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细雨落杨花

38、三十五、无妄（下）

　　“纱窗日落见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宫怨》

　　据说那天夜里，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她们两个都没有睡，都在彻夜祈求，只不过一个在向上帝祈祷，另一个是在佛前参拜罢了！
　　苏嬷嬷曾告诉过我，“男人是动情太易，而女人用情太深，什么东西一过就不及了，就像是情原本可以成为‘缘’，但一不留意就容易变成‘孽’，一多就是‘劫’了！”
　　她也曾告诉过我，太皇太后曾在先皇顺治帝驾崩，先帝的静妃娘娘去世之后，为静妃娘娘、当今的太后娘娘甚至是她自己、她自己的姐姐（太宗皇帝最宠爱的宸妃）以及她自己的姑姑（太宗皇帝的孝端皇后）这些出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们的境遇所感叹过：“我们博尔济吉特姓氏当真与他们爱新觉罗氏世世代代都要这么多的纠缠，而且总是这么纠缠不清！不知道是我们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欠他们爱新觉罗家男人的，还是他们爱新觉罗家欠我们博尔济吉特家的！但这一笔笔业障，已经使我失去了丈夫、爱人、唯一的儿子，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可就算是不够也我要保住我的孙子，因为他是我所在两个家族所仅剩下的了，如果佛祖慈悲，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么个老人了，如果一定要换，就算是用我的命，我也甘愿！如果佛祖保佑，能让我们博尔济吉特家进宫的女人，我们的孩子，不再受这样的罪，不再受这样的委屈，我愿代受了三代的博尔济吉特氏女人感激上苍，用我这辈子剩下的日子，为天下苍生培育出一个千古名君！”

　　当时，我并不知道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她们那里都发生了什么，可任谁都看得出她们都有心事，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过的，但在我的小院子里充满的则是温馨、祥和，当然这种气氛里还稍稍搀杂着一丝淡淡的尴尬。

　　自从在皇太后那里与他分开，我就一直躲着他，今儿个见着了，有没了苏嬷嬷的遮掩，我自是被他气得半死。他就那么半依在我小书房南窗的侧塌上，任我不闻不问，就是赖着不走，没法子了，我只好假做不知，由着他闹，看他能怎么样！

　　见我半日没动静，他笑嘻嘻地凑过来道：“沁儿，我饿了！”这家伙，他赖皮赖脸的功夫是越发强了，我暗道。
　　“有什么东西吃吗？我在南书房本就饿了，但刚刚在老祖宗那里，看到她和皇额娘两个都好正经，一个个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所说是嘴里开着玩笑，但那种气氛，饶了我吧——我也是不好说些什么，更何况也真没什么好说的，跟你出来是正经！怎么生我的气了？那事又不是我故意的！我这会儿子，都饿得不行了！你就那么心狠啊！”他在我面前竟像个孩子般的撒起娇来。
　　“呵！”小妍一个没留意，笑声竟从嘴里跑了出来。
　　“你们两个丫头还站那儿立什么规矩！小德子，你也是，还不快跟她们给主子我，找点儿东西来吃！”他见我不动，便动起了其他人的主意，冲着他们开吼。
　　“嗻！”小德子自是不敢怠慢的，起身要去御膳房。
　　小蓉、小妍这两个丫头，一见如此，越发着急，向我猛使眼色了。
　　我本想多难为他一会儿，不然日后有得我受，可见他如此外强中干，又狠不下心肠，“哼！”我一声轻叹，小德子本是乖觉，只一声就已然回过头来，我一见，笑道，“你就回来吧！这会儿子，就是从御膳房端出一碗热汤，到这里恐怕也早就凉透了！算了罢，我这儿还有些克食，皇上要不嫌弃，就将就将就吧！”
　　我的话声一落地，他就像是捡到了宝，好在，到底不敢太过得意。
　　“可光吃这些克食也不是事儿，小蓉、小妍你们两个去老祖宗的小厨房里头看看，还有些什么没有，好歹找些，打发他吃了，是正经！”我又道。
　　“不用不用，有些克食抵抵就好！”他忙道。
　　“那总不能干吃啊，小蓉、小妍，还不去弄些汤水！”
　　“主子，这会儿了，我们上哪儿弄啊！”她们两个小丫头当真是让我给宠坏了，这会又来拿糖。
　　“是啊，你就随便倒一杯茶就行了！”他拣起现成的便宜。
　　我瞥了他们一眼，索性好人做到底，道：“这个天气你喝茶恐不宜，还是我去给你看看吧！”说完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自己掀帘子出去了。

　　我刚一出来，就见小蓉、小妍两个跟了出来，我暗道，到底是两个小机灵鬼儿，也不点破，带着她们在小厨房里一阵忙活，好在老祖宗的小厨房一直是由苏嬷嬷掌管着，我在这里用些什么，只要不太离谱，都还是方便齐全的。
　　半盏茶后，我们就回到了我的小跨院。

　　“沁儿，你弄的什么，好香！”才进屋，他就兴冲冲地凑了过来。
　　“不过是些克食，你急什么！当心，我不给你吃哟！”我笑骂道。
　　话虽怎么说，我还是笑着把提盒打开，取出了四个盘子，一碗汤。
　　“好丰盛啊！这么都好东西，有桂花糕、玫瑰饼、萨其玛还有艾窝窝”他冲我一笑，像个小孩子般急匆匆地伸手拈起一块桂花糕来，尝了一口道，“我就知道你这儿总有我最喜欢吃的！”
　　“哼”我轻哼一声，摆明了不与他计较。
　　他吃了两块克食，便掀起了汤盖儿，“这个倒是好看”他倒不着急喝，边咽着边说，“沁儿，你这汤叫什么，这红的绿的的，还真好看！”
　　“你还是先喝吧，这不过是荷叶汤罢了！”我不知怎么了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也不是很气，更不是怨恨，可面对他，就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尽管我知道他是我的丈夫不假，但他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丈夫，他毕竟还是皇上！
　　而他，不知是怎么，更不知道是为什么，对我倒是愈法的和颜悦色了，“沁儿，我看你这汤里还有花瓣，还有笋片，这颗不是樱桃吗？喔，这，这樱桃里是什么？别说让我自己猜猜。不是鸡肉，也不是鹌鹑，应该是一种雀鸟，是什么呢？对了，是鸠雀儿，就是鸠雀儿，前些日子行围，就是打了几只鸠雀儿送给老祖宗尝鲜的，你竟然剔了樱桃核儿，把它捣碎当馅儿填了进去，沁儿，你这手厨艺比起苏嬷嬷可更加青出于蓝了！”他边吃边笑，好不痛快。
　　见他如此高兴，我的心里倒多了些许悲哀，暗道：“玄烨，你可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吗？”

　　半晌，当我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看他的时候，竟发现，他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我，就那么看着，似乎就这么已经看了许久。我看着他那么的专注的神情，尤其是那同往常一样，只要我们两个单独相处就会分外明亮的黑眸时，心里更加多了几分酸楚。一时之间想要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最终毕竟还是发出声来！
　　“沁儿！”还是他，先开了口，“心里难过就说出来吧，跟我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我是你的丈夫啊！要不就哭一场，千万别憋着，小心憋出病来！”
　　他就是这么了解我，知道我的，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丈夫，这样的皇帝，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他可知道他对我越是这么温柔体贴，我越是难过悲伤，因为他除了是我的丈夫之外，还是其他多少人的呢？他除了是我丈夫这个身份外，还有多少身份呢？我不知道，其实更是不愿去想，也不敢想，因为对我而言，甚至是对我们而言——那些是沉重而繁杂的，那些足以将我们每一个人压垮，那更像是个无穷无尽的泥潭，足以将我们淹没至顶，毕竟这些都不是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
　　“沁儿！”他又在叫我了，他对我的呼唤时而温柔时而霸道，但总会让我有非常温暖的感觉。他——我认识多久了？我有了一丝困惑，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前世夙愿”呢？我怀疑了！如果有的话，那我和他一定是那时候，就已经相知相许了吧！想到这里，我不禁又笑了，我尝试着对自己道：“傻丫头沁儿，别自己总是杞人忧天地吓唬自己了，老祖宗和苏嬷嬷不是是说了吗，‘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如果我上辈子已经和他相知、相许了，那这辈子，我还不好好珍惜和他的相守吗！”想到这里，我回头冲他甜甜一笑。
　　“沁儿！”他看到我的反应诧异极了，“你怎么了？生气了吗？还是……你别吓我啊！”
　　我看到他紧张嘻嘻的样子，我似乎是顿悟了，我知道他这是发内心的，装不来的！他是真的在乎我，心里真的有我的！想到这里，我脸上的笑容俞发灿烂了。
　　“沁儿！”他更焦急了，而我也不想逗他了，他毕竟是皇上，如果再逗下去，会翻脸的，就算他是真心疼爱我的，也一样。
　　“玄烨！”我柔声叫道，“别担心，我没事的！我只是高兴，真的很高兴，我们能够相知相守在一起，我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呢！”我边说，边轻轻环住他的脖子，靠在了他的怀里，这是我第一主动向他亲昵。
　　“沁儿！”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动，“你真是这么想的吗？我还以为，还以为……哼！”他轻笑一声，“我还真是小看我的小沁儿了！你，这个小丫头，不仅会爬树，还会骑马，能谈诗，会跳舞，更做得一手好菜，还能拐弯抹角地就不告诉菜名！——”
　　“哪有！”我打断了他说的，嗔怪道，“你怎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哪有那么厉害！不过，什么菜名，我怎么会拐弯抹角就不告诉你呢？再说，我这里哪儿又有什么菜了？连菜都没有，还说什么菜名啊？你说的这些，我可不明白！不过，我告诉你啊，你要是说些旁的倒也罢了，要是胡乱冤枉我，我——哈达乌雅沁儿，可是绝对不依的！”说完便绷起了脸。
　　“哼！”他只轻哼一下，不咸不淡道，“小丫头还真厉害，真够嘴硬，不承认，是不是？还想发脾气，来蒙混过关是不是！呵呵呵呵！”他突然笑了，笑得还挺怪异，“我的小丫头沁儿，你一定是害羞了吧！不然你说说，我何时胡何地乱冤枉过你来着！乱说吧！哼，要说冤枉，我才冤枉，好好的皇帝不做，你还气我！”他简直生下来就是做戏的，说变就变，才一转眼就能做出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这个时候要是有大臣在，可有好戏看了，原来皇上竟是这世上最会做戏的！
　　我被他捉弄的直发晕，叹了口气道：“天啊！求求你了，快别闹了，我认输了，还不行！我算是明白了，你这个样子的，向来只有捉弄别人的份！以后我再也不敢招惹你啦！”
　　“不会吧！咱们到底是谁招惹谁啊？还不老实招了！”他的话语间透着兴奋、诡异，弄得我俞发紧张，但累了一天了，又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大晚上不睡觉地，在这里跟他斗智斗勇，答声“好”便想敷衍做罢。
　　“既然要老实，那你告诉那碗汤叫什么名字？”他笑着将已经全身无力的我搂进了他温暖的怀里。
　　“荷叶汤啊！怎么了？”我还是不想告诉他，只好继续装傻，继续敷衍。
　　他，却猝不及防狠狠地吻住了我，就像用尽全身的力气，就像是在惩罚我。我有些困惑，有些不解，但一时之间却也开不得口——他弄疼我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唇应该已经被他弄得又红又肿了，他的吻却又变的很轻，很细，很缠绵，让我无所事从，无所依傍！我在此之前从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可略一转念，他是皇帝吗，那就难怪了！我苦笑道。
　　“想什么呢？”他阴沉着脸色问我，“看来我的惩罚力度不够，你居然还能在我亲你的时候胡思乱想！哎！”他竟也叹了口气，“沁儿，你告诉我，告诉我，我该把你怎么办才好呢！”
　　是在问我吗？我满脸困惑地看着他。他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明白呢？默默无语——正是我们两个现在的样子！

　　“沁儿！”又是他先开的口，“沁儿，你当我真的不知道你给我的那碗汤叫什么吗？我只是太想让你说出口了！你知道，在这个后宫里每一个女人都会把这些话说给我听的，只有你不说，偏偏只有你，在我的百般威逼利诱下就是不肯说！唉！”他又长叹了一声，“不说就不说吧，我也不为难你了，反正能够拥有你，就是上苍对我爱新觉罗玄烨最大的恩赐了！”
　　此时此刻他那双明亮的黑眸里溢满了怜惜与宠爱，我醉了，沉醉在他的话语，他充满爱意的眼神里了！全然忘记了当时竟他的说的是那么的理直气壮，而我听的也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是夜，他都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对我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怜惜，那么的宠爱，那么地心疼，似乎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哈达乌雅沁儿今生今世再只是他——爱新觉罗玄烨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