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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不安 ...

  •   阿楚至今仍记得,自己刚从那紫檀木棺材里醒过来时萦绕鼻端的檀木香味,以及接着惊觉自己全身不能动弹的恐惧,幸好她那时还能发声,下意识地便叫“师父”,而后头顶的黑暗就此远离,一方窄长的暮色涌入棺木中,她坐起来,看到师父如释重负的脸。
      她对于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棺木之中充满了疑问,但是师父守口如瓶,从来没有说起过。她几乎早已习惯了师父对于过去的事情一直保持神神秘秘的态度,那些形形色色的疑问在她脑子里放久了都快要忘光了。
      如今师父突然提起这个,倒叫她有些意外了。从前的那些疑问一时又浮现出来,虽然现在三人几乎可以算是在逃难的路上,但阿楚还是摆出了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
      小徒弟乌亮亮的眼睛追着师父,完全是认真求教的神情,白皙的脸颊上被冷风吹出来两朵淡红的云,煞是好看。洪宴声微怔,心头又热了一热,转了视线佯装镇定,打趣道:“若是你当时学道法时有如今听故事一半的热忱,修为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不上不下的程度。”
      “故事?若说是故事,这也是我自己的故事!当然要听!道法什么的,又没有写我名字,学起来有什么意思。”
      阿楚辩解起来十分地理直气壮,一旁的骊行忍不住笑出来:“洪宴声,你这徒弟教得真是独特。”
      “过奖过奖。”
      方才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阿楚却心里有些小小的不乐意。
      她在见到骊行后最初的惊喜过后,便立刻记起幼时对骊行小小的敌意,而如今她不仅懂得了什么叫“勾引”,连“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也很会写。即便现在三人很狼狈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她还是会一直分神去瞥骊行与师父,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眉来眼去……
      暗送秋波……
      “好啦好啦,快点继续说!紫檀棺木!”阿楚很没好气。
      “你当心些脚底下!”眼见她脚下要踩空,洪宴声忙伸手拽她一把,还要责备她两句,却见她羞恼地瞪了过来,只好收了责备,转而道:
      “好好,我继续说便是。这制棺之法原本是近五百年前由西疆传入中土的一种邪术,本是西疆人用来炼制尸人的法子,后来被洪门辗转搜罗到,当时洪门的长老将咒文重新铸写,抹去了其中的煞气,再借用各种材质的木棺石棺之类作为媒介,加以咒术固住尸身真阳,将这邪术改成了如今的制棺之法。据传,这咒法当年一出,便有无数人蜂蛹而至洪门,想求得这术法。”
      “若死人都给复生了,可不就乱套了么!”骊行冷笑,“原就是生死由天定的事情。”
      “这种术法即便被改用,却也不是可以随意施用的术法,且不论这施用的法子有多繁琐巨细,便是用了十次,能有一次成的也是侥幸了。即便人人都得了这法子,也不见得就有人能用得上。且人之命数既定,除非那意外脱离了命格的冤魂,便不能随意更改,可人却总贪心不足。被重新铸写的咒法的确是可以叫人起死回生,但这世间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谁都想叫自己想的那人回来,但人死灯灭却是再难回头了。”
      此时洪宴声放到前面去探路的纸燕却忽然折返,在洪宴声头顶连转三圈,落在他手上。洪宴声将它收了,打开纸顺了一眼内里,便向另两人道:“底下被围死,这路也不能通了,随我来。”
      阿楚知道他们只剩下最后一条出去的路,藏在半山腰的一处山洞里,山洞很难被发现,但却狭窄得很,十分难走。那还是她幼时跟阿九玩捉迷藏时发现的,结果给卡在深处动弹不得,还是阿九跑回去叫了洪宴声才把她弄出来的。所以,她很不情愿走这条路。
      但是没法子,只能悻悻地跟上。
      洪宴声与骊行却已经接上了方才的话,继续道:“……更有当权者,譬如帝王,为使皇权永固,坐享万年江山,也来夺这秘术,偏偏视人命如草芥,那几年间只是因这秘术便死伤无数,当时洪门长老见此惨状,断言这秘术是祸,便将它毁了,长老从此也销声匿迹于世间,不再出世。制棺之法从此失传,便渐渐地淡出了凡间的传闻,鲜少有人提起。”
      “既然失传了,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幼时被关在竻荆山的藏经塔之中,塔中有一道长的木梯,不知之前还有什么人呆过,在木梯上刻下了各式各样的文字。说来也是个巧字,那制棺之法竟然就刻在其中。”
      “莫不是当年那长老隐居之处?好隐者,大隐隐于市么?”骊行笑道。
      “也许吧。”
      三人已到了绕到半山腰的南面,这里较其他三面山势更为陡峭,草木也更茂盛,洪宴声叫阿楚与骊行两人小心些,自己则拨开那些几乎一人高的草树,先行进入那窄小的山洞。洞中并无异状,他便招手叫两人跟上:“骊行不熟这里,先走。阿楚你断后。”
      阿楚几乎气死了。
      她跟着师父这么多年,师父也不曾跟她说过这制棺秘术的事情,反而这个骊行一来,他就竹筒倒豆子。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还说得那么开心,到现在,居然还要她来关照骊行!她干嘛要关照!
      可如今哪里是能叫她闹小脾气的场合,她也只能按捺下这莫名的火气,嘟着嘴跟在骊行后面。
      骊行却饶有兴致似的,一忽儿看她,一忽儿又去瞄瞄洪宴声。故意走得离洪宴声近一些,阿楚就瞪眼睛,拉住洪宴声的衣角,阿楚的表情就好像要吃人了。
      骊行愈发觉得洪宴声这小徒弟好玩的很。
      越往深处走,山洞便越窄,很快竟连一人都无法正常通行,只能侧身贴着山壁艰难地向前挪动。终于到了最窄的地方,也是当年阿楚被卡住的地方,洪宴声突然冒出一句:“阿楚,你当心,不要再被卡住了。”
      “怎么?从前被卡住过么?”骊行不明所以地笑问,阿楚却知道,要反驳他,身子下意识地一拧,肋骨处顶到一块凸出的山石,立刻一阵火辣辣地痛,到了嘴边的反驳变成了一声惨呼。
      “难道真的卡住了?”过了那最窄的地方,前面豁然开朗,洪宴声听到小徒弟的痛呼忙折返回来,笑道。
      “没有!”阿楚气恼大叫。她的确没被卡住,只是肋骨很痛而已。捂着左肋,她面色不善地从最窄的地方慢慢挤出来,然后径自从师父和骊行身边穿过,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臭师父,干嘛要在别人面前提起她丢脸的事情啊!
      穿过山洞里最狭窄的地方,再走约莫一里,便到了与玉龙山相邻的另一座山的山脚,依稀还能看到远处的一点微微火光,想必是那些人携带的火把,看样子人数真的不少。三人不敢怠慢,借着树木的遮蔽,向着山后面的密林中进发。
      穿过密林,又是另一片延绵不断的山脉,山都不高,但是山头极密,非常利于藏匿踪迹。
      三人在这片山中寻了一个极隐蔽的洞穴藏身,稍作休整。此时已近是后半夜,骊行最先撑不住,她已经奔波了两天,这一晚又跟着他们师徒两个走了那么长的夜路,起先还能开开玩笑,到最后站着都要睡着了。
      洪宴声升起火堆,确保外面不会发觉火光及烟雾,而后才放心下来,替她们两个铺上些树叶干草,又铺上一块从山上带下来的薄毯,骊行和衣而卧,很快便睡着了。阿楚躺在她身旁,却翻来覆去烙热饼似的,怎么都睡不着。
      洪宴声坐在洞口附近,打坐调息,闭目养神,阿楚裹着他的外袍躲在火堆另一端偷偷看他。
      突然他张开眼,阿楚迅速把脸埋进袍子底下。
      “笨蛋楚,你在偷看什么?”
      不理他。可是一直嗅到袍子上属于他的味道,心烦意乱的,只好又把脸露出来,但露出脸来又看到他映着火光显得暖暖的眼睛,瞬间有种心虚的感觉,不敢直视。
      “睡不着?过来坐。”他冲着她笑,拍了拍身畔厚厚的干草。
      阿楚磨磨蹭蹭了半晌,终于还是裹着他宽大的袍子蹭了过去。
      “有什么想问我的?”肩碰着肩,洪宴声出声道。
      “没。”
      “真的没?”
      “……你……你不会跟骊行走的吧?”豁出去了。
      “为什么要跟她走?是她要跟我们一起走啊。”
      “不是这个意思。是……是……像画本里的那种,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的那种。不会的吧?”阿楚很不安。
      洪宴声看出了她的不安,更意外的是她的这个问题。怎么会?他有表现得很喜欢骊行么?
      他揽住小徒弟的肩膀,轻轻地说:“不会的,我可舍不得小阿楚。”
      阿楚突然觉得眼眶里酸酸的,她把脸埋进袍子里,闷闷地说:“我不信。我总觉得,终有一天,你会离开我的。你会有喜欢的人,然后就会离开我了,和那个人一起,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什么的。”
      洪宴声语塞。这要怎么安慰她?难道说“我谁都不喜欢,只喜欢阿楚一个”?还是“我不和别人走,我只和阿楚举案齐眉”?这也太离谱了。
      他可是师父啊。
      阿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师父没有回答她,她就不争气地哭了。
      洪宴声听见她细小的呜咽声,想碰碰她,想抱抱她,想像小时候一样对她说:“师父最喜欢你了。”
      可是,他忽然不敢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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