所以，请你给我一种能使人忘掉一切的灵药，在凉军攻破城门之时，将他救出，安顿好他，使他能平安终老。”

　　庄荛晞自然知道萧听茶说这些话的目的，她是决不后悔了，点头道：“药，我会用信蝶传与你，蜀君也会帮你安顿。”说完庄荛晞又念了一串咒语，便挥动了手中的练魂草，练魂草突然变成了淡绿的光点飞萧听茶的口中。

　　萧听茶觉得全身泛起了久违的活力，一运功，足尖轻点地，便无了踪影。

　　只是，在她走前还道了三个字：“对不起……”

　　庄荛晞望着那已变成了点的背影：“ 我恨的是萧寒，本就与你无关，帮你只是对一个强者的钦佩，不过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你放心……妹妹。”当庄荛晞道出那两字时，突然发现，有些事，她已经不知不觉的放下了。

　　庄荛晞转过身，冷气环绕，直视那个在树从中观摩良久的影子道：“还不出来么，枫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