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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十九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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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霄——御!你对他做了什么!”哑着嗓子吼得咬牙切齿,其实喉间却已梗塞。看着对面牢房那肮脏的枯草上,北堂朔听着他的声音,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微微睁开散焦的双眸,迷糊地寻着声音微仰起头张望过来,陌风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只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墙壁砸烂毁掉,将捆缚着他的所有禁锢一并打破!
然而,不行,他竟是什么也做不到!
“很痛么?”赵霄御绕到北堂朔面前,蹲着身子,一只手支着脑袋,好奇地搓了搓北堂朔烧伤的伤口,看着北堂朔冷哼一声之后,一脸苍白的样子,微微地笑了。
“没办法嘛,追情蛊的蛊虫喜热不喜冷,你的体质偏寒,不烧暖点它可不乐意进去呆着。”
“赵霄御,你居然对他下蛊!”手中的铁锁挣动得晃荡作响,却依旧压抑不住胸腔里喷薄而出的怒火。
“对啊。追情蛊这名字很好听吧,中蛊的人会时刻感应到母蛊的感受,虽然距离远的时候感应力是会弱上几分,但是真正的作用却不会这样消减掉的哟,母蛊的饲主一死,那么子虫的饲主也必然上泉碧落下黄泉,誓死相随,永生不离。怎样?很感人是吧?”
“你!”
“咳咳咳咳……多谢……告知……”
污浊的空气吸进肺腔里带来一阵喘咳,然而这倒也是让睡梦中迷糊的神智越发清醒起来,北堂朔缓缓地挪着身子,让自己勉强地靠着墙面坐直起来,视线落在自己的右手上,颤抖地动了动,张开又合拢,突然淡淡地笑了起来。
“呵呵……我总算知道怎么回事了。母蛊……是在樾然身上对么?”
“你……”赵霄御擎在嘴角的笑容突然僵了,呆呆地看着北堂朔一脸不敢置信。
“确实很疼,感觉整只手突然断掉了似的,而且全身都跟着痛,可……明明一点伤痕都没有,刚还真把我吓迷糊了。不过,樾然只怕比我痛一百倍吧……”淡淡地叹了一声,北堂朔抬起眸子,温和地看着眼前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轻轻地问道。“如果说云雨楼的血案是赵王的局,那么告诉我……你的局是什么好么?”
“你什么意思?”从来没被人这么问过,赵霄御有些慌乱地退了几步。
“黎潭才不过是被你利用了,云雨楼血案的真正谋划者,咳咳,应该是你吧。”冲着墙洞另一边的陌风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已无事,让他安心,北堂朔按压着手腕间那看不见触不到的伤痕和痛感,注视着赵霄御神色间一丝一毫的变换,一丝一缕剖开他布的局,也揭开他伪装的面具。
“这个局从樾然拿到那封信开始,樾然是凤涅的人,她接手的东西,你们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我猜关于那封绢书和菜单的真正含义,你们该是从那位寄信的书生那里得知的吧。”
“你……你这个故事倒是扯得挺远的,不过这与我何干?”撇开头,赵霄御移开自己的视线,仿若赌气的孩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脚底的枯草。
“明面上是黎潭才得知他参与过玄门案的过往会被那封绢书和菜单曝光,故而买凶灭口。然而,实际上他才是你们利用的棋子。”
“我可至始至终可都在你们的眼皮底下什么也没做过,说我是主谋,那比说晨哥哥是主谋更可笑。何况,黎家有罪可是有物证的,还是你自己说的呢,怎么这会儿倒是他冤枉了。”抬起头,赵霄御扑闪着大眼睛,笑呵呵地看着北堂朔,眼底已褪去了之前的慌张。
“是,说你是主谋,但是你并不曾真的参与其中,因为计划早就定好了,你只需要旁观就可以了。”顿了顿,北堂朔看着赵霄御重新又挂上那样兴致浓郁的神色,不由得心底深深一叹。
“黎潭才是一个商人,一个商人最注重的便是等价交换,并且驱弊逐利。而很显然云雨楼的血案完全不符合这样一条准则。玄门案虽然干系极大,但是即便是买凶杀人,也不会用这种大动刀兵、引人注目的手段。勿论云雨楼血案的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单单受害的死者便涉及了很多达官显贵的纨绔子弟,这就注定了这个案子难以善了。用银子买一场交易,买一个秘密还有可能,用银子给自己买一堆麻烦这可不是一个聪明的商人会做的事。所以我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案子与他原本应有的初衷完全相悖,它不是在阻人检查,反而像是引人去查。”
“哦——那这样也最多说明他一开始没那么坏而已啊。人总是善变的不是?”
“黎潭才不过是陷在你们的计策里,不得不当那个替罪羊而已。若要说证据,那便是云雨楼的寻花三试。黎潭才既然知晓青阳姑娘会接触到那封信,那么她就是他的首要目标。所以不管是劫信还是灭口都只会局限在她一人。然而一开始你便给青阳姑娘配了一张保命符,那就是樾然。凭她可以在那第三场比试上展示的轻功来看,如果没有萧倾禹的突然插入,那么最后带着青阳姑娘躲开杀手追捕的人便是樾然。这么一来,黎潭才毁信灭口不能,则会迫不得已接受你们的说辞,大开杀戒,宁愿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而缚书上的契约内容,一开始便写明了过程勿论,渔夫的作为不受任何限制,为的便是让黎潭才吃这个哑巴亏。”
“呵呵,那按你这么说,袁姐姐不是比我更有可能是血案的主谋?毕竟最终同意第三局比试夺酒的人是她而不是我。”歪着脑袋注视着北堂朔,赵霄御的眼底满满腾升出一种心满意足和莫名的喜悦。
“一开始我也确实这么想过,只不过……”北堂朔看着那孩子笑呵呵地和他谈论着杀人谋划,却没有一丝惊悔或者不安,心底如刀锋划过,丝丝冷意带着痛感漫延到四肢。“只不过你最后没有按赵王的局走。”
“你什么意思!”眼底的笑意一瞬消失,但见赵霄御忽然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冷笑着轻轻摸索着北堂朔的脸庞,勾起他的下巴,寒意瑟瑟地说道。“话给我好好说,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
“因为,你误伤了樾然便迅速收手了。”
“哼,若不是为了救你,然姐姐会受伤么!再说了,然姐姐可是我们凤涅的重要一员,怎么可以让她伤在自己人手里,这有什么好说的。”鼓着腮帮子,赵霄御愤愤不平地跺了跺脚。
“你怎么知道我指的是冷家庄外那场围剿?”一言既出,看着赵霄御突然又呆愣了的样子,北堂朔不由得微微心疼,这个聪明的孩子他本可以一直冷眼旁观不入局的,若非他将樾然看得极重,又岂会犯这种错。“虽然一开始便布了局引官兵来查探,但是在樾然伤重昏迷到官兵来查之间至少还有一刻钟,而这段时间内,渔夫完全没有再次进攻,能让他们如此听话撤退的,除了他们真正的主子,我觉得其他人没这个能耐。”
“我……”忽然颓然地坐到地板上,赵霄御无辜地抓抓自己的脑袋,叹道。“罢了,这次算你赢了,作为一个奖励,我告诉你黎家和玄门案的关系如何?”
“是那十箱金砖?”
“诶——不是说你失忆了么,还记得这么清楚呐。”赵霄御摇晃着小脑袋,乐呵呵地笑了。“对,然姐姐寄出去的那封菜单便是描述这几箱金砖藏在哪里的藏宝图哟。不过我向来不喜欢麻烦,所以我原先的打算呢,便是让渔夫把事搞大,让袁姐姐把那菜单和信交出去,连带着藏在云雨楼酒窖的缚书都是特意留给官府去找的,若不是晨哥哥横插一脚,这会儿官府都该搜到这了。”
“这里是黎家后院?”
“恩……怎么说呢?这个地窖就在黎家后花园的假山下面,本来是黎家挖来给渔夫他们三个暂住的,我让他们稍微改了改,弄成了现在这般摸样。你说若是李大人看到黎家不仅涉嫌五年前劫镖一案,又有云雨楼血案的嫌疑,再多一个私设刑堂关押良民的罪,黎家会怎样?”
“你!”梗着喉咙,北堂朔看着眼前这个未及十五的少年,面带笑容侃侃而谈他引为为豪的筹谋算计,突然心底仿若被狠狠地揪了一把,痛不可言。哑着声音,北堂朔心痛地看着这孩子摇了摇头。
“你这不是在逼县太爷下决定,你这是在逼樾然!黎家若真的被连坐灭族,冷莫晨不会放过你,樾然更不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竟是要你用云雨楼和黎家的几十条人命来逼樾然杀你!你……咳咳咳……”
咽喉忽然被掐紧,空气瞬间断绝,被捆缚住地双手并不能拉开赵霄御带着指套的手,长长的指刀嵌入肌肤,重新划开了之间结瘩的伤口。
“我和然姐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合上眼帘,赵霄御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然没有之前与他谈笑聊天的顽皮童真,仿若终于戴上了那名为“凤涅之主”的面具,只剩下一片麻木和无情。
“若不是因为你,然姐姐何必走到今天这样步步惊心的地步。本来,她可以当一个简简单单的弃卒,被义父放逐出去的,有我在,根本没有人敢伤害她。只要她依旧无法做一个合格的杀手,她便可以离开这里!”
赵霄御忽然松开手,左手抽了一根细琴弦在一旁的火把上烤了烤,右手迅速封住北堂朔的穴道,而后举起琴弦,朝北堂朔胸前烧伤划开的伤口扎了下去。
“厄——”
“北堂!”
“一点小伤就吵个不停,废物。然姐姐这几年受的伤,随便一个都比这痛上百倍千倍!你若没那份本事护她一辈子,一从一开始就不该教她那些!”
琴弦穿过北堂朔胸前绽开的伤口,从这一端穿到那一端,带着指刀的小手灵活无比,小指一勾,皮肤便被勒紧、缝妥。
“你知道么,从试炼岛出来的时候,然姐姐已经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了,她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幽灵,空白得只剩下黑色,但是却又绝非行尸走肉般的傀儡。她拥有一个杀手所该拥有的一切技能,却独独缺了那份誓死一击的决意和夺命追魂的杀气。所以,她成了一个只会想着保命的杀手,一个失败品,这不是义父想要的。但也就因为这样,她本是可以离开的,然而在我好不容易劝得义父放她走的时候,你偏偏又教会她那些!”
仿若陷入回忆里,赵霄御的眼神哀痛而癫狂,琴弦的穿插越来越快,越勒越紧,缝合的伤口因为那过于粗暴的疗伤技术,反而撕裂出其他的一些小口子,鲜血顺着琴弦滴落,犹若残花。
“你教会了她怎么拼命,你教会了她怎么以气势去威慑取胜,你教会了她什么叫以德报怨、以杀止杀!就是这些玩意儿,让姐姐走不了了。然姐姐,她是历任星寻里最好的一个,即便是重新把她丢回试炼岛,她都有办法带着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平平安安地走出来。这么一来,义父怎么还可能让她走!”
五年前,当尹樾然答应留下的时候,他就难过地哭了。他知道,留下,对她而言便是永无止境的折磨和煎熬,她所向往的自由和洒脱,不是这个地界的人可以拥有的。凤凰涅槃又如何,他们都不过是死过一次,又重新在地狱里醒来的幽灵。
待得离开了试炼岛,就一起去看白絮纷飞,漫野夕照。
那是当初他们三个人的约定。即便所有人都以为他从未记在心上,他却依旧执着着。
萧岚已经看不到了,所以,至少他要让尹樾然看到。即便他和他的然姐姐从萧岚哥哥死的那天开始,便已经回不去了……
“所以……赵王……咳咳咳咳……赵王是拿什么在控制她?”看着赵霄御眼底的神色越来越狂乱执拗,下手也越发没轻没重,拽得他痛昏了头,北堂朔不由得重提一个话题,引起他的注意。
“你什么意思?”
“樾然……不是会轻易听令于人的人。我知道,樾然……肯一直替赵王……做事,除了因为你之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唾沫,干咳的咽喉清晰地感受着喉间那漫延开的丝丝刺痛,北堂朔微微喘息了一下,缓了缓浑身上下传来的隐痛,继续追问。“你可以预设一个局,让樾然不得不杀人,你甚至可以编制着大环境让她去遭遇罪恶,而后推着她顺理成章地惩恶扬善。但是……这不会是她听令雨你和赵王的最终理由。赵王……对她做了什么?”
“你——”凝视着北堂朔认真的眼神,赵霄御突然噗嗤一声笑开了,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我服了。等然姐姐他们来了,我就放你们走。不过关于然姐姐身上的禁制我不会告诉你,我才是凤涅的王,给不给她自由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至于你身上那蛊毒,抱歉,不解。反正追情蛊是单向的,然姐姐影响得了你,你干涉不了她……”
“小鱼……厄——啊——”
忽然一声痛呼,从北堂朔嘴里冲了出来。原本靠着墙壁坐着的北堂朔不知为何突然痛得抖成一片,跌倒在湿冷的地面上,卷成一团。浑身的冷汗浸透了长衫,因为剧烈的挣扎,脖间和胸口的伤口被撕扯着,崩裂出更多的鲜血。
“北堂!”陌风一直静候一旁,忍着不说话,突然看北堂朔痛得缩成一团,不由得也惊呼出声。
“喂?喂!你怎么了!”北堂朔突然的剧烈反应显然也在赵霄御的计划之外,一时之间也有些茫然不解了。
“厄——”心底下清明一片,口中却说不出连贯的一串话语,牙关要得紧紧的,浑身的经脉仿若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猛烈地撕扯着,经脉和内脏仿若即将被碾成碎片,痛不欲生。“樾……然……”
“你是说然姐姐来了?”追情蛊的效用,是两个人越靠近则感应越清晰,然而单看北堂朔的反应,似乎又不单单是这样。
艰难地摇了摇头,北堂朔死死地扣着坚硬的地板,拽着枯草,喘息着。“冷家庄……偷袭……渔……呜——咳咳咳咳……”
听到“偷袭”一词,赵霄御的脸色“唰”地一下惨白,有些难以置信地狂摇头。“渔夫是我的手下,他们不会不听我命令。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你……你为……樾然做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咳咳,这个局本来就……没打算让樾然活着出去……慕惜她们……不会武功……”疼痛袭击着神经,呼吸越发急促,却依旧摆脱不了疼痛和窒息感。
“义父他不会这样的!”
“那个死老头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不相信北堂的话,你也该相信你自己下的蛊吧!他现在疼成这样是在做戏么!”陌风在另一边着急地呼喊着,拽动着自己身上的铁铐,叮当作响。“还不快把我们放了!”
“我……我……”
不信么?北堂朔的痛苦做不得假。他说的情况确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成真。
相信么?那不就成了一场绝世的笑话。他苦心经营着要放樾然自由的棋局,竟然成就了一场绝杀?
手足无措地看着北堂朔和隔壁的陌风,赵霄御突然发现自己拥有的一切,原来都那般虚无。只要赵王一声令下,他便轻而易举地变回一无所有的棋子,再无活路。打一开始,赵王让他自废武功,铁锁琵琶骨,为的不是如他所言让他更容易取信于尹樾然,而是为了这一刻,让他没法去阻止任何人杀害她的然姐姐!原来,他和她早就成了义父的弃子!
一招失手,满盘皆输!
“小鱼……别慌。帮陌风……开锁,他……他可以救樾然……”
抿着嘴唇,睁红了眼,赵霄御看着北堂朔猛吸了几下鼻子,咽下那涌起的失落和懊悔。
“你保证!”
“陌风……在冷家庄……布了陷阱机关……他……厄——”
“还废话什么!快拿钥匙过来!”陌风一边着急地吼着,看着赵霄御变拳为掌,在北堂朔手腕间掌起刀落,断开绳索,一边看着已经疼得眼神迷离、神志不清的北堂朔虚软无力地瘫在地上微微发颤,心中不由得悔痛不已。
他答应过要护得他们周全,却是让大家最后落到这样的境地。北堂朔遍体鳞伤,慕惜、泪雨救助无门,樾然重伤被围,而他除了眼睁睁地旁观什么都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