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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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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的那一刻,整片眼睑却猝不及防地被一道火光映成血红。几乎同时,腰上一紧,我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被人从轮椅上带起,猛地朝一边跃出去。
巨大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震得整个脑袋都剧烈疼痛起来。我猛地睁大了眼,越过那人削瘦的肩膀,滔天火海顷刻间扑入眼帘——炸裂的火球熊熊燃起,瞬间将金属轮椅毫不留情地吞没了。
正一重重摔在地上,忍不住倒抽了口气,疼得龇牙咧嘴,却难得没有痛呼出声来。他艰难地直起身,一只手还牢牢抓着我胳膊,黑框眼镜背后的眸子紧张地盯住我:“没……没事吧!”
全身的感觉好像在这一瞬间又回来了。手掌上一点点传来温热的湿意,我坐在地上怔了一下,迟疑着将双手移到面前,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
左手掌上的鲜红一下子刺入眼帘,还未干涸的液体犹在顺着掌纹潺潺流动,整只手上顿时充满了粘稠滑腻的触感。
我看见自己的手指不住颤抖着,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同样的猩红,冰冷得像是直直刺进了骨髓里。
“阿萝玛小姐?”
熟悉的男声再一次响起时里面带着一丝疑惑,但更多的仍是紧张。我条件反射收回手,抬头看向正一。他已背对着我缓缓站起身,橘色T恤背后的褐色污迹在火光中张牙舞爪地晕开。
“我一定……”他紧皱着眉,一手抵着胃部,额头上不住渗出豆大汗珠,“一定会尽我所能保护好阿萝玛小姐的!”
我没有说话,眼睛一眨不眨落在青年染着暖色的苍白侧脸上。
火势渐渐大起来,风中送来金属噼啪燃烧的声响。
——如果那个时候也有人能这样保护我,当初的一切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面目全非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从书上看来的一句话就这样窜上来——
「可惜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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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正好是大学毕业两年后的冬天。
当时我的事业有了不小的进展,而白兰的杰索家族也处于蓬勃发展的阶段。那个时候看起来真的好像我们都会朝着我们想要的方向前进,直至获得最好的。
但都只是“好像”罢了。
那天晚上,是我首次个展的庆功宴。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之后,我靠在大门口稍作休息。从这里望出去,视野中一片皑皑白雪,夜晚的街道散发出象牙一般宁静又明亮的色彩。偶尔有车灯光从街角划过来,暖橙色的光芒稍纵即逝。
看了下墙上的挂钟,早就过了约定好的时间,可是白兰还没有出现。
本来今天的庆功宴也邀请了他,但他最近似乎在忙于家族中的事务,所以不能过来。然而他也说了至少会来露个面。
我还能清楚地记起他撒娇一样抱着我发誓说:“我一定会在结束之前去找阿萝玛的哦~然后就一起回家吧~”当时缠绕在身上的粘腻甜味始终散之不去,即使现在依旧像是在周围的空气里若隐若现。
我忍不住又回头朝大厅里望了眼时间,再回头看出去的时候,外面的景色依旧毫无变化。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迟疑了一下,循声望过去,来人也正好在不远处站定脚步:“阿萝玛小姐,在等人吗?”
是这次个展最大的主办方——波斯科洛家族的BOSS。我转过身去朝他礼节性笑了下,不动声色地避开这个问题:“这次真是十分感谢,波斯科洛先生。”
“啊啊,不用这么见外。”男人朝我回了个亲切的微笑,那张威严的脸庞倒是因此柔和了不少,“阿萝玛小姐的每一件作品都很杰出,能够看到这么出众的雕塑也算是圆了我的一个心愿啊。哈哈!”
从短暂的接触看起来,这确实是个比较豪爽的男人。
说实话,在决定举办这场个人展出之前,我对主办方竟然是个黑手党家族这件事情还有些犹豫,直到见了波斯科洛三世本人之后才打消了心里的顾虑。
“您过奖了。”
他再次愉悦地笑起来,说着向这边上前几步站到了我面前:“我很欣赏阿萝玛小姐,犬子也是。”
神经微微一颤,我突然有些不想继续他接下来的这个话题。然而只停顿了片刻,便听他继续道:“不知阿萝玛小姐近期是否有空光临寒舍呢?”
一声轻微的冷笑从心头掠过,我笑了下,仰头正视着他含着笑意的眼睛,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不巧刚好和男友约好要去国外度假,所以近期可能有些困难。”
闻言,他倒是也没显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依旧友好地摆了摆手,笑道:“那就好好去玩吧,年轻人就应该好好享受一下青春。”说着,侧开一步,朝室内做出个“请”的手势,“外面冷,先去里面喝点什么吧。”
我松了口气,顺势应了声便转身走向里面的大厅。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该是有多么天真,竟然一心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那些无法用肉眼察觉的黑暗才是真正会被称之为“险恶”的东西。
所以当我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时,整个大脑几乎都无法运转。
整个人在空白了一瞬之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我呆呆环视这个房间,看上去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但里面的每一样陈设、每一处布置的的确确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烦躁地抓着头发使劲回忆,然而大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晕乎乎的,明明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了。我浑身一颤,几乎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下来,顿时下意识绷紧了神经。
从门板背后踱进来的是个素未谋面的年轻男人。他见到我的同时,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开心地笑起来:“看样子老爸真没骗我,果然是个美人啊~”
他特意上挑的尾音竟让我有一瞬的错觉。白炽灯光将他耳垂上镶钻的耳钉照得格外刺目,但仔细看,那张褐发下的白净脸庞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虚了下眼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想我知道那个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了……那张脸不就是波斯科洛三世的青年版本吗!
房中静得可怕,踩在地板上的脚底很快就变得一片冰凉。我摒住呼吸盯着这个慢慢走近的男人,虽然心里害怕得要命,可脸上却不敢显出半分示弱的意思。
一定是刚才喝的饮料里被下了迷药之类的东西,可我竟然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的都没有察觉?!但无论如何,我必须从这里逃出去。
大概是见我沉着脸不说话,波斯科洛轻佻地勾着嘴唇笑了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起我来:“你就是那个博那罗蒂家族唯一的女儿?”
我忍不住皱了下眉,但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有问题吗?”
“呵,怎么会有呢。”
话音刚落,他突然猛上前一步。我条件反射向后退开,却不料脚跟才刚抬起,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腕。男人得意的笑脸一下子在眼底放大,那股浓烈炙热的体温与沉重的压力一同扑上来。
整个世界在瞬间翻天覆地。
“放手——”
我想也没想就使劲挣扎起来,他睁着双眼无辜地从上面俯视我,随即一挑眉,轻轻松松就用五指将我两只手束缚在了头顶。
“没事的,结婚以后我会对你很好的。”他看似笑得真诚,空出的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在我脸上缓缓划过去,顺着眉梢、耳鬓、唇角,移到脖颈,又一点点向下。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慌过,冰凉刺骨的寒意从头至脚仿佛贯穿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我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拼了命一样挣脱他的钳制。
“你想都别想!而且我是不可能会继承博那罗蒂家族的!我对你们一点用也没有!”
“啊啊……怎么可以那么说呢~”他伸手去解胸前的纽扣,看着我的表情好像在看着一件新奇的玩具,“不管怎么说你也是那个博那罗蒂的大小姐啊,我们家族需要你们的财力和名望。”他拍拍我的脸,笑得心满意足,“你会很有用哦,亲爱的~”
我浑身都在发抖。可在这种时候竟然还会想起白兰。
我想起他身上有些过分的甜味,想起他抚摸我脸颊时指尖微微的凉意,想起他永远上扬的话音。想起他说——
「阿萝玛是我的,当然,我也会是阿萝玛的哦~」
可是……
他为什么不在这里!他怎么可以不在这里!
胸腔里像是有一股气体突然膨胀起来,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起头,毫不犹豫地狠狠撞上男人额头:“开什么玩笑!”
“嘶——”他吃痛地立马直起身,上一刻还带着笑意的脸瞬间阴云密布。我忙不迭推开他,翻身下床,可还是来不及。
身体被人重重推到床头,后背一下子撞在床栏上,撕裂一般疼痛起来。可我已经顾不得这些,只能睁大了眼,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
“切,果然跟那个女人说的一样很难对付啊……”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很快又笑起来,“不过算了,看在她给我这个的份上以后就不跟她计较什么了。”一边说着,一边已取下了针头上的塑料套,“但说起来,这个‘新研发的药物’真的有用吗?”
不……不行……住手!
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我眼睁睁看着那针头渐渐逼近,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只知道无力地摇头。
“很快就会结束的,不用担心啦~”
不是的!住手啊——
细小的痛意猛然扎入手臂。我浑身一颤,大脑瞬间空白。
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失去了声音,所有的感觉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睁大了眼望着头顶,黑影正一点点顺着雪白的天花板侵袭过来,沉沉的昏暗拢下来,可意识却清晰得很,甚至能明显感受到从针筒里注入的液体正顺着血管缓缓流动着。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候想的是什么,可能什么都没想也说不准。
胡乱挣扎着的右手突然触到一片冰凉。枕头下藏着什么锋利的东西,只一下就划开了指尖。我愣了片刻,顾不得到底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迟疑了一瞬后还是紧紧抓住了它。
——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情呢?
看着青年越来越近的脸,我不断问着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不要碰我。
手臂不受控制地动起来,我看见那道锋利的寒芒在面前一闪而过,伴着刀刃摩擦□□的声音,一片艳丽的红色顿时在我们之前喷溅开来。
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溅上脸颊,刺鼻的腥味仿佛有了实体一般顺着周身萦绕上来,旁边再也没有了其它气味。
波斯科洛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口的位置,嘴唇动了一下,甚至连呻吟都没能发出一声就缓缓歪倒在床上,大睁的双眼终于一点一点失去了光彩。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可当时蔓延在心头的情绪却不是恐惧也不是慌张,仅仅是空白。
——仿佛宇宙洪荒都已阒无人声,徒留无垠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