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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009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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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夜晚安静异常,黑幽幽的阿哥所廊檐下只有我一人,李蕙仙的房很快就黑了,窃窃私语变作均匀呼吸,所有人,都安然入梦。
寂寥无言的夜,开始还有月光相陪,后来,夜风忽起,云走星移,越来越冷。
一丝冰凉落在脸颊,仰头一看,竟是漫天飘摇的雪花。一瓣一瓣,在夜里发光,在梦里轻浮,像洒落人间的甜霜,也像小女孩火柴光中的惨白。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鲜妍明媚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从古至今,哪有自损身份如我的嫡福晋,哪有像我这样得不到命运半点垂青的新婚妻子?跪在此,不是因为软弱,而是我还没尽最大努力,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我一直相信,泰陵那句话是我们真爱过的证明——你安息百年等我归来,我蛊毒一世怎能就此妥协?
半夜起,下腹开始坠胀,难以名状的噬骨疼痛久违十个月后重新出现。我咬紧下唇,全身冻得僵硬,坚持跪着等候胤禛醒来。
小阿哥们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疯跑着打雪仗。雪花四溅,有许多砸到我的背上,胤祥咯吱咯吱笑着爬上来推我的肩:“新娘子,下大雪了,跪这里干什么,陪我们来玩!”
受了一宿的冻,加之老毛病又犯,我受不住力,一下倒在地上,惊得刚从屋里出来的雪雁大叫一声。
“小姐,小姐?”雪雁跑过来,握住我冰凉的手,担忧叫我,我却懒懒的,紧闭着眼蜷在地上,不想说话。
胤祥吓了一跳,急忙退后两步,无措地看着好奇围过来的几个兄弟。
“这是怎么了?”院门口传来胤祉的询问,雪雁把我抱在瘦小的怀里,转向胤祉磕了个头,哀求道:“三爷,您快来帮帮小姐,她跪了一宿,现在身子冰凉冰凉的。”
“宁娜?”
我想要雪雁闭嘴,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马上替换了雪雁的,热灼的手摸摸我的额头,又搭在右腕,安慰雪雁:“娜娜受了点寒,血行不畅,暖和暖和身子,用点活血的药调养调养就好了。”
说着,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温热的大手触到衣裙里的血。他略顿顿,把裙子往里折了两下,不让小阿哥们看到血迹,低头对胤禟和颜道:”老九,四嫂生病了,你把弟弟们带到别处玩。雪雁,把门打开,命人烧几壶开水,用胡椒和红糖给小姐泡一碗热汤来。”
胤祉的温柔体贴让我很感动,却还是用尽全力固执地说了句:“把我放下,我要等四爷。”
“娜娜?”
房门忽然开了。
李蕙仙云鬓微斜,面色带春地斜倚在门上,又是得意又是讥讽地打量我们,对屋里娇笑:“外面下了场大雪,天还早着,爷可以再睡会儿!”
“谁在吵?”胤禛问。
蕙仙道:“福晋,没事。”
胤祉很是厌恶地睥她一眼,隔窗冷道:“你还是出来。”
话没落音多久,胤禛就穿戴整齐出来了。
石青色袍子把他的脸衬得更白,幽深眼眸看了檐下我跪过的痕迹,又看胤祉怀中的我。
我难受得厉害,觉得另一双大手放在身下,欲把我从胤祉怀里接过去。
胤祉的手紧了紧,没有松,胤禛加重力气把我硬扯出来,几乎是咬着牙,“四福晋有四阿哥,不劳你。”
不等胤祉反应,他就举步进屋,把我放在床上,命雪雁进来收拾。
衣服在夜里都结成冰,雪雁精心地给我擦身换衣服,我舒适了一些,喝过药就睡着了。
这一睡睡的时间不长,却睡得很好,身子虽还乏累,已经不疼了。雪雁守在桌旁瞌睡,齁齁打着小鼾,我不禁莞尔,拿了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又倒杯茶漱了漱口,蹑手蹑脚准备出门。
才要打开内室的门,就听到外面压低了声音的争论。
温润如玉的胤祉听上去有些发怒,指责道:“一个弱女子,你怎么忍心她在屋外跪一整夜。你知道昨晚刮了多大的风,下了多久的雪,你知道她从小身子不好,禁不起这样的风寒吗?她是你的嫡福晋啊,让她跪在侧福晋的门外,这种事情你怎么做得出来?!”
我的心一动,想听听胤禛会怎么为自己解释,便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
胤禛还是不温不火,嘲弄地反问:“三哥这是心疼我家福晋了吗?”
“我家福晋”,说得多么亲切,可语气,为什么要是嘲弄的呢。
胤祉停了半晌,压抑着怒火道:“心疼,我当然心疼她。那么好一个女人,不管犯了什么错都不应受到这样的对待。四弟,你这次太过分了!”
“过分?”胤禛轻飘飘地反驳,“相比三哥,谁做得过分?”
“你什么意思!”
“三哥心知肚明。”
传来啜茶声,瓷净的盖碗轻轻搭在盏上,没有一丝情绪。
此时的胤祉绝对不可能如此冷静,只听他愠怒道:“你这话有没有良心?娜娜是你的福晋,她清不清白你最清楚,何故说出这样一句无聊的话?”胤禛没有答话,胤祉继续,“我和她青梅竹马不假,可这些年从来没做过逾礼的事情,她拒我的婚姻,执意嫁给你,就说明她心气极高,非常自重。你想过没有,她为什么愿意跪你一夜,你有站在她的立场想过没有?你若不懂得珍惜,心里没有娜娜,就请放了她,把她还给我!”
胤祉的坚持让我愣住了,手情不自禁碰到门,把门推开了。
胤禛坐,胤祉站,两人都看向这里,就连胤禛,表情里都有了微微的惊讶和紧张。
我穿着在家穿的衣服,头发很随意地披在身后,病容难掩却还是很大方地走出去,对三阿哥福了福:“三哥吉祥。”
“好些了吗?”他脸有些红,关切问我。
我拘谨地抬头看他一眼,迅速挪开目光,走到胤禛身边。
胤禛恢复正常,嘴角骄傲扬起,拉过我的手:“刚才三哥的表白福晋也听到了,真情实意,感人至深。现在趁着大家都在,是跟皇上指婚的四阿哥,还是跟青梅竹马的三阿哥,福晋不若就此做个选择,胤禛也好知道我们的休书,是写,还是不写。”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这句话到底哪一半玩笑,哪一半当真,想着又看了看胤祉。
胤祉的神情与胤禛完全不同。他的眸子里满是心疼与怜惜,如同一片柔柔的月光,落在我满是伤痛的心灵。
我的心弦又一紧,往日对他无来由的厌烦消失了,只觉得能够被这样一个人深爱,很幸福。
可是,这爱,这眼神,都是给那个女人的。
他还把我当作她,却不知道我已不是她了。
我的幸福,应该靠自己来寻觅。
我的命运,应该在那既定的轨道上运行。
爱新觉罗胤禛,才是我穿越三百年的,幸福。
我收敛住对胤祉的同情,向胤禛道:“我愿意跟四阿哥一辈子。”
“娜娜?”不知不觉,已经伤他三次。
心弦一触,我淡笑,“弟妹嫁给四阿哥,就是四阿哥的人了。三哥今日帮助弟妹,弟妹谨记于心,在此谢过。”
我向他深深福了一福。胤祉吃惊看我,澈明的眸子寻觅着,仿佛还想找到这张脸与他的曾经。
也许是,春花秋实。
也许是,雁回锦书。
他不厌其烦地找着,眸子越来越急切,越来越期待,也越来越暗淡。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看出来了,也接受了,嘴角勾起苍白一弧,默默离开。
刺眼的雪景随着屋帘的开合从眼底一晃而过,我知道这一切是命,也清醒地知道谁爱“我”,谁不爱“我”。可是,他们又是否知道我变成了谁,我爱的是谁?今后四十年,这个男人身边还要出现形形色色的女人,我招架得住,承受得起吗?
胤禛看出我的晃神,也沉默了,半晌,才带着一丝不解,“为什么选我?”
为什么选你,命让我选你。只是这命,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进宫选秀,是我自愿的,既然能嫁你,就要为这个决定负责。没人能轻易把我休掉,我也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我是四福晋,我遵守自己的诺言。”
“何苦,”黑深的眸子扫了我一下迅速躲避,修长的食指触到乌黑长发,一圈一圈,轻轻缠绕,“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
我不爱你?我轻轻笑了,“你为什么这样肯定,为什么要在我们在一起的第四天就下这样的结论?我敢确定我想跟一辈子的人就是你,而你,总是对我莫名其妙\躲躲藏藏\故意刁难,是你,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禛,没有尝试去看我的心——三百年都不变的心。”
“三百年?”
他的表情依然清淡,却带了几分不经意的在意。也许,就像“三百年”会让我着迷着魔,这个词也会勾触到他心中某处的柔软。
不知所起,却牵肠挂肚。
“三百年。”我看着他的眼睛,“就算过了三百年,我相信这世上还是会有个叫宁娜的小女孩儿,从出生起就中了某个人的毒。她不清楚自己为何总是情不自禁,却又总是不由自主。她为他写诗,为他流泪,为他把所有傻事都做了尽,为他到所有人笑她痴,也毫不在乎。她跟随心中的召唤,捕捉微妙的感应,活在自己的世界,做一切可以接近那个人的事……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卑微,可是她明白,没有他,会孤单。
“也许有一天,她会突然遇见他。她好希望那个人说:我也找了你三百年,没有你,我会莫名其妙孤单,莫名其妙哀伤,莫名其妙想要流眼泪,娜娜,三百年不见,你怎么一点都没变?”我停了停,看向他的眸子,想起地宫里一模一样的画。
若非死情,就为执念。为何我们的开头,要这样苦涩。
胤禛没言声,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在等宁娜的回答。
我道:“女孩说,我不敢变,我怕我变了,你认不出我,找不回我,会错过我……”
他看了我许久,忽而笑了,眼眸里的光泽很温暖,一瞬间就可以把人融化,轻轻道了句:“傻瓜。”
就像雪山顶的一米阳光,落在眼睑,暖得我,欲迎头相望,又不敢睁开眼,只得低下头,细细抚摸他手心里的纹路,“今天看在我病了的份上,留在这里陪我吃顿饭,行不行?”
他未答言,抬手摸了摸我的耳垂……