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完美世界》明月有瑕

41、斯温纳顿之城（十四）

　　沈嗔顺着来路，出了那个溶洞。

　　他刚踏出最后一排电缆和钢管，视线沿经过左手边，就发现原本平整的墙面上多出了两个房间，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

　　沈嗔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均为顶尖，所以不存在忽略掉的情况，唯一一种可能性，就是它们是突然出现的。

　　在这个幻境中，诡谲的情况其实已算寻常。他抽出匕首，无波无澜地往那边走去。

　　从外观上，沈嗔无法判断两个房间有多大，不过走近后，他发现门都并未上锁，甚至分别开了两扇小窗于其上。透过那一块玻璃，大致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左边的那间似乎是个实验室，排列了很多医学生物仪器，有些还亮着红点，正在运作。

　　右边则是黑乎乎一片，没有任何光源，从外看不清内部是什么样。如果要了解详情，似乎只能进去一探究竟。

　　面对两间截然不同的房间，沈嗔思考一瞬，选择先去右边查探。

　　他拧下那间实验室的把手，踏入那间房间，在门的一侧摸到了电灯开关。顶灯刺啦刺啦闪烁两秒，然后照亮了这方天地。

　　白织灯冷调的颜色亮起，照得仪器上都反射出一道道锃亮的光弧，看上去崭新无比。

　　这里没有任何人活动的痕迹，实验的残留，或者使用过的迹象，都完全不存在，甚至还有包装塑料拆掉后的气味微微弥散。

　　一切就好像一个刚刚建成没多久，还未投入使用的实验室。

　　沈嗔微微皱起眉。他虽然不专业，但因为从小接触实验，对里面一些器具还是有些眼熟。

　　比如最里面的那台跟超级计算机很相似的机器。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用于基因编辑的装置，可以重新修改人体基因，持续一段时间，并且每用过一次都会留下记录。

　　——这倒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沈嗔想了想，走过去预备打开它，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东西。

　　可他刚迈出一步，整个实验室的画面就忽地改变起来。

　　那些仪器倏尔开始减少，从门边逐渐缩减到里面，没有留下一丝踪迹。这些消失毫无逻辑规律，好像有人在随意拿取一样。

　　沈嗔立刻看向那台基因编辑装置。

　　万幸，它暂时还好端端地呆在那，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见。

　　沈嗔抓紧时间将它开启。

　　电源数据线都好好连接在上面，不需调试，他待光屏亮起，便点开历史记录，进行查询。

　　谁知刚进去，密密麻麻的一页面便蹦了出来，扑了沈嗔一个猝不及防。

　　他下意识移开视线，缓和刚受了刺激的眼睛，一边手指拖动滚动条，这才抬眸看去，却发现接受者的姓名都是相同的一个熟悉名字，动作不禁霎时一顿。

　　只见连续几十条记录，使用者不一，可内容都是与叶陆林有关，断断续续铺满了好几张画面。间隔长的有一个月，短则几天便又出现。

　　沈嗔紧盯着这些，指节不由自主僵硬起来，一时间，他甚至没法做出任何表情，只是单一地向下滑动，一点一点看过这些记录。

　　最早的从五年前开始，一直持续了三年，每一条都是关于抑制白细胞生成的基因片段增添。

　　沈嗔看着这些，感觉自己呼吸轻微。他知道叶陆林被强制基因编辑是为了什么了——白细胞可以帮助伤口恢复，清除外来病菌，缺失它不仅会影响愈合，还会导致乏力和头晕。

　　可能是害怕对方逃走，“法则”为他量身定制了这段“疗程”，就是想限制他的能力，将他困在这里，无法逃离。

　　很奇怪，明明沈嗔自己从没感受过自由，也不知道自由的好处，但这一刻，他却想回到过去，将它赠予给叶陆林。

　　他垂着眼睛，忍下不明抽痛，分毫不落地看完了全部。

　　随着滚动条到底，所有记录都向上逐条化作飞灰湮灭，等到五年前的第一条记录消失，整个基因编辑装置也开始格式化。

　　最后，它在沈嗔面前无影无踪，整间实验室只剩下他一人。

　　沈嗔捏着骨节回神，心尖却猛然一跳。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转身出门，一把拉开了另一扇房门。

　　这间里似乎没有灯，沈嗔也没有去找灯，借着透进来的光，他已经看清楚了全貌。

　　这是一间火药库。

　　里面叠着大大小小的存放箱，在沈嗔视线里，几个原本门被打开的箱子前散落了一些粉末，此时却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扫起整理入内，随后钢制门缓缓合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在这清晰的声音里，沈嗔又听到背后传来一些模糊不清的人声，有人朝这边跑来，脚步声逐渐变大。

　　隐约中，他听见机械狗的追击吠叫，和爆炸的巨大声响合成一片，绞缠在一起。

　　混乱至极的一瞬间，沈嗔却明白了这段“法则”的核心程序。

　　明暗在途中交错着倒退，扑通的心跳与那年重合，他返回来路，赶在所有人到达之前回到核心区。

　　归程的尽头，他喘息着对上那人的眼睛。

　　叶陆林撑着门的左手手背鲜血淋漓，上面被划破了一条大口子，边缘还猩红黏稠，正断断续续地滴着湿漉漉的血珠。

　　他额发汗湿，染得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身上带着熟悉的气味，可却混合上了硝烟的刺鼻，还带着炙热的滚烫。

　　沈嗔脑子里“嗡”的一声，搅乱了之前来路上应对的所有预设。

　　他嘴唇翕动了两下，表面冷静，实则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语句清晰道：“这里是个倒退的时间轴，对吗。”

　　叶陆林的确没有骗他，这里就是那段中断回忆的延续，只不过是倒带着进行。理论上来说，他们只要按照剧情，平安到达时间轴起点即可。可是法则险恶，利用他失去记忆，早已堵死了沈嗔破局的可能性，逼着叶陆林选择献祭。

　　叶陆林比他知道太多细节，所以一早看出痕迹。

　　他重复沈嗔做过的事情，某种意义上代替了对方，成为唯一的角色。

　　而他作为这个故事里唯一主角的使命，却是要对抗“法则”这个笔者推动命运的书写。

　　如果成功，他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但若是失败，沈嗔完完全全独立在这个故事之外，也可以完好无损地离开。

　　他做的很完美，瞒过了沈嗔。如果不是后者独自发现了不对劲，那么到了最后，他就会发现，所有事情在一开始就是定局。

　　沈嗔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道：“你打算怎么做。”

　　他知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叶陆林已经代替他炸掉了核心区，沈嗔原本作为过去的参与者，如今却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他无法再干涉这个延续的幻境。

　　但他还是想听叶陆林怎么说，怎么才能从对方的计划里找出重回原轨迹的可能性。

　　叶陆林放下撑着门的左手。他其实并不想让沈嗔看见，可因为没有力气，只好靠着冰冷的墙壁，右手扯过手上缠绕的绷带，顺势盖过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简短道：“按照时间轴走。”

　　沈嗔短促地笑了一声，说：“怎么走，你一人分饰两角吗。”

　　叶陆林听出来对方冷淡的语气底下压着惊涛骇浪的情绪，抬眼轻声安抚道：“相信我。”

　　沈嗔算是知道了，叶陆林不会让他再次陷入进来。

　　他几乎要被气笑，但冰凉的怒气让他难以做到扬起唇角，他只能先压下纷乱心绪，走过去，冷着脸抬起对方的左手，刺道：“你从小到大都这么绑吗。”

　　胡萝卜精表面上一向温柔无害，这是第一次如此直白明朗地展现出攻击性，可见是被气得狠了。

　　叶陆林默默闭嘴，没有说一句话。

　　沈嗔眼梢眉间都冻着冷霜，手下动作却轻柔，小心将绷带拆下，重新绑好，才道：“你不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总得让我知道明天会发生的事情。”

　　他微微抬起眼睛，看叶陆林的目光里带上了点锋利，说：“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但我不是等待谁救我的性格。”

　　“我能够查到你想或不想让我知道的所有，区别只是早晚而已。”

　　这话听起来像是威胁，叶陆林也不怀疑真实性，但他没有被辜负的心情，只觉得应当。他这次采取的行动的确没有询问沈嗔的意愿，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先保证他的安全。

　　叶陆林曲起手指骨节，蹭了蹭沈嗔冰凉的手背，好像在说希望对方不要生气，道：“记得紫罗兰医疗院输送生命的仪器吗。明天你会炸掉那个装置。”

　　沈嗔愣了愣。他想起来那个微网虫似的布局，连接线和数据流裹缠在一起，延绵至地下，宛如沼泽地里的吸血虫和污泥，专为吸附人血而生。

　　他拧起眉，记起自己当时就猜想这个装置跟叶陆林有关系，现在看来对方的确经历过这些糟心事。

　　叶陆林说：“我有办法保护自己，别担心。”

　　沈嗔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神色也没有为这句话松懈下来。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规律的脚步声，几句零碎的私语飘来：“核心区今天巡查了吗。”

　　“没有……按道理说不会有人去吧。”

　　“我刚才怎么像看见有人过去了，不会是哪个实验品逃跑吧。”

　　“……过去看看。”

　　听到这里，沈嗔顿了顿，拉了叶陆林一把，道：“能走吗。”

　　叶陆林直起身，点了点头。

　　两人向外走去。他们身手都不错，尤其叶陆林。从巡逻队旁边经过时，他甚至还能看清楚对方臂章，告诉沈嗔时间线已经来到了接近爆炸点的时刻。

　　沈嗔“嗯”了一声，反常地没有追问，而是道：“我该待在哪里。”

　　叶陆林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停了一下才说：“都可以。”

　　沈嗔便低头扯了扯袖子，露出胳膊上不知何时蹭破的一块淋漓的伤，淡淡道：“那就实验室，我找瓶酒精。”

　　叶陆林熟悉各个区域，见状，手指轻轻抵上沈嗔手臂，微微颦眉道：“我带你去。”

　　沈嗔摇了摇头，把胳膊抽了回来，道：“时间来不及了。你先回去，我自己会处理。”

　　叶陆林抿唇，但沈嗔说得没错，时间确实紧迫，他只能快速交代完路线，看着对方消失在拐角，然后转身回了最初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