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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一百一十二章(牧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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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牧藤)
雪下的真久啊,尤其是这段安静下来的时间,将原本踏进去的脚印又埋上了一层。远远望去,那片白再也无法让人感觉到纯洁与安静,只有铺天盖地压迫而来的死寂。
藤真一直向前走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到哪里。他觉得自己必须出来透透气,但出来了胸口的那股憋闷却越来越重。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而藤真还在不断走着。裘衣上的落雪变成了积雪,走了好一段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上又负重了几分。
这时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望见前方就是城门口,城门口上赫然贴着一张黄色锦帛。
那一抹明黄色在铺天盖地的白色中显得分外刺眼,几乎让藤真有些无可适从。仿佛受到了它的蛊惑一般,藤真摇了摇头,好像是要抛掉什么,然后快步向着那张张贴着的锦帛走去。
……
走近了那张明黄色的锦帛,它正牢牢地被贴在厚厚的城墙上,藤真深吸一口气,感觉城墙的冰冷好像一下子向他袭来。
他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就变得真实了,然后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锦帛上画着的阿牧的画像,画像边是关于神尊驾崩的说明。
藤真微微转头,用力看着画像边的说明,他记得神族的通缉令好像也是这种格式。但他看了一会之后发现,事实好像和他想的并不一样,他有点失望。
颓然地转过身,这动作几乎出自于本能。藤真感觉到他的方向一下子就失去了,眼前的世界好像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感觉不到寒冷,也不着急回去,慢慢地在大雪中挪着步子,藤真就近进了一家客栈。
对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客人感到很奇怪,但掌柜还是满足了藤真的要求。将一块碎银子丢在掌柜的桌子上,藤真接过掌柜递来的酒坛便走了。
好像一切都是真实的,好像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藤真喝了一口酒,然后颓然放下酒坛。叹了一口气,觉得还不够,就又喝了一大口。
脚印渐渐有些凌乱了,藤真左拐右拐,拐进了一个破庙。那件破庙里一个人都没有,里面的残破摆设倒是被不算大的冷风吹得哗哗作响。
举起酒坛,藤真小心地倾倒在地,尔后又轻笑出声,表情充满了嘲讽。他低声地说着,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若有似无的神明听。
……
“仔细算算,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喝一杯了,今天喝个痛快吧!本以为我征战多年,肯定熬不过你的,没想到今天倒是要我来送你了。”
“真好,这样真好,阿牧,你就再也不需要我的原谅了,而我,对你永不原谅!”
藤真的嘴角浮起一丝凄然的惊艳,一瞬间竟让破败的庙宇失色,可惜再也无人欣赏。吹进破庙的冷风也停了下来,好像不愿去打扰他。
“没错,阿牧,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对我做下了那些残忍事情,然后抛下我一个人,你就是这么无情,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藤真的音量并不大,他咬牙切齿地说着,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满都表达出来,又好像在压抑自己不说出什么似的。他的表情诱惑得让人窒息,却扭曲得让人心惊。
“阿牧,你滚,下辈子不要让我看见你……若是还有下辈子,你一定要托生在凡人家庭。若你是那农夫,我便上门去收税;若你是客栈老板,我就带人去砸店。呵……如果你托生得不好变成了小贼,那我也只好随你过那鸡鸣狗盗的日子了……”
说着说着,藤真的声音哽咽,已经快要说不下去。眼泪滑过他的面庞,然后滴进了脚下的土里。
“再不要像今生一样托生在帝王家……举头三尺若有神明,就求你应了我的话吧。”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藤真擦了擦眼泪,为自己戴好帽子。帽子上的积雪有一些扑簌簌地落下来,微凉拂面让他有些清醒。脚边的酒坛子倒了,酒洒了一地,但藤真也没有去介意此事。
该离开了,他该离开这里了。现在已经很晚了,他要回去休息,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
于是他转身——那个姿势是如此完美,像是一个告别的仪式,他知道那些厚厚的积雪会掩盖一切,把一切都重新变成纯白。
迈出步子,藤真的脚步重新变稳。他低下头,去回避那些直扑而来的割面刀锋。现在他清醒了,迎着风才发现,寒风吹在脸上原来这么难以忍受,尤其是那些被风干的眼泪。
伸出手来遮住半边脸,但手又马上被风割得生疼。马上把手缩了回去,藤真将帽子用力向下拉了拉,却看到淡淡的月光下,破庙门口斜映着一个影子。
以为是有人要来,藤真微微侧过身为人让路。但那影子一动不动,惹得藤真好奇地抬头。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他的伟岸身躯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白雪让他的身体边缘微微发光,但他的黑面孔却有点让人看不清五官。他和藤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微妙距离,而谁也没有移动一下。
尤其是,那个男人还背对着月光,藤真只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双眼如同两簇火苗,灼灼地燃烧着自己。
这个男人站在破庙门口,岿然的身躯为藤真挡住了寒风。藤真感觉到对面传来一阵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让他的心里微微一动。
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藤真开始回忆,回忆他和那个人相处的总总。但下一秒,他被拥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那个男人猿臂一收,就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那种熟悉的气味和冲击感,让藤真恍然感觉自己好像在梦中一般。而那贴面传来的人体温度,让藤真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但下一秒,藤真感觉自己眼前的雪花扑簌簌而下,有些掉进自己的衣服里,有些落在自己的脸上,有些直接钻进眼睛,让他有点微痛。那是紧拥着他的男人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来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健司,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想你……”
……
还未来得及吐出整句话语,那个男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哭泣起来。几百年间,在他们不知道到底纠缠了多久的几百年间,藤真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哭声。
那个男人口齿不清却又执拗无比地吐出爱语,藤真甚至已经无法分辨出他到底在说什么。好像除了“我爱你”之外,就是“原谅我”。
原谅么?藤真垂下眼,心里又是尖锐地一痛,但那种感觉太复杂,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因何而痛。
因为爱么?不,爱早就已经在一百年前的三百年前,被那个男人亲手抛弃,再无剩余。
因为恨么?也不,在他得知那个男人的死讯时,他的心里没有一丝快(河蟹)感,只有深深的无奈感和沧桑感。
只是疼痛的感觉郁结在胸,根本无法排遣。因为疼痛,藤真恍然发觉自己的心一直都没有死去;但也因为疼痛,此刻他诧异自己居然没有感觉到幸福。感受着男人拥抱自己的力量,他也想把双手抬起来去拥抱那个男人,可是他尝试了几次,都发现他不能。
疼痛使界限变得模糊,让一切都找不到答案,但又昭然若揭——
有一件事藤真一直都是非常清楚的。对他,自己永不原谅。
没错,永不原谅。
他一直都欠了他的,欠他他所有的爱,欠他生生世世,怎么就这样轻易原谅。他犯下的错罄竹难书,自己的心到现在还在痛,尤其是在看到他的眼泪之后!
所以他要还自己,他一定要还自己。倘若他是农夫,自己便上门去收税;倘若他是客栈老板,他就带人去砸店。倘若他托生得不好变成了小贼,那就也只好随他去过那鸡鸣狗盗的日子了。那只能怨他们命不好,而且这么一来,他又欠了自己一大笔!
那么,就用今生来还债。如果还有来生,再来谈情说爱吧。
Fini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