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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遥遥初闻(下) ...


  •   我重重的磕下头,慢慢地说道:“奴—婢—遵—命—”
      ※

      是的,奴婢遵命。
      做错了事情,会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不在意他让我去做翠儿的活儿,不在意香儿的落井下石,不在意他们的轻视和欺压。我在意的是,何时能知道氤氲的消息!

      从那天起,我学会的事情是,少说,多做。行事句句称奴婢,见人就低头。

      是的,低头。我不愿看他们!我明白这里等级分明,我知道也许我的命如草芥,我要想活下去,得先明白游戏的规则。氤氲是我要缴的学费,沉痛的学费。

      八月中,我们从热河拔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前往木兰围场。除了皇帝带来的皇子,随行的还有蒙古部落的首领和他们的儿女。

      几番落脚,并经过隆化,最后来到一处狭窄的山峰处,安营扎寨。

      行营按紫禁城的规矩,搭建帐篷。以皇帐为重心,并分内外,内围是皇帝的围帐,由皇子的围帐包围着。而外围则是蒙古贵族的围帐。我们随着八阿哥,住在了内围,在八阿哥围帐的附近,搭建了三四个小帐供我们使用。而十三阿哥,离我们很远……我,举目无亲,连托个人打听都无从下手。

      木兰围场山峦起伏,一派北国风光,蓝天如碧,绿草如茵。我时常抬头望望天空,然后低下头工作。似乎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今天这样,明天那样。每次看到香儿趾高气扬指挥的样子,隐隐觉得她有些悲哀。然后自嘲一下自己的庸人自扰,抬起那一大盆衣服和蒋嬷嬷一起走掉。

      一年一度的木兰秋狩已经开始了,每天都有大批的猎物,每天都有庆贺的夜宴,每天都有无数弄脏的衣服。

      这日清晨,蒋嬷嬷唤我起来,极不情愿地伸了伸胳膊,起了床。清晨的草原,透了些许凉意。轻微的活动了下身体,转过头来笑着对蒋嬷嬷说:“嬷嬷,多谢你叫我。”蒋嬷嬷伸手摸摸水温,又加了些热水,笑道:“姑娘别总那么多礼,快来洗吧,看要迟了。”

      从那日起,我便和蒋嬷嬷住在一起。从一开始的相敬如宾,到现在的关系亲近。蒋嬷嬷每日叫我起床,然后开始工作。天仍未亮,我端着昨日的衣服走向河边,蒋嬷嬷去茶房预备热水。

      绕过七八座围帐,总觉得今天的鞋子有些不对劲儿,有个小石子硌着,频频低头伸手摆弄,却怎么也弄不出来。这大庭广众,总不好脱鞋,被人看见了又不得安生,只好凑合着去了河边再弄。只低头心里想着,却不妨撞上了人。

      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正要说声对不起,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以及他身后我日日牵挂的人——氤氲。

      是氤氲。我一脸惊喜,急忙想上前去,却在右脚未落地前收了回去,笑容凝结在脸上。她,在看到我之后开始低着头,始终未曾抬起,只那一眼的扫过,我已通体冰冷。我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行礼,远远的朦胧的响着。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离开的,我只能那么看着,看着曾经一起嬉闹的人,如今不再看我;曾经亲如姐妹的感情,如今行同陌路;曾经相互扶持的双手,如今冰冷的触碰而过……

      我,不能忍受。结局不该是这样。

      丢掉手里的衣服,向着那远去的身影跑去。

      “十三……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一声声呼唤,却无人回头。待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跟前,也已经说不处话来。冲到他的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弯着腰喘气。小李子见状正要过来,却被他止住。

      粗喘几口,待气息稍匀。听见耳边他无情的话音:“玉儿姑娘可知得罪皇子是何罪名?”

      我苦笑一下,跪在地上伏地说道:“奴婢给十三阿哥请安,十三阿哥吉祥!奴婢请十三阿哥恕奴婢今日不敬之罪。并有一事恳请十三阿哥应允。”

      脚步声从我身边经过,踩着绿绿的草皮,发出沙沙的声响,似在嘲笑我的傻,淡淡一声轻呼,传入我的耳内。我从地上起来,望着……

      黄昏时分,我去茶房取来热水,供八阿哥梳洗。当我端着热水打算进房时,香儿命翠儿过来取我手上的水。我转过身去泡了热茶要端进去,翠儿又过来伸手,我低头冲翠儿说:“翠儿,算我求你。今日让我见贝勒爷一面,我有事相求。”翠儿诧异地看了看我,轻轻点了点头,让开了路。

      八阿哥看见进来的是我,只盯了一眼,不再多言。我将茶盘捧着跪在地下,双手捧过头顶,恭请他用茶。待他端起茶碗,我却没起身出去。诚恳地冲他磕了个头,开始了自己的恳求:“奴婢恳请贝勒爷应允,让奴婢可以去见见氤氲。”

      他并不说话,只是用茶杯盖轻轻划着,一下两下……

      “奴婢知道奴婢逾越了,可是奴婢恳请贝勒爷看在氤氲是同奴婢一起从咸福宫出来的,看在良妃娘娘的面上,请贝勒爷应允奴婢可以去见见氤氲。”

      仍是没有回答,我开始一下一下的磕头,一声一声的恳求,终于换来一句:“下去吧。”说着,出了帐赴宴去了。

      下去!我拿着茶盘托盘慢慢转身走出围帐,帐外清凉的风轻轻吹过,吹过那冰冷的眼神抚过的手。
      不,不能回去。
      我在这里等着。

      心思既定,将托盘交给翠儿,整了整衣服,来到八阿哥的帐外,跪了下去。

      ※

      夜幕渐渐降临,远处的篝火,人们的欢歌。草地上湿湿的阴凉,从膝盖骨的夹缝里渗透蔓延开来。虽然是盛夏,却让我感到凉风阵阵,渗透全身。香儿、翠儿来来去去,只看了几眼便不再理会,蒋嬷嬷偷偷来劝我,我却只能对她抱歉的笑笑,固执的继续等候。

      他们不明白为何我如此固执。可是我知道!氤氲是我要缴的学费,同时,她便成了我心底的重负,我对她有责任。今日她对我冷淡我不怪她,因为我知道她身不由己,而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觉得十三阿哥对她不好。我的错,需要自己去弥补,我自己怎样都可以,只想十三阿哥能对氤氲好一点。只想氤氲能幸福。所以,我必须见氤氲一面,亲口问问。

      远处的喧嚣渐渐淡去,月已挂上中天。夜幕下的人影渐渐清晰,我打起精神挺直的跪着,脚步一步一步的走进,立在我的面前。我抬起头企盼着他的施舍,曾几何时,我竟用到施舍如此卑贱的眼神,我终于两眼模糊。

      空中飘来一声浅浅的叹息,继而是他清泉般的声音:“你。罢了,准了你罢。今日已晚,明日中午着魏姜送你过去。”

      “谢谢,谢贝勒爷恩典。”泪水随声滑落,瞬间没入草场,如同那微薄的脸面。

      “起来罢。”
      我答应着,却是站不起来,只一动便痛坐在地。一双大手轻轻搬动我的双腿,一下一下缓缓疏解着我的酸痛。我震惊地看他,他却并不看我,只一下一下的请按着,我嘴里忙说:“奴婢不敢,请贝勒爷停手。” 说着边慌忙伸手阻止,手抓住了他的手背,如烫到一般缩手。忍痛撑着站了起来,冲他福了一福:“奴婢告退。”他收了收衣袖,“嗯”了一声回了帐篷。

      看见他侧身进了围帐,我才抓着围帐的边缘,一步一挪的走回自己的小帐。

      小帐附近漆黑一片,因为我的缺席,蒋嬷嬷要多干一些了。赶明儿要多谢谢她罢……可是到了,正扶着帐篷喘口气,打算进门,前面影影绰绰的火把迎来。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同时被拖着闪躲进小帐。

      “唔……唔唔……”一阵恐惧涌上心头,“刺客!”“杀人灭口!”脑子里浮现的全是这些画面。一阵拼命的挣扎却被无情的压了下来,完全无济于事。一个低沉的声音冲我耳边轻声说:“别动!”今天我已经太累了,根本无力再挣扎。
      这个人要干什么?

      一阵卫队巡逻的声音过去后,他松开了我的口鼻,虎口却卡在我的脖子的动脉处,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只听见他在耳边慢慢说道:“冒犯了。此处可是八爷的围帐区?”

      八爷?这个人要干吗?行刺?

      怎么办,我打不过他,此刻断不可妄动,我孤立无援只能获取他的信任,目前只能期望有人来救,或者能出了帐篷找来侍卫,可是卫队刚刚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后根本不可能再回来。怎么办?只能与他周旋,先看看他想做什么再定夺。

      想毕,平静地望着前方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是何人?”边问边想伸手。谁知刚动一动,就见他卡在喉咙的右手一用力,头渐渐被抬高,瞬间呼吸困难,想伸手去抓,却被紧紧箍在身后。当我觉得再无生机的时候,他突然松了劲儿,将我的头扭过来,微微一笑,深夜里眸子闪烁危险的光芒,慢慢说道:“姑娘还是莫用心机了,如若是则鄙人有求于姑娘。如若不是,就只好委屈姑娘上路了。”

      上路?要我死?没那么容易。我收摄心神,不再躲避,盯着他的眼睛答道:“是。如何?有何事求我?”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继而说道:“请姑娘拿出腰牌。”

      我从怀间拿出贝勒府的腰牌给他看过,确认无误后,他捏开我的嘴唇,扔进一粒丸药。然后放开手,退后一步,抱拳施礼道:“得罪姑娘了。鄙人烦姑娘帮忙,请八爷过来一叙。此事必须保密,不得告诉任何人。姑娘可答应。”

      我咳嗽了两声,匀了匀气息。他给我吃了什么?莫不是毒药。怎么办?我不能死!

      “呵。”他轻哼一声,抬头说道:“姑娘可是宫里来伺候八爷的?这是贝勒府的腰牌。鄙人姓卫,乃是八爷的人。倘或姑娘有何异动……姑娘可知刚才吃了什么?”他略顿了顿,继而笑道:“想来宫里也不会缺一个宫女吧。”说完,拿出一个腰牌。

      毒已经中下,无论怎样都是死,不如赌上一把,赌他真是八爷的人,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思量既定,我拿起药丸,郑重地问道:“公子说是八爷的人,并不能取信于人。公子喂我毒药,也证明公子并不信我。如今你我互不信任,为了保命我自然会去请八爷过来。不过,我要你保证,我请来八爷就给我解毒!”

      言毕,我拿了他的腰牌转身,一步一挪又走出帐子,前往八爷的围帐。

      此人为何深夜至此?
      姓卫?
      做什么的人?
      我不要命丧此地!
      我要活着!
      我要回家!
      ……

      ※

      事情比我想象的进行的顺利。来到帐外,灯仍亮着。我在外求见,香儿意外的没有拦我,虽然对我仍然没有好脸色,却平静地让我进去。八阿哥还未歇息,伏案书写,并不抬头。

      “又有何事?”笔尖一勾,放下笔来抬头询问。
      我福了福身,道:“奴婢有事要密告贝勒爷。”他有些疑惑,随即摈退左右,坐回椅上,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说吧。”
      我不再言语,走上前去,掏出牌子递到他的面前,低声道:“此人在奴婢帐中,要见贝勒爷。”
      他放下书,拿起牌子问:“可有人见到他?”
      “不曾被侍卫发觉。”

      他站起身来道:“服侍我更衣。”
      更衣?要去见他?
      我有救了?!
      我有些讶异,欣喜地不禁抬头,还未张嘴,却见他低头,一见到我的表情,微微一皱眉头,说道:“拿黑色的披风来。”

      我转过身去,压抑了下脸上的表情,慢慢过去开了柜子,拿了披风服侍他穿上,再恭敬地说:“贝勒爷请随奴婢来。”

      打了围帐帘子,八阿哥弯腰出了帐,吩咐赵福道:“你在此守着,如有人来,就回说我歇了。”说完,冲我说“走吧”。提步走向我的帐篷。
      我努力地跟在后面,虽然经过这一翻折腾,腿的疼麻已经好了很多,可是仍然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渐渐越拉越远。

      风中飘来细微的问话,可惜离的远听不清楚。我紧走两步,觉得身子有些发虚。难道是毒发了?我有些着急,喘了喘气,抬头看去,怕是已经更远了。不曾想一抬头,看见他背负双手立在远处不动。

      在等我?

      隐隐有丝异样,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他该是找不到地方才等你的。在他眼里你就是个奴婢而已。

      抛开念头,强打精神走到他身后,道:“贝勒爷请跟奴婢来。”他身子一顿,放慢步伐,跟着我走。

      虽然我觉得脚步轻浮,气息急促,昏昏沉沉地,但是不管怎样我都得撑着。我得把他带过去,我得拿到解药,我得活着。

      强打着精神带着他来到小帐附近,我低着头,闭着眼睛喘着气轻声对他说:“贝…勒爷奴婢的帐篷就在前面,贝勒爷请吧。”却听不见动静。

      呵,我怎么忘了,他也不能相信我。我勉强睁开眼睛冲着模糊的人影一点头:“贝勒爷请恕奴婢失礼。”说完,掀开帘子,弯腰进去。

      漆黑的帐内,看不见人影。
      只好四下张望,边喊:“公子?公子?”
      “姑娘回来了。可请来八爷?”我寻声望去,但是眼前漆黑,只好冲他说:“是,请来了。”
      我感觉到一个人到了自己附近,他的呼吸声传到耳边:“请转告八爷‘一弯明月当空’。”
      还有暗号,怎么不早告诉?
      我强忍不适,对他说:“见倒八爷,还请公子给我解药。”

      出了帐来到八阿哥面前,行了礼,对他说了密语,听候吩咐。只听他“嗯”了一声,对我说:“这里候着。”

      “贝勒爷。奴婢在这里不会动,只是还要烦请贝勒爷让那人给奴婢解毒。”我无力的说着,望着那模糊的人影进了帐,这才松了口气。顿时,胸口大恸,侧倒在地上,望着遥遥的帐篷,眼皮越来越重。

      我不能睡,不能睡,不能……

      终于敌不过身体和药物的双重折磨,我昏睡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遥遥初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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