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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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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倥偬,转瞬就到了年底。
虽然现在日子艰难,但延续四五千年的节日还是要过的,大年三十这天所有的人都忙碌起来,准备年夜饭,苏庆生是在满洞香气中醒过来的,睁眼看见的却是老钟铁青的脸,老钟不眠不休地在床前守着他,在紧张,心痛,恐惧的心态里度过了两天,积攒的怒火终于在苏庆生睁眼时到达顶点,咬着牙低声道:“你不要命了?嗯?”
压抑的怒火中是满满的关切之情,还有唯恐眼前人就此离开的恐慌绝望,苏庆生心头一暖:“别担心,我这不是醒来了?以后先征求你意见,好吧?”
老钟本来就不是真的冲苏庆生发火,只是心疼苏庆生,本来他身体就不好,弱得随便一阵风都能吹走,还做出那样耗费精神力气的举动,跟寻死有什么区别?
老钟神色缓和下来,却依然面无表情道:“以后别这样了。”
苏庆生小声答道:“再不会了。”
老钟倒了杯水,兑好合适的温度,把苏庆生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胸膛,把杯子凑近他唇边。苏庆生就着他手喝了两口,摇头不要了。
老钟的胸膛结实温暖,能够感受到里面那颗心脏跳得强劲有力,拥有鲜活顽强的生命力,苏庆生露出一个恍惚的微笑,听老钟说他的担忧,被人记着的感觉是如此的好,让他舍不得离开,就一直那样靠着身后的人,而那人也没有推开他。
年夜饭是三百多人聚一起吃的,很热闹,苏庆生不舒服,只吃了一点就不吃了,老钟知道他,也没有勉强,自己呼噜呼噜吃了几大碗,几乎没有青菜,最多的是切成大块的肉,大锅炖得烂烂的,还有少量的肉丸,各式炒肉菜,老钟等三个领导人面前还有一小碟腌鸟蛋,算是特殊待遇了。
一顿饭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苏庆生早早的就回了睡觉的地方,他所在的那个山洞本来也是住人的,后来人越来越少,便改作仓库,用于储存物资,因为苏庆生的特殊情况,老钟便把他一人单独安排,平日让一个妥当的人随时注意,睡觉的时候老钟则睡在他旁边的床上,方便照顾。
苏庆生自沉睡中清醒后,觉得这样也不错,自己的形象太骇人,大人还没什么,吓着了孩子可就麻烦大了,就没有换地方,而在他能够起身走动的时候,那个老钟叫来照顾他的人也让他婉言拒绝了,自己本来就是个累赘,再让个人来照顾他,更让人看不起,也让老钟受非议。
躺了一会,苏庆生用围巾裹好头脸,起身走出去,外面饭局已经结束,1区山洞中央空出了好大一块空地,一个小型录放机声音开到了最大,不知疲倦地放着“新年好”的歌曲,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这些歌的,尤其是亲人不再身边的时候,有年轻人提议跳舞,苏庆生过来时正好看见老钟和王妍露搂着跳舞,老钟浑身僵硬,犹如提线木偶,更衬得王妍露腰肢柔软,动作轻灵优雅。
苏庆生的出现给了老钟一个摆脱尴尬的机会,他几乎是狼狈地逃了回来,却没看见身后王妍露流露出奇怪的眼神,苏庆生虽然讶异于老钟与王妍露的进展,却没有心情顾虑这些了,匆匆对老钟道:“我有点事跟你说。”说完也不等老钟回应,转身走了。
老钟不知道苏庆生有什么事,转身对王妍露说声抱歉,跟着苏庆生走了。
苏庆生带着老钟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好了,就这里说吧。”
老钟松开挽着苏庆生胳膊的手,低头问:“有什么事?坐下来说吧,站着挺累的。”
苏庆生点头,老钟给他搬了个木头凳子,苏庆生坐下,老钟蹲在他面前,见苏庆生脸色不太好,心里就有些惴惴的。
苏庆生斟酌着,组织好词句才开口:“记得以前我告诉过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吗?”
“记得。”
“这就是我的秘密。”苏庆生手一扬,两人四周被凭空出现的水稻,麦子,玉米,大量的豆类与水果蔬菜填满了,差点连苏庆生老钟都埋在里面,“那天的葡萄魔术表演也是秘密之一。”
老钟大吃一惊,说:“这,这是……”
苏庆生右手搭上老钟的肩头,因为身高的落差,做这个动作有些别扭,他轻笑道:“好了,赶紧想想怎么对他们说吧,这些东西,不知道还合适不合适现在的地球环境,有些可以留着做种子,等春天来了种下看看。我有些累,先回去睡觉了。”
“我扶你回去。”
老钟细心地给苏庆生整理好床铺,好让他躺得舒服些,苏庆生对老钟道:“要过年了,你事情也挺多的,我现在很好,不用老是照顾我,你忙去吧。”
老钟“嗯”了声,却没有走,说:“天气冷,睡觉了记得盖好被子,翻身的时候醒着点,别把被子踹一边去了。”
“知道了。”苏庆生说。
老钟又磨蹭了一会,才在苏庆生的连声催促下准备离开。
临走时苏庆生突然抓住他的手,仰望着他:“我还没有跟你说过谢谢呢。”
老钟笑了,洁白的牙齿在昏暗的灯光里很耀眼,反手握住苏庆生的手:“不用。”
两人手相握,苏庆生不松手,老钟也没有将手抽出来,好一会苏庆生笑道:“会越来越好的。你要保重。”
老钟只觉得苏庆生精神不错,比平时话多了些,也没有多想,道:“怎么听着有些酸溜溜的,平日从来没见你说这些话。”
苏庆生有些怅然,却没有再多说话,将手缩回来,道:“我睡觉了。”
“嗯。你好好休息吧。”老钟替他将被角掖好,转身离开。
“钟修德!”苏庆生闭着眼喊他。
“在呢。”老钟回头。
“以后你和王妍露的孩子喊我干爸爸吧,好不?”
“呃……好。”老钟一怔,等了一会儿,不见苏庆生回话,以为他睡了,放轻脚步走了。
苏庆生望着老钟的背影,有酸涩的液体涌入眼里,他无声地说:“别了。”
他其实很舍不得,即使身体不好,即使日子艰难,他还眷恋着这人世,尤其是这人世间还有一个爱护他关心他的老钟。但是已经到了该道别的时候,他再舍不得,也只能放手。
……
那是个混乱而又喜庆的夜晚,生活灰暗的色彩因为大批粮食作物的出现而变淡了,许多人要去感谢苏庆生,被老钟阻止了,苏庆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休息。老钟的话分量很重,绝大部分人都听从了,但还有那么极少的几个人有另外的想法:我悄悄地去看看就回来。那个黑葡萄眼睛小孩就是其中一个。
零点将近,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大大的黄铜挂钟当当当地敲响,新的一年来临了,众人的欢呼声还未响起,一个带着哭音的孩童声凄厉响起:“钟叔叔,苏哥哥……不好了!”
小孩当时同两个小伙伴一起去看苏哥哥,因为喜欢,小孩轻轻碰触苏哥哥搭在被面上的手,触手冰冷,他虽然年纪不大,却见了不少生离死别,当下泪就出来了,他牢记着妈妈以前说过的话,生怕惊动苏哥哥的灵魂,捂着嘴跑出来,快到1区时才放声大喊。
老钟脑中当的一声巨响,似被大钟敲击,晕忽忽的,他分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往苏庆生的方向奔跑,差点摔了一跤,王妍露与另外一些反应快的人紧跟着他,后面拉拉杂杂一堆人挤进狭窄的过道。
苏庆生就像平日那样安静地躺着,昏暗的灯光在他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庆生……”老钟抱着苏庆生冰冷的身体,却无论如何也捂不暖和。
王妍露两眼微湿,她跟苏庆生并不熟,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老钟这副样子,失了魂魄一般,眼神空洞。
“你们都出去。”老钟说。
人基本都散了,王妍露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对老钟的担忧,她站在他身后,低声说:“哥,他已经走了……你放了他,让他安心去吧。”
“你也出去。”老钟垂着眼。
王妍露咬着唇,目光复杂地看了老钟一眼,走了出去。
老钟抱着苏庆生,似乎要将他揉醒一般,如果知道苏庆生那会气色那么好是即将死去前的回光返照,打死他也不会离开,苏庆生走的时候,单独一个人,没有人陪着,路上该多寂寞。
他怎么就走了呢,他怎么那么笨,没有看出苏庆生的异样,回想苏庆生的话,苏庆生分明是在交待后事,知道自己会死,还念着他,将那些东西都留给了他。
偌大的空间只有他和怀中人,强忍的泪水一滴滴流了下来,落在苏庆生脸上,很快变得没有温度。情感一旦决堤,钟修德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抱着苏庆生的尸体哭得涕泪四流,但即使他懊悔得肠子都青了,苏庆生也不会再对他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