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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无谓的忧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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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顾北辰眼也没眨地就数完了,那速度估计从开始就没打算给光膀大兄弟思考的机会。
一个喝多了的缺乏理智的人会在一块玻璃渣的威胁下就就范吗?显然不会。这种带着点血腥的挑衅只会引爆他的愤怒,让他彻底放弃本来就不灵光的大脑。
这种连学渣都能绕清楚的常识,顾北辰会不明白?
秦舒紧紧盯着顾北辰,他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看似平静,实则疯狂而阴郁的情绪中,似乎带着对自我毁灭的极度渴望,他说:“我数完了。”你也该死了。
在顾北辰真的扎下去前,秦舒一巴掌拍在桌上,“服务员!拿酒!”然后用她被箍住手臂的那只手摸索着抓住了顾北辰垂在身侧的左手。
顾北辰掌心干燥而温暖,并没有秦舒想象中那样略带冷汗,指尖冰凉。十指相交,顾北辰左手微微一颤,连带举着破酒瓶的右手都松了些许。
秦舒看在眼里,偷偷舒了半口气,对赤膊大兄弟们说:“我干一瓶,你们放我们走,要不谁也落不下好果子。”她扫视一圈,没人吱声,“出来玩就是图个乐子,谁也不想闹出人命,对吧?”
后一句她咬字很重,配合上上台演讲的严肃表情,这才让没听明白刚才“颈动脉破裂”的光膀兄弟团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
谁想杀人?没人想啊,我们只想吓唬人,我们也很冤枉啊。
普通的流氓并不是亡命徒,他们大多数只是习惯了在普通人面前吆五喝六,学螃蟹横着走,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们每个人都能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围裙小哥光速送来了一瓶啤酒,秦舒点头一看,嗯,小瓶的,还算有良心。
“听话,把那凶器放下来。”秦舒放缓了语气,偏头又瞥了眼,“你手破了,不疼么?”
秦舒捏捏顾北辰的手,就像小时候招猫逗狗似的,力量很轻,指腹擦过掌心时候痒痒的。
顾北辰略侧了下脸,紧绷的神经好像被谁在另一头用螺丝刀拧松了,不顾一切就想置对方于死地的那一刹的情绪倏地散开,取而代之的是绵延进骨缝的无力感。
顾北辰放下碎酒瓶的时候,光膀男也松开了抓着秦舒的手——大部分时间来说,流氓混混们想要的就是个大过天的面子。
无论如何,不能在兄弟面前跌份。
秦舒拎起酒瓶,刚仰起头豪迈地灌下去三分之一,门外面忽然就热闹了。
警车呜哇呜哇地从远处扯着嗓子钻进了小胡同里,还没等屋里人反应,几位身披仲夏夜暑热的人民警察就推门而入了。
救星啊!
秦舒捂着脸,险些喜极而泣。
光膀兄弟团大概是派出所的常客,一见民警同志就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不过还没近身,就被民警同志一根指头戳着给戳回了原位。
一位看上去火气就很旺的年轻民警从门口挤过来,盯着方才拽着秦舒的光膀男,“聚众闹事!性……啊,那个骚扰女性!长本事了啊,撸个串都能把我们给撸过来!”然后转过头,目光在秦舒和顾北辰身上转了一圈,“你们二位……怎么还还受伤了!”
“你还打人了你!”回过头,一嗓子吼得光膀男倒退两步,满脸委屈地看着火冲脑门的小民警。
秦舒在后面轻咳了一声,见顾北辰手上口子不大,已经自己止了血,这才说:“那个,警察同志,这是我们自己不小心碰的,没打架。”
“哦,不小心啊,碰哪儿了?”小民警瞥瞥地上的碎酒瓶渣,又看看顾北辰,“你砸的?准备玩命啊这是。”
顾北辰还是没说话,一脸平静地看着小民警,硬是拗出了一身超然物外的高人相。小民警皱了下眉,感觉和这人可能挺难沟通,转头看看秦舒,“等会儿一块回去一趟,做个笔录。”
秦舒赶紧点头,从小在穿制服的人面前就生理性犯怂,也不知道是从谁身上遗传的属性。
光膀兄弟团在各自找衣服穿的时候,秦舒抻长脖子向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刚才的小民警正和蹲在角落里的围裙小哥说话,手里还拿着个本在登记。
记完,围裙小哥抬起头冲她和顾北辰光速晃了下手机,然后飞了个十分炫酷的眼神过来。
围裙小哥竟然是深藏不漏的正义小天使!
半个小时后,寻衅滋事的一干人等满当当挤在派出所里,远远看去像是一窝霜打的蔫茄子,而且还是绿皮胖肚那一款,秦舒和顾北辰两个在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十分不和谐。
小民警大概是同情弱势一方,录好笔录又教育了顾北辰几句,就把两人放走了。
从派出所出来,热气不遗余力地蒸腾着人身上最后一丝耐性,秦舒终于皱起眉,站在小车仔边上摸出根烟来点上了,狠狠嘬了两口才转头看顾北辰。
“看不出来啊小学霸,很有血性么。”
顾北辰眼中还是平静无澜,向她伸出手,“给我一根。”
秦舒抖抖烟盒,一根烟像竹筒里算命的竹签一样跳了出来。顾北辰拿走叼在嘴里,秦舒凑过去打着火,却没想到顾小朋友第一口就被呛了个死去活来,咳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秦舒劈手把他手里的烟抢过来,扔在地上碾灭,又开了后备箱摸出瓶水,“漱口,再喝点。”
顾北辰终于直起腰看着她,手里攥着矿泉水瓶,没动。
“啧,杵着当模特,等我夸你?”秦舒弹了弹烟灰,略叹了一声,“小朋友,人在社会上混是要靠脑子的。可你不是秦洋,你不缺那玩意儿。那你是为什么,愿意跟我聊几句吗?”
顾北辰使劲拧着眉,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让自己开了口,说的却不是秦舒刚才问的,他说:“你怕不怕我?”
秦舒愣了下,然后撑着车门笑起来,“你什么可怕的,谁还没点中二病了。”
“我不是,”顾北辰飞快地垂了下眼,“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是想把酒瓶插进他脖子里的。”
秦舒目光下意识闪躲了下,刚才她在场,顾北辰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她没想到的是顾北辰居然会这么坦白。
“谁都有脑子一热的时候,没关系,”秦舒十分别扭地轻拍了下他的后背,然后低头看了眼手机,“都快两点了,你还回学校吗?”
顾北辰神色很复杂,像是没听见秦舒这句话一样,原地愣神。
秦舒只好自说自话把后面的补上,“算了,你回去估计也得被宿管骂个狗血淋头。跟我回家吧——哦,我喝酒了,你开车。”
顾北辰猛地回过神,被“跟我回家吧”这轻飘飘一句话劈得三魂七魄不见了一半,属于学霸的脑子彻底放弃了工作。
秦舒拉开副驾的门,从透气儿的两扇门中间矮身看着顾北辰,“秦洋这几天住他同学那儿,你睡他那屋——放心,本老阿姨经过这一场战役已经不会产生任何邪念了,只想扑在柔软的大床上睡个昏天暗地。”
顾北辰终于从死机状态里恢复,慢条斯理上了车,拉上车门,扣好安全带,勾起嘴角看了看旁边的秦舒,“我是怕自己有邪念。”
说完,学霸·顾就转回头看路了,留秦舒在旁边扣了三次安全带才把插口严丝合缝对好。
现在的小朋友不得了,一个个简直要上天。
顾北辰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但一直以来他都控制得很好,轻易不会把“非人”的那一面表露出来。只有江半秋偶尔察觉过,不过江半秋在这方面比白丁没强多少,强行说他是焦虑症,碰到某一些事就会像按了开关一样突然爆发。
只有顾北辰知道不是的。
他入学以后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临床心理学的学姐,学姐人挺好,闲聊时候聊到了童年时期家庭的不和谐对儿童心理的长期影响,学姐当然没戳破他胡编乱造的一个三姑家七舅老爷隔壁小屁孩的性格缺陷,学姐说有些问题看似是不可逆的,但主动控制和外力疏导还是会有效果,不过主要还是看本人的意愿。
顾北辰心知肚明自己还划分不到精神病那个区间里,但某种程度上还是存在问题的。
只不过这些情绪都埋藏的很深,三五年都不见得能冒头一次,今天也是巧了,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寸让秦大海绵给碰上了。
秦舒看得出来旁边的小男孩有心事,也难得敏感地察觉到是和他一个多小时前的“失态”有关系。秦舒转头看着窗外向后飞快掠去的路灯,心里却很坦然,并没像顾北辰担心的那样生出“害怕”的情绪。
这有什么可怕的,她中二癌没痊愈的时候还拿板砖拍过人脑袋呢,大家都是问题少年,谁怕谁啊。
秦舒不知道的是,顾北辰在现阶段只想给她一个完美无缺的印象,就如同他平时所表现的那样,沉稳得滴水不漏,不通世事的天真又带着一丝探索未知的认真。
外表看上去如同每一个在他这年龄的男孩一样,但又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这样才能在不知不觉里勾起秦舒的好奇心,才能把棚户区曾经那个故事给引出去。
可是现在却有点糟糕了,因为完美的表演出现了一条不该有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