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一
这个季节的X市被秋老虎控制着，午后毒辣的阳光下街头冷落安静。就算有人出现，也是撑着伞或带着帽，行色匆匆。
杨墨卿没有在市内。此刻的他坐在乡下老宅的窗边，盯着院子里的合欢树出神。
已经….快有一周没萧清澜的音讯了吧？上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声音，还是在周日自己回到老宅主动联系他时。虽然电话那头的他明显的匆忙且带着些许的不耐，很快就挂断了电话；但当时杨墨卿的心情还是欢喜的——隔着一个大洋那么远的距离，能听到喜欢的人的声音，就算时间不长，也足够他欢喜。
只是一转眼，一周过去了，自己又回到了老宅，萧清澜却不曾主动联系自己。杨墨卿有些不安。
他还是放不下心。一周不曾通话，在两人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照理说，虽然萧清澜确实很少主动联系自己，向来都是自己隔三岔五打电话给他；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至于不主动联系自己询问。只是现在，那边却什么音信都没有。之前是自己为了签证和花店的事忙昏了头，现在想起来就想要马上找清澜，那边却已经是深夜；他又不愿打扰那个人睡眠。毕竟，那个人有多累有多辛苦，他比谁都清楚。
心烦意乱之下，杨墨卿走到院子里，站在合欢树的树荫里，抚上它的躯干。
合上眼，他似乎看见了小时候和萧清澜玩闹的自己，在乡下广阔的土地上相互追逐着的他们，在合欢树下笑闹的他们。那笑声跨越了漫长的时光来到他身边，溢满这个院落；悄悄抚平他的心绪，那丝丝的不安似乎也随之渐渐淡去，杨墨卿慢慢恢复平和。
恍惚间，他却好像突然来到一片噬人的黑暗，那种恐慌绝望焦急迅速的打破了刚刚恢复的平和；他猛地睁开眼。
今天是九号…他想着日期，急匆匆的转身回屋。取代了不安出现的恐惧与担忧，促使他焦急的收拾着东西——他要回城，要以最快的速度出国去找那个人！
东西本就不多，杨墨卿很快就收拾好了。他一手提着包，一手拿着慌乱中拨通了那个人电话的手机向外走去。还没来得及为听到的冰冷的机械音升级自己的担忧，他就被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的人抱了个满怀。
包掉在地上，里面东西因为没有拉上拉链而散了一地；杨墨卿却已顾不上这些。他保持着手机放在耳边的姿势，呆愣愣的望着眼前人：“你….你回来了？！！你怎么….”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萧清澜疲惫却带着笑意的脸：“恩，我回来了。这一次，我不走了。”而后萧清澜的言语动作，让杨墨卿这一整个下午都处在巨大的疑惑和惊喜中。
萧清澜说他想自己了，他在美国已经呆得够久了，想要回来和自己一起生活；
萧清澜说这一周他在将工作收尾，为离开做好准备；再加上想要给自己一个惊喜，所以一周都没有联系自己；
萧清澜说，钱，在哪里都可以赚，失去了也可以再有；事业，在哪里都可以创，垮掉了也可以再建；可是自己，却只有一个，他想要和自己在一起；
萧清澜说…从前是他迷怔了，忽略了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东西；他这次回来，再不会离开，他和自己，要一走下去…
杨墨卿觉得很不真实。萧清澜怎么会变得这么快想法怎么会变得这么大呢？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在做梦，那曾经做过千百遍却从不曾实现的美梦。可是手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境，这是真真正正的萧清澜在对他说着自己梦寐以求的话语。萧清澜回来了。
杨墨卿迟疑的抬头，却沉溺在萧清澜看着自己的眼神中。那其中的温柔、坚定、喜悦与认真，叫他心底霎时间柔软得一塌糊涂。只要是这个人就好了，他垂眸收起手机，伸手回抱住萧清澜。
“倘若你为枝来我为叶，紧紧相伴共为一；枝叶相依不分离。”杨墨卿在萧清澜耳边轻轻的说着。
“我不会放手。”伴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萧清澜加大力度的拥抱。
拥抱着的两个人站在阳光下，却仿佛感觉不到热浪般久久不动；一瞬永恒。
二
萧清澜无法分辨当他再一次看见杨墨卿的时候，心头涌上的复杂的情感是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大步上前，紧紧的抱住那个人。挤出一抹微笑面对着那人，却不愿松手，就好像一旦自己松手那个人就不在了一样。
这一次，他不会像上一次那么傻，总想着以后还有时间所以忙起来从不主动联系杨墨卿总是让杨墨卿主动；再不会因为太过看重那些身外之物而忽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也绝对不会，生生失去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爱人。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因为一笔大交易忙得天昏地暗，完全忽略了杨墨卿一周没有联系自己的事实；世贸被撞的时候自己因为出差在外躲过了一劫，想要打电话报平安手机却在这个时候被偷。刚巧那个时候交易到了关键时，他便没多想，想着忙完了这笔交易再联系杨墨卿也是一样。
若他知道这一连串的巧合加上自己的不重视，换来的会是天人永隔的结局；当时的萧清澜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联系杨墨卿。只可惜，错过的，难再回。
等他过了最忙碌的时候想要打电话给杨墨卿却发现手机打不通，于是他转而联系上两人在国内的好友。他被告知杨墨卿之前就想着要来看他，早不早就办好了签证；杨墨卿本来准备下周出发，却因为担忧他提前买了机票。而这个时候，杨墨卿应该正在飞机上。
萧清澜还记得当时来自好友的信息让自己松了一口气。于是自己便转头再度忙于工作——要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得比谁都拼命才行。
他本来是开心的，想着杨墨卿愿意来看自己两个人终于可以见面的什么的；到了晚上，新闻里报道的飞机失事的消息，却击毁了他全部的希望与愉悦。
飞机上的乘客，无一人生还；而那，正是杨墨卿搭乘的航班。
杨墨卿本来可以避免这次灾难的，是因为他萧清澜，杨墨卿才会提前计划；他本来不用死的，是他萧清澜的漠然造成了这一切。
全是他的错。
他的自以为是，他的忽视，他的不作为导致了爱人的死亡；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人打电话来叮嘱自己的生活，他再也感觉不到那隔着电话也能体会到的温暖；就算他回国， X市的花店里不会有人笑着迎接他抱怨他为什么那么久都不回，乡下的老宅里也不会有人等他，只有院子里那棵长存的合欢，一直一直指向天空，沉寂无言。
一种失重感围绕着他。萧清澜觉得自己像一尾离开水的鱼，嘴巴一张一合的拼命想要活下去逃离噩梦，却终究徒劳无功。
恍惚间，他似乎来到了一处黑暗无光的所在。有一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他能改变这一切，只要他愿意拿出东西交换。尽管明白的知道这是自己的幻想，萧清澜还是忍不住心生希望。
当时的他迅速的开口回答那个声音——只要能挽回杨墨卿，他能付出任何代价。
那个声音说要自己的灵魂。等到这一世过完，自己要将灵魂交给她，自此永远失去安宁与自由。萧清澜答应了，干错利落、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明知不可能却认真以待，萧清澜真觉得自己疯了；那么玄幻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偏偏他还真的报以希望；久久没有等到那个声音再次出现，萧清澜不由这般自嘲的想。
最不可能的，却变成了现实。
萧清澜再一次醒来，发现时间已经回到了一周多前；他刚刚结束和杨墨卿的通话。短暂的迷茫后，他行动起来。交接工作，处理事务，订机票，上飞机；却始终不敢打一个电话回去确认——他怕啊，真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怕一个电话会打碎自己所有的希望。
一直到在老宅再度见到拿着包准备离开的杨墨卿，萧清澜的一颗心才放进了肚子里。
他说着上一次自己终于想明白却没办法再让杨墨卿听的话，只觉得能再有一次机会太好太好；他看着杨墨卿显露出不可置信狂喜的脸，只觉得心疼；他感受着杨墨卿环住自己的手，听着他在自己耳畔说出的言语，坚定的回答“我不会放手”。
他怎么可能会放手？怎么会愿意放手？在体会过失去的痛苦后，他怎么敢放手？
萧清澜想着那个声音说要自己灵魂的话语，不由得微笑。若是为了墨卿，便是余生尽弃又何妨？
三
完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杨墨卿是恐惧的。他知道飞机遇上了气流，却不曾想这气流可能会葬送这航班上所有人的性命。
有几个人不怕死呢？特别是在这种个人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只是哪怕明明恐惧着死亡怨恨着死亡，他对萧清澜的担忧却仍然存在；甚至是凌驾于对自己未来的担忧之上。
在知道萧清澜平日里上班的世贸大厦出现了那种事偏偏还联系不上萧清澜后，杨墨卿对他的担忧，就不曾停止。即使是现在，在自己可能面对死亡的时，他还牵挂着萧清澜。你千万不要有事，我宁愿一直等你，也不希望那么快再见到你；杨墨卿默默想着，迎接着无法抵抗的死亡。
想象中的疼痛与不适并没有发生，自己似乎来到了一处陌生的所在。黑暗的环境，仿佛要引发人内心深处最深刻的绝望的氛围。杨墨卿打量着四周，心里做着评价。那股子惊异感刚刚过去，在他开始胡思乱想猜测这是不是地府之前，一个诡异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那声音告诉杨墨卿这里是遗失之地，在这里，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只要你付得起代价；或者说，能够拿出足够的东西交换。
杨墨卿下意识的开口：“拿走我的一切，留下他。”
杨墨卿听到那个声音说好，说如果他要拿自己灵魂的自由来交换，愿不愿意。怎么会不愿意？杨墨卿想着，不曾迟疑。随后，他失去了意识。
等他恢复了意识，等身体里“今天是九号”的记忆告诉他自己回到了从前，回到一切发生之前；他猛的睁开眼，转身回屋——要尽快去找那个人，要尽快联系上那个人！
可是很多东西，却和从前不一样了。
自己不曾出国，反倒是那个人回来了；那个人不仅回来了，还对自己说他再不会丢下自己。
杨墨卿经历着在记忆中不曾发生的一切，却找不到原因。萧清澜眼里的感情不似作伪，凭自己对他的了解，那些话语也不可能是空头支票。于是最终，杨墨卿将这一切归在那个神秘的声音上——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付出的代价所得来的结果吧。他不再多想，转而接受并沉浸在此刻的幸福中。
只要是他就好，只要他还活着就好。杨墨卿想着，笑意不断。
四
“真奇怪，这一次你居然收了两个灵魂却不曾毁灭他们，反而自愿放弃了契约抹去了他们有关你的记忆放他们自由？就算其中一个其实是被你坑了，你这种和你平时的做法一点都不像的行为，也太奇特了啊。”
“我见过拿孩子的未来换取自己前程的父母，见过拿父母的生命换取财富的孩子，见过心怀鬼胎的夫妻，拿对方的情感换取自身完美的情侣，见过拿自己的一切换取权势的人。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他们两个一样愿意为彼此放弃转生的人，不过心生好奇而已。”
“说得好听。你确定你不是因为看到他们想到了自己，所以想要看看他们能走到哪一步才做了这笔消耗自己力量却得不到任何回报的这么不划算的买卖？”
“….你怎么不说他们为什么能到这里？我想你不用我提醒，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又是怎样才能到达吧？”
“………”
“得了吧，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且看着吧，他们能走的，绝对比你想象的要远”
“哦？这算不算来自遗忘之主的祝福？”
寂静无边的黑暗领地，再无声音。
X市，红桃吐蕊，草长莺飞，百花争妍；正是春来好时光。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