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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羡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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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枯照常回到学校来上课,今天来的,的确也就只有他一个人。
送他过来的段和颂,在校门口一步三回头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看起来昨天江枯是大获全胜的谈判,实际上也只是获得了有限度的自由:即“不被人看着”而已,这只是微末一点的余地。
在乌良事件之后,他就知道警方掌控他的手段不只是明面上的。
不过现阶段,江枯还不打算反抗,他只是想要一个能安静和那个影子交流的环境。
江枯来教室的时间已经算是比较晚的了,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开始七零八落的早读。他跻身座位里,旁边正一边忙着打瞌睡一边又强撑着眼皮子背理论的同学,见他过来,精神都抖擞了几分。正要说话呢,就看见江枯包的严严实实的左手。
“你手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男生一脸奇怪。
江枯也拿出书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昨天写数学作业算不出来,然后一着急不小心就把手砸了。”
男生了然,随即宽慰道:“还是要保持心情平和的,虽然说数学的确有些刁难人,不会就不会嘛,不用伤害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是题做不出来,学学不会而伤害自己的事情,在高中各个学校里,都是常态。
这里的医务室从来不是摆设。
很多人高度内卷心理失衡,做不出来题发疯的比比皆是,只是分程度不同而已。有人会做出激烈的如跳楼一样的极端行为,还有的会暴饮暴食熬夜通宵。
初看之下可能觉得很恐怖,但实际上大家都这样,也就见怪不怪了。学生家长老师,三位一体,都是一样的。
所以新同学的伤,倒也没什么地方值得让别人太过惊讶关注。
江枯看看自己的伤手,笑道:“下次不会了。”
今天应该是蔺燕提前打过招呼了的缘故,没有老师特别关照江枯。除了有江枯这样一个形象新鲜的新同学,对他关注稍多一点的学生外,今天一天都很安稳。
学生陆续出了教室。
江枯则依然是老神在在地坐在原位,静候着下一幕戏开演,只是迟迟等不到。
江枯耐心十足,继续等待。
直到那道浅浅的影子再次出现,看得出来,对方实在不是很想靠近他,离得远远的就差躲出教室了。
这里本来是属于她的地界的。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江枯不解,从他的角度来看,他从最开始进入这个场景的时候就非常顺应规则,甚至可以说是别人要他干嘛他就干嘛,表现出了极大的友好。
这份友好从头到尾一以贯之。
哪怕对方伤害了他,他也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反抗举动。
那影子江枯看不清楚,不明白对方的视线到底落在自己身上的哪个部位,她看着什么,然后说:“我怕你把我吃了。”
江枯这就反应过来,应该是在看自己的腹部了。
吃?
他并没有自己吃掉什么的印象,如果非要说自己身上的异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的确是因为那次被谋杀事件,但是在整个过程当中他也没有关于自己吃掉什么的记忆。
整个过程里连关于“吃”的概念都没有。
如果对方说害怕他看见她,这都还能理解。
江枯想了想,他抬起自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向了自己的鼻间,在那里,有一样东西:“你能看得到这里的眼睛吗?”
影子有些不解:“那个地方怎么可能有眼睛?”
江枯明白了什么,他带着些歉意,微微摇头:“不好意思,你知道的我精神上有点问题,我是弄错了。今天来,给你带了伴手礼,希望你会喜欢。”
说着,他从桌肚里拿出那套被塞进去一整天的46年高考真题试卷。
江枯知道影子是46届高考生当中的一员,而且非自然死亡在了高考前三个月。
通过一些心理分析的技法,再辅助公民资料里的人格模型,江枯很轻易就知道自己的礼物该送什么。
当那一份高考试卷摊开在桌面上的时候,影子的心绪无人知晓,但那种若有若无的敌意,终究是慢慢淡了下去。
但依然存在着防备。
影子这回是主动开口:“你很奇怪,生死两道,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不再是人。那么我应该属于异类,你为什么非要缠着一个异类?”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江枯想了想,十分诚恳:“如果你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物种不同,因而有隔阂的话,我也可以来陪你,不过……要成为像你一样的存在,也许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是第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江枯说的这是实话,听起来戚戚然,不然他不至于就只见过影子一个。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离开这里?”
影子不为所动,只是厌烦。
“你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如果你一定要我给出一个定义的话,那么我是死者,跳楼自杀死的。本来没死透还有的救,但没有人救我。然后我就慢慢死了。”
“别的什么也记不清了,你不用问。”
“我只知道我依然有一点儿情绪和思维活动,但这只是一滩死水的内在活动而已,我没有办法干涉任何东西……”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影子迟疑了一下,补充了一句:“除了你……”
如果不是江枯视力受损而影子又距离他太远的话,他这会儿只能看见对方脸上的麻木的。
可惜没有如果。
江枯只是继续追问:“你为什么要跳楼自杀,是因为这些?”这些,这些他进入场景之后经历的事情。
“就是你经历的那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跑到我的记忆里来。你看起来好像一直都客客气气,非常礼貌,但实际上擅自跑到别人的记忆里来,就已经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了。”影子用词毫不客气,但语气依然是古井无波的。
她讲起她自己的过往,就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与她无关。
“你经历的甚至比我还多一点,残酷一点。”影子的本意只是想驱赶江枯这样的不速之客,她继续陈述:“没有热暴力也没有其他伤害,我只是被孤立了而已,单纯的被孤立,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了。”
孤立无援,从而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很复杂。只要不是涉世未深的孩童,就不可能没有社会关系。
作为一个学生来讲,她会拥有家庭、亲族、同学、朋友、老师、邻居等等这一系列社会关系,但在江枯所经历当中,除了同学之外,其他所有的社会关系、社会角色都被隐藏了。
甚至是…其实同学也是不存在的。
因为除了形式上有些交集之外,在实际相处过程中,如果不是江枯主动积极热情地参与到班级团建活动里,他是依然没有社会关系的交互的。
而影子说,这里是她的记忆。
江枯认真聆听,没有打断。
“你问为什么,那就没有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切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然后我就自杀了。”
“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错,是我内心的失衡。我没有办法走出这个悲剧,所以我跳楼了,就是这么简单。”
影子结束了自己的发言,也不再多看江枯,态度依然在催促和拒绝。
“没有意义,因为那不是你的故事,那是‘尤青菏’的故事。”江枯同志总结陈词:“你应该有一个你自己的故事。”
在江枯说这话的时候。
影子感到诧异,原因很简单,作为这个场景的主人,她能感受到这里所有的东西。本来是不包括那些在“生”上的,可江枯是个异数,所以她也能感知到。
他在羡慕她?
影子不解羡慕是羡慕什么,但这种情绪波动又极为真切。
“你困在这里,其实只是你自己不想离开。‘你’由过去构成,可‘你’本该由现在构成。”
“你说你触碰不到任何东西,无法改变任何东西,那就意味着你实际上并不被困在这不是吗?”江枯轻飘飘一句反问,尾音稍显高昂。
影子晃动,她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一段话该是什么反应,又该因为这段话而衍生出什么样的思考。
从她变成死者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没有感性存在了。
过度的情绪会灼烧她。
那是自取灭亡。
但是她现在,这一刻,有了想要做的事情,她忽然想看面前这个人的失态,那种现在在他脸上仿佛凝固了的淡然彻底荡然无存的失态。
这个想法带着些许恶意。
如果面前的这个人得知他本不该知道的东西,会不要因此引发什么连反应?
影子很期待。
于是,她平静开口:“我可以看到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但有的人不是人,而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我的生活,我的现在都是被他们完全操控出来的,我是被我自己逼死的,他们是逼死我的。”
“他们已经设定好了剧本和结局。”
“一个演员能做什么?”
影子的视线,落在了试卷卷面上,神情冷漠。
她话只说了一半,可见江枯依然无所动容,又忽地觉得乏力,那股子期待也散尽了:“你不相信?”
青年只是眸光微亮,笑意盈盈的:“我相信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